粉红色的高山

汤春文

<p class="ql-block">人们眼里的高山,是青绿色的。我眼里的高山,是粉红色的。</p> <p class="ql-block">夏天的早晨,天朗气清。昨夜一场大雨,把这段山路洗涤一新,这是段蜿蜒的石径,祖祖辈辈叫马石坎,翻过马石坎,就是高山。马石坎很高很陡,从山下往上看,弯弯的石径像一条洁白的丝带悬挂在半山上。清晨的阳光明晃晃的,照在洁净的白石板上,反射出白亮亮的光。洁白的丝带上,耀动着两朵耀眼的花瓣,一朵粉红,在前,一朵雪白,在后。那是两个小年青行走在陡峭的石径上,着粉红装的,是柳家姑娘,远远地走在前面,穿白衬衣的,是章家小伙子,远远地落在后面。他们一前一后行走着,姑娘忽回过头:“你在搞哪样哦,天天在这山路上走,还走不赢我?”“慢慢的嘛,不急,你看我手里拿着东西噻。”小伙子身材清瘦,文质彬彬,走起路来也很讲究,步履不快不慢,身形轻而不乱。他自小长在这山上,有时一天要在这段山路上上下几遍,走这点路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事,他所说的手里拿着东西,也只是借口,不过是两棵不足一尺高的小树苗而已,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他之所以远远落在她身后,只为了欣赏风景:亭亭的身姿,粉红的衣裳,伴着她轻盈的步伐,晃如夏天的红莲迎风轻动,实在是一幅缦妙的风景。</p> <p class="ql-block">他边走边漫无边际地想象起来,曹子建的洛神,“翩若惊鸿”,“若芙蓉出波”,眼前的她不也是这样?只是与洛神的“云髻峨峨”不同,她是秀发披肩如云如瀑,千年前的美女皆束发为髻,今天看来太过拘谨,还是秀发飘飘更显自然,更有活力;当然,也没有洛神的“奇服旷世”,奇装异服并不一定好看,她从小喜欢红色,总爱穿红衣服,红色看上去更热情更浪漫,何用什么旷世奇服呢?边走边想着,他禁不住哧哧笑了起来。</p><p class="ql-block">“桂声哥,你又在笑哪样呢?<span style="font-size:18px;">走个路,一个人都在傻笑。</span>”他出生在桂花飘香的季节,“桂声”这个名字还是祖父给他取的,祖父读过书,寄望着孙子将来蟾宫折挂,重振家声。她已坐在山坳边一块大石板上,静静地看着他有几分疑惑地问。这是一墩圆形巨石,上下两层重叠,顶面平坦,人们称磨盘石,他们每次上完这道坡,都要在磨盘石上小坐片刻,一则小憩,一则眺望远方的风景。在这里看风景,每次都能令他心旷神怡,充满力量。</p> <p class="ql-block">“我笑了吗?我在笑对面坡上那头牛,又在东张西望了。”他家那头老牛,白天就在距此百十米的对面草坡上散放,脾气很好,但最恐红,每次见到她一身红装上山来,就惊恐不安,哞哞乱叫,但多见过几次后,它也慢慢习惯,不再紧张了。“牛也还是懂人意的嘛,你看这两次我来,它不再乱叫乱窜了。”“牛有灵性,对各种外界气息是有感知的,能感知到是善意还是恶意,它应该感觉到你不是恶人,所以对你也开始友好了。你看……”他指着对面山坡对她说。大水牛正静静地望着他俩,她对它挥挥手,并“嗨~”的一声隔空打起招呼。大水牛晃了晃硕大的脑袋,又开始悠闲地吃起草来。“你看,它已经把你当作它的主人了。”“我才不当它的主人呢,你也不当它的主人了,你就要离开这座山,以后你再来,也成客人了……”</p> <p class="ql-block">磨盘石是高山路边比较理想的观景台。老人们都说这块石头已在这大山上凸立了三千年,是一个村妇幻化的,只为了守望在珂乐江里打鱼的丈夫,山下的河中心至今还挺立着高大的渔人石。在磨盘石上,可以看见脚下的珂乐江和远处辽阔的东乡。他和她坐在大石上,俯视山脚,浩荡的珂乐江直入眼帘,滔滔江水奔至山脚突然放慢脚步,蜿蜒盘曲,欲去还留。远处滚滚的群山,一路东奔,渺如烟海。他向她指点着哪儿是新舟,哪儿是绥阳,哪边是湄潭。“那你就要去读书的地方在哪里呢,这里看得到不?”她弱弱地问。“在南边,这里看不到,要在我家房子旁边的山梁上才看得见。”坳口上的风比较大,一阵山风吹过,带着在树叶上的勾留的雨露,拂过头面,点点清凉,直入心脾。</p> <p class="ql-block">磨盘石上一眼就直见他家的房子。方圆十多公里就数这里的山最高,所以地名也叫高山,他家的房子就在这接近山顶的缓坪上,背靠高山,面朝大海般的莽莽群山。他祖上本是珂乐乡有产有业的康庄之家,但那年他祖父为避兵匪,从珂乐大街上迁来了这个山上。她家也住在珂乐街上,祖上是世交,父辈还是亲戚关系,按辈份她还称他母亲为“三嬢”,两家常有往来,所以虽相隔十多里,但他俩却是幼时相识,几岁时就常在一起玩耍。他家的木房子曾经是这山上最高最大令人仰望的存在,但在他两三岁那年却被大火烧了,一家人挤在一个低矮简陋的草庐里生活了几年,非常艰苦。但现在已换成“干打垒”房子,这样的干打垒在他们这个村算比较时髦的,能修这么时髦的干打垒房子,是因为他家曾经得天赐馅饼,发了一笔“横财”——那是他十多岁时和比他大十岁的哥哥一起在山上打柴,意外掘得一小包碎银,据说打柴的地方以前是个寺庙,后来被人为毁掉了,猜测是寺庙的僧人藏下的,他的哥哥将碎银换得一百多块钱,然后就建了这栋令远近瞩目的“干打垒”房子,还顺带娶上了现在嫂子。</p><p class="ql-block">“小凤来了,快进来,我蒸的苞谷粑就要熟了。”走近家门,母亲已迎出来招呼起她。母亲知道他们今天要来,昨晚用石磨磨了嫩苞谷做成苞谷粑,正在灶上蒸着哩。在这个时代这个季节,苞谷粑算是上好的待客佳品。她朗声称呼着“三嬢”,快步迎上去,递上给母亲买的红糖,母亲高兴得合不拢嘴。父亲在那次大火不久后就病饿而去,母亲拉扯他们几兄妺长大,非常不容易,老来常常胃疼,山下的陈中医说那是胃寒,叫她用红糖加点生姜和其他草药熬水喝,效果确实很好。</p> <p class="ql-block">坐在门口的木条凳上,喝完一碗母亲泡的苦丁茶,他提起锄头就要去栽种那两株树苗。这是两棵梧桐苗,是他从她教书的小学旁边取来。她去年就没有读书了,在一个村小当代课老师,周末时他常去她的小学里看她,每次分别时他都不会空手而归,衣服、鞋子、鞋垫,当然还有生活费,她总是变着各种理由让他坦然接受。她每个月有20块钱的工资,自己只用十来块,拿十块给他,有时还更多,她知道他家困难,母亲年老体弱,哥哥要拉扯几个小孩。而她家的经济条件要好得多,她爸妈两三年前就去了南海边大都市的亲戚那里,据说现在已开始独立经营做起批发业务了,他们不需她的钱,还经常给她寄钱寄东西回来。她工作的小学旁边,有两棵梧桐树,高大魁梧,亭亭如盖,她很喜欢,他也很仰慕,今天大清早他去学校接她时,惊喜地发现大梧桐树下竟有两株小苗子,他小心翼翼地用锄头掘起,希望在他家的大山上也复制出高大参天的梧桐树来。夏天栽树,太不合时宜,但好在树苗很小,而且取苗时他特意留了一大团包根土球,带土移植,容易成活,所以他很有信心。房前是一块大田,田壁有口大水井,泉水终年不绝,所以大田一年四季都水汪汪的,有如高山天池,传说田中原来有鲤鱼,大如门板,所以得名鲤鱼田。如今鲤鱼田边有了个读书人,如果他能考上大学,那就是这高山上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大学生,真可谓鲤鱼跳龙门了。鲤鱼田靠房子边上有一块土,是他家的菜地,他仔细打量,决定把梧桐树苗种到这片菜地里。他打好树坑,把树苗放立土窝中仔细端量,然后小心翼翼地地根部覆上细土,端端正正地定植完毕,她已经从旁边的水井里挑来两桶水,用瓢舀起小心翼翼地淋下。看着清凉的泉水在土面缓缓流淌,慢慢渗入树根,他轻声问她:“你知道我为什么迫不及待地栽这棵树吗?”“你不是在路上就念叨着嘛,栽好梧桐树,引来凤凰巢。” “就是嘛,凤鸟就应该栖梧桐,哪有凤鸣于柳的道理,你改叫「柳鸣莺」吧,才合情,更有诗意得多。” “去你的,”她向他洒来一捧水,嗔嗔地说,“鸣凤多好,我才不喜欢你那本小说书中的崔莺莺呢!你这章桂声的大名,是不是也想改成「张生」?”几滴泉水落在他的身上,一下子渗入心底,凉幽幽的,爽爽的。他默默念叨:“古人说,栽上梧桐树,引来金凤凰。但今天这两棵树是小凤亲自来栽的,算是引凤筑巢了,如果山川有灵,一定保护这两棵小苗子长成参天大树……”</p> <p class="ql-block">夕阳西斜,他领着她来到了房子侧后的山梁上。高高的山梁上一览众山小,不但可以远望东方,还可远眺南面和西面的群山,他常常说那道山梁子是他灵感的源泉,是他的诗和远方。正值百合花盛开的时节,山岗上满是洁白的百合花,一朵朵,一簇簇,迎风怒放,芳香郁郁。她高兴得像个小孩,忘情地在花丛间跳来跳去,红衣舞动,如彩蝶翩翩。斜晖照在她粉红色的衣衫上,反射出熠熠的光,鲜艳夺目。他眼里的高山,一片红艳。</p> <p class="ql-block">高山真的很高,在山梁上外望,苍山如海,夕照鲜明。她突然站立不动,指着远方问:“这边是南方吧,你就要去读书的地方就在那片白云下面吧?离这里好远哩,少说也有上千里吧?”“不远,坐车也就一两天,能有多远呢?”是的,烟霭外,白云下,是他的灯塔,是他的梦想,虽说高考分数还没出来,但他自我感觉良好,觉得一定能走进心仪的大学校园,就要离开高山,去南方象牙塔里圆梦。因为是先填志愿后考试,风险和运气的成分比较大,亲友们都劝他填一个中专学校之类,万一发挥不好,也有个保底的,但他不,他一向很自负。</p><p class="ql-block">“那白云的外面,就是南边的大都市了?”她站立在山梁上,指着飘缈的远方问道。“对,应该是,怎么了,想你妈了?”他突然想起,他的爸妈也在南方。“嗯,我妈又催我去她那边了。” “去她那边,你不想教书了?我看你很喜欢教书噻?”“她们说我这个代课老师,没有前景。”“谁说没有前景?我问了区教办的王主任,他说你可以边工作边考试,以后转民办、公办,机会很多。”“我也是这样想的,也非常喜欢这份工作。但是爸妈总是催我过去看看,他们这次又从这边招了几个年轻人过去帮忙,过两天就要出发了,妈妈叫我趁现在学校放假,和他们一道过去,说是去那边玩一玩,耍几天。”“去南方经商,做生意,有什么意思呢。商人有什么好?你知道吗,秦时韩非子就把商人称为五蠧之一,五蠧是什么?五种社会蛀虫。”“什么社会蛀虫哟?至少我爸妈不是蛀虫,他们可是凭老实劳动,辛苦挣钱。都什么时代了,改革开放都几年了,你还生活在秦朝!”见她有些不高兴,他马上转开话题:“他们说的或许也有道理,趁假期过去耍几天有什么不可以呢?开开眼界,也是好事。”“你报考的学校不是也在南方嘛,你如果到了那边,我们不是更近了?我在那边等你吧。”她看着他,他看向她,她把目光移开,脸上泛起红晕,如同夕阳般灿烂。晚风拂起她的长发,如仙缕飘飘。“你…你这头发,太美了,像仙女一样。”她有些娇羞,冲他瞪瞪眼,“你眼里的仙女,就这样子?我是仙女,那你是什么呢?”“我,我这样子,身无长物,一贫如洗,就只能做牛郎或者董永喽。” “你倒想得美,你这个张生,是宋朝的张生呢,还是唐朝的张生?”她说着,脸上的红晕更红。他看着她,她看着他,对望着,都不说话。山岗上,斜晖脉脉,一抹红焰,弥入他的眼底。夕阳下的高山,一片红艳。</p> <p class="ql-block">“桂声,你又回来了!”是牟三娃,站在我身后大声叫嚷,打断了我绵长的回忆,本来只想静静地向清风白云讲述完他与她的故事,却不料被这家伙咋呼呼的打了茬。我回头看向三娃,跟在他身边的,还有一群牛,几头牛看着我,远远地昂起头楞着眼,一脸警觉。牟老三就住在我家山后的牟家庄,是我小时候放牛的玩伴,这个家伙,小时候放牛,老了还放牛,近七十岁了,手下的牛竟然从当年的一头扩充到现在的七八头了。高山上就我们张家和邓家两姓人,早在我上大学的第二年,大哥就携一家大小到城里做起了小生意,几年后也买起房子成了城里人,随后把老母亲也接到了城里,邓家人些也早已搬到山下的公路边,昔日里几处炊烟不绝的老房子现在只剩竹树葱茏,还有葱茏竹树深掩着的断墙残垣,早已没有了炊烟人语,当年这山间一片片整洁的田土而今早已荆草从生,成了放牛的好地方,倒是便宜了牟老三,麾下的牛越来越多了。“三娃,你这个牛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吓我一跳。”我至今不晓得牟老三的的学名,每次都这样直呼他三娃,大家是儿时的玩友,这样无拘无束,反倒更觉亲切。“我吓你,你才吓倒我的牛咯,我见这些家伙挤在这点不走,还以为又遇到野猪了哩,结果过来一看,又是你。你说你也是,都六七十岁的人了,还穿得一身红兮兮的,你又不是不晓得牛最怕红东西。”“你一天倒安逸,我家这一片上好的田土,都成了你的放牛坡,要是倒回到几十年前,不着捶个够。”小时候的规矩,牛侵害了别人的庄稼,放牛娃免不了挨大人一顿棍子问候。“安逸?我们当年一起放牛的娃儿,就你一个跳出了农门,当上了教书先生,现在每个月大墩大墩的退休工资拿起,我就一辈子守在这高山上,老了还重操旧业又当起放牛匠,成天跟在牛屁股后头转,哪像你,成天无事无忧的,一个人又到这山上闲转来了,你说哪个安逸?你还不要说,没有这些牛隔三差五过来转一转,你想回老房子来看,早就连路都走不通咯,你怕还应该感谢我才对头哦。”</p><p class="ql-block">“行行行,来,抽支烟,感谢你。”牛群看见我和它们的主人有说有笑,不像是不速之客,也安静下来,自顾吃起草不再理会我了。记不清这是我退休后第三次还是第四次在这山上邂逅牟老三了,算起来童年时的小伙伴还能这样频繁相聚的,也是绝无仅有了。点上烟,伴随着一缕轻烟从嘴角边袅袅升起,我们不禁又回想起童年的时光,五十多年前的往事,犹在昨日。“每回遇到你,都看你一个人在这里木呆呆的,我是大老粗,但还是晓得(对于)你们耍笔杆子的(来说),这不叫发呆,是在思想,写文章的人都是这样。其实我也经常一个人回想这高山上的往事,只可惜我墨水少了,写不岀来。”三娃停了停,突然提高声音说:“你猜,有一天我在这里看见谁了?”“你还会看见谁,是邓家邓老二吧?他今年已经七十二了,住省城他小儿子那里,我听他说过他去年曾上山来……” “不是不是。”三娃打断我的话,“是鸣凤,你没想到哈!就去年,大概八九月间,梧桐还没掉叶的时候。”“啊?你看清了?你认得?”我长长地吸了一口嘴里的烟,盯着他问道。“那还有假?我远远看见两个女的,也就站在这两棵梧桐树下,走拢一看,是鸣凤,穿一件粉红色的外衣,她小时候常来你家,我见过,现在虽然年纪大了,头发也剪短了,不再是年轻时的长头发,但貌相改变不大,一看就很面熟,她一谈名字,我马上就记起来了。另一个听她说是她堂妹,就住柯乐街上,她们两个一道来的。我问她们来找哪个,这里都三四十年没有人住了,她们说就上来看看这两棵树子。我还开玩笑说这两棵树子有哪样好看的,不值钱,没有人偷,这里不通公路,就是送人都没人要。我记得她小时候话多得很,现在好像言语不多了,就在这里东瞧瞧西望望,然后盯着这两棵梧桐树看了老半天……” </p> <p class="ql-block">那一年高考完,我信心满满。待放榜,分数虽然上线,但志愿填高了,竟然落榜。我失望至极,情绪跌到谷底,心如死灰,呆在高山上二十多天足不出山。有一天,大哥赶场从邮电所里带来一封她的信,我才知道她已辞掉了代课老师的工作,和她父母一起搞起了批发业务,生意不错,每天忙得起早摸黑,不知道她从什么渠道已知晓了我的情况,鼓励我不要气馁,复读再考,如果不愿意复读,真心希望能去南方的大都市里协助她们。“唉!真辞职了,好好的书不教,一家子全都去做什么生意呢?”我心里不停地嘀咕着。那时候在我心里,经商做生意之类,总不是什么体面职业。在高山上的老宅里闭门思考了好久,在她和我兄长的支持鼓动下,我决定复读再考。第二年高考,依旧是先填志愿后考试,一向自负的我仍旧未吸取教训,第一志愿又滑脱了,还好后来被调剂录取,虽然和我心仪的学校相差甚远,但毕竟也是大学,一时间小山村里竟也传颂起高山上鲤鱼如何跳龙门来,都在说他的祖父如何厉害,舍取名字,老祖宗有文化,子孙才有造化。但这次上学的地方不是南方,在北方。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北方的一个小城里教书,从此执教到老。</p><p class="ql-block">在遥远的北国小城期间,有一天收到她的来信,信中说她马上就要结婚了,丈夫是一个转业军官,虽然心里早已知道我们注定渐行渐远,但那天晩上我还是几度哽咽,几次放声痛哭,又几次无声抽泣,一个人打开了两瓶酒,独酌到天明。</p> <p class="ql-block">当年的老宅,而今只留痕迹。未曾想到,那年夏天我和她在高山上共同种完树苗后,竟从此天各一方再未谋面。当年我俩亲手种下的小树苗,而今已枝繁叶茂,成参天之势,两棵大树并肩而立,亭亭如盖,枝叶交接,蔚然成荫。立于树下,没有凤鸟栖桐的鸣唱,只听得夏蝉在声声嘶叫,分明正是夏天, 它们却在叫着“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飒飒的山风拂来,桐树叶飒飒作响,山风拂过树梢,又径自奔向渺渺长空,掠向苍山云海,烟霭夕阳。遥想当年种树时,恰青春少年,而今再见当年树,树已婆娑,人已老矣。凭谁问,“树犹如此,人何以堪!”</p> <p class="ql-block">退休后,每个夏天我都会到高山上的老宅边来站一站,转一转,或者坐在磨盘石上看风景。今天又来,依然是夏天,山梁上的百合花,依旧迎风怒放,我仔细端详,还是四十多年前的模样,洁白,清纯,纤尘不染,散发着郁郁的清香。</p> <p class="ql-block">故乡的高山上,留下了他和她的故事,不,就是我和她的故事。故事并不曲折,并不惊心,并不荡气回肠,但却如鲤鱼田边涓流不息的山泉水,永远清凉,沁入心骨。亦如那高高的山梁上洁白的百合花,清丽雅致,幽香郁郁。</p> <p class="ql-block">下山途中,又路过磨盘石,我独坐大石上,俯看珂乐大江,漫江碧水,静静东流,耳边又响起那道重复千遍的旋律,那是罗大佑的《光阴的故事》:“流水他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回头再看当年的老屋,夕阳又铺满高山。灿烂的山坡上,跃动着粉红色的身影,我眼里的高山,一片粉红。</p><p class="ql-block">粉红色的高山上,有我粉红色的回忆,粉红色的梦。</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注:日前与明先生游于其大山故里,偶闻及少年二三事,令人心动,遂缀以成文,部分情景为虚设。另,文中部份图片来源于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