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汉中十年忆

头发蓬蓬

车轮所向，是他乡，是故乡，是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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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对于生活在北地的我，是深谷挂白千山披绿，是藕塘向晚稻菽飘香，是碧海扬波平沙拾贝，是椰林夜露雨打芭蕉。

南下，乘着季风寻找异乡暖湿的云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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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也是这个时候，或许还要稍微晚几天，大致在夏末秋初吧，我们驾车南下云贵川，途中到过汉中。

那以后，一晃十年，至今再没有机会重游。

打开中国地图会发现，汉中市正位于版图的几何中心。

汉中，“汉”中。

去汉中说是南下，初时觉得有些许别扭。汉中在陕西，陕“西”；从地图上看，从北京去汉中，也是取向西南，偏西反而更多些。不过要是把视线向下延伸到昆明，这条线就接近直线，而且大方向是向南了；再考虑到此行的折返点定在西双版纳勐景来，说南下也是不错的。

早晨离开三门峡市时，先去了黄河大坝，然后从大坝上驱车直奔汉中。晚上18：02到达汉中中心广场人民路上预定的旅店，里程515公里；包括游览黄河在内，一共耗时近9个小时，这个距离和速度对我们来说，显得悠哉游哉。

汉中，我们都是第一次来；长途单车自驾，把更多的“功课”做在了路线的设计上，对途中的落脚就是抱着“走哪儿看哪儿”的心态，并没有过多地琢磨。

以往，我和老兵对陕西的主观印象，除了省会西安，更多是从文学作品中看到和从插队知青口中听到的陕北和延安；心中的那里地处黄土高原、人烟稀少，干旱、荒芜，经济落后，是个“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的苍凉地方。

行前有汉中人氏告诉我，与陕北大不一样，汉中位于陕南，作为“秦巴山片区”三大中心城市（十堰、汉中、巴中）之一，南接四川广元、巴中、达州，西邻甘肃陇南；那里气候暖湿、风景怡人、物产丰富。所以这次路过汉中，应是做一种探索和对视界的开拓。

汉中市，简称“汉”，因是长江第一大支流汉江（又称汉水、沔水）的发源地而得名。除了汉江，汉中还处于嘉陵江水系之中，这我们在重庆的朝天门时，却从没有想到。对于汉中，自古就有各种各样的誉美之词：“天汉”、“汉家（汉朝）发祥地”、“中华聚宝盆”、“天府之国”、“兵家必争之地”、“行旅通商的要地”、“秦之咽喉”“蜀之门户”。她最具感情色彩的名头，就是被尊为“全球汉人老家”——作为汉人，我们这次去汉中，如同是回了一趟老家。

常在电视上看到广告，汉中是赫赫有名的国家级朱鹮保护区，但其实汉中境内还有大熊猫、金丝猴、羚牛、白冠长尾雉、川陕哲罗鲑等多达28种列入国家一级保护的珍稀动物；同时，汉中还拥有长青、佛坪、宁强青木川、米仓山、略阳等多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和4个国家级森林公园，被公认为是地球上同一纬度生态最好和最适宜人类居住的地区之一。

在汉中的大街上，我们看到许多电动车、自行车都顶着一柄专用的伞，伞顶打开时呈流线型，撑在车上，即可遮阳、又能避雨，真挺实用。那时在北京街头还没有看到类似的景象，所以觉得新奇有趣。后来随着南下的路越走越长，才发现原来许多地方的电动车都加了这种伞，大概是因为南方地域多雨、日照强烈的原因吧。

我们住在汉台区人民路和前进路交汇处的一家酒店，这里虽然叫“中心广场”却并不处在闹市的中央，住所周围除了向西走有一条步行街（也叫小吃街）有些人气外，似乎没有昨天离开的三门峡市那么热闹。晚饭后，我们沿人民路向北走了好一程，基本都是街边小铺，而且灯光暗淡、生意冷清，多少有些拂了游览都市夜景的兴致。

一直走到路的尽头，道路便分开向左右延伸成为一个丁字路口，对面就是汉中火车站了。大约晚间的班列不多，偌大的车站广场也是冷冷清清，罕有旅人，全没有一般火车站那种熙来攘往、拖儿带女的忙乱景象。昏黄的灯光仿佛在告诉我：是时候回去休息了。

第二天我们安排去了石门栈道。

从汉中市区沿S211上G108再转G316，一路北上，算是见识了陕南的风光。沿途植被极好，四野青葱、满目碧玉，哪里有黄土高原的样子！

过了宗营镇、汉中牡丹园，到褒城镇附近即进入山间谷地；沿山路行进，褒河（汉水支流）之水在褒谷的夹缝中穿流而下，把我们引向褒谷口。许是枯水季节，河道中水位很低，车轮下沿山腰开凿的道路距河面总有百米之遥，许多地方的河床都露出卵石浅滩。再向前方远远望去，山间峡谷中一座大坝横亘其间，截断了水流，坝的后面应该就是石门水库了。隐约可见有小如蜣螂的车辆停靠在坝下路旁，蚂蚁般的游人从大坝的底部沿着小路向上攀爬，想来是要翻过大坝去褒斜道揽胜吧。

褒斜道是一条因连接“褒谷”与“斜谷”而得名的山路。褒谷口是石门栈道的起点，也是“褒斜道”的南端入口， “褒斜道”的北口则连通宝鸡眉县的斜谷。

石门栈道又叫“阁道”，是战国时期凿石架木而成的山道。根据《史记》的记载，秦昭襄王为了向关内扩展秦国势力，命相国范睢开凿栈道，“通于巴蜀,使天下皆畏秦”。它横跨秦岭，连接关中、巴蜀，全长数百公里，既是军队出征的必经之路，又是商旅通商贸易的要道，无论从军事还是经济的角度讲，都属于“战略要地”，地位极其重要。

褒斜道因为地处秦岭深处，在崇山峻岭之中，水流湍急，树密草深，修建及其艰难；在火药还没有发明的年代，如遇上巨石阻路，人们只能采用火烧水激法开山破石——然而要燃起那样的大火与引流那样的大水，应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吧。

在褒斜道的南端入口处原先有一座“石门”——“石门栈道”、“石门水库”都以它命名。那是因褒斜道在这里遇上山崖陡峭，壁立千丈，所有的栈道修筑手段都显得无能为力，于是在东汉明帝刘庄永平四年（公元61年），开凿了这条十五米长的“世界上最早用人工开凿的穿山隧道”,号称“石门”。一千九百年后，1970年的人们在这里修建水库，水位升高，石门被淹在水底，后人再也无缘得见。就如北京拆毁的城墙，这又是一桩令人咄嗟的憾事。

从早晨起来一直布满阴霾的天空，这时越发地暗了下来，还时不时地洒下些细碎的雨丝。向景区守门的小哥打听，知道门票80元/人，购票后从这里可乘环保车到达大坝底部旅游集散地，然后攀登石阶，翻过大坝深入峡谷，即可看到古栈道遗迹。因天气不好，也因腿脚不跟劲，对爬山有些发怵，决定不入园了，就在附近舒心。

老兵素来喜欢文学与读史，此时与我并肩立于这千年古栈道的入口，不禁又大发思古幽情，随口讲了两句成语和与之相关的典故。

一句成语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意思和常说的“声东击西”差不多，说的是楚汉争霸的故事。那是在秦朝灭亡后，身处关中的刘邦想要与项羽争天下，首先就要突破楚军的封锁打出关中，于是采用了韩信的计策：明里大张旗鼓地修复当年为了麻痹项羽烧毁的栈道（即褒斜道），暗地派出主力突击陈仓（在如今的宝鸡市），一举击溃楚将章邯，奠定了日后一统天下的基础。

另一句成语叫“千金一笑”，那比较有意思。说的是在我国的夏朝到西周那几百年间，我们脚下这里有个小国叫褒国。中国古代有以封地或采邑为姓的习俗，褒国人就都姓褒。这个习俗我们已经放弃，但邻国日本却保留了下来，如姓“山下”、“竹内”的，祖先大约是山民，而姓“平田”、“井上”的，祖先大概率是平原农民。那“松井”呢？有松，有井，很有些佛系的意境，所以，姓松井的，估计祖上不是还俗的和尚，也或是寺庙的佃农吧。

褒国的国君叫褒珦，同时他又是西周天王周幽王的大臣。有一次褒珦得罪了周幽王被抓了起来，褒国人为了救褒珦，遍访民间美女，终于找到一个叫褒姒的姑娘，美如天仙。周幽王见了褒姒之后，心想这也太美啦！不仅放了褒珦，还立褒姒为妃子。

褒姒自从进了宫之后总是满腹心事，就没有笑过。于是周幽王下旨，谁能让美人一笑，赏千金。朝中有个佞臣叫虢石父的就出了个馊主意，提议用烽火台试一试。

烽火台是为了防备北方的犬戎入侵传递信息的工具，烽火一起，各路诸侯都要发兵前来救驾，哪儿能随便点呢？可是昏庸的周幽王为了博美人一笑，马上就带着褒姒登上了骊山烽火台，命令守兵点燃烽火。一时间，狼烟四起，烽火冲天，各地诸侯一见警报，以为犬戎打过来了，果然带领本国兵马急速赶来救驾。到了骊山脚下，连一个犬戎兵的影儿也没有，大家找来找去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褒姒见周幽王竟然拿国家大事消遣，不禁一声冷笑。周幽王见美人终于笑了，立刻赏虢石父千金。

后来犬戎真的打来了，骊山上烽火台再次点燃召唤勤王，可诸侯们以为这次天王又在与美人娱乐，再也不来了。周幽于是王掉了脑袋，丢了国家，西周也从此灭亡了。这就是“千金一笑”的典故，也叫“烽火戏诸侯”。

林汉达先生的《春秋故事》（中国历史故事集）开篇第一章讲的就是这个《千金一笑》，我看这故事跟小时候听大人讲的“狼来了”的意思差不多。

后人有将故事中的褒姒与商朝的苏妲己（在《封神榜》里成了狐仙）等并称古代“四大妖姬”，说女人是“红颜祸水”。依我看，那都是男权社会的说法。红颜有什么不好呢？无非是相貌姣好，妩媚可人罢了；成为祸水也不是“红颜”本身的错误，大都是欲望作祟的恶果，“甩锅”女人吧。

前往景区大门的山路上有一条岔道，下行通向褒水河畔，却不知能否行车。我们从售票处返回这里时，就把车停在路边步行下去探勘。

走了不远，经过一道牌坊后，即到河边。河边上有一处度假村似的建筑，像个农家小院，绿树葱茏、石桌石凳，但却杳无人声，显得幽静闲雅。

我在想，如能在这里盘桓几天，日观松枝拂面，夜听山风流水，燃一炷香，泡半盏茶，捧一卷书，孤灯夜读，也不失为一种雅趣吧。

沿着河边漫步，遇有旁边延伸的小路，都要走几步进去看看，却发现这里真的幽静的紧。山清水秀柳暗花明之中，却见秋叶满地，一片金黄。这黄色，与浓荫的绿相衬，显得格外的深沉。我想，时令未到，这，该是去岁的落叶，经过了一冬一春，竟然没有被踩踏、卷走、糜烂，可见这里环境之深幽、温润、恬静、宜人。

读过《三国演义》的人都知道诸葛亮“六出祁山”的故事（史实记录只有五次），而汉中就是蜀军的根据地。再往前推，就是刘邦驻汉中发迹而一统天下，将国号定为汉的历史真实。现代的人很懂得利用古人的遗产，于是沿河修建了一些“汉王楼”以及刘、关、张等的塑像。种种的仿古建筑，只是“仿”而已，却毫无古韵，不太感兴趣，加上又都在河的对岸，尽管有一道定名“情人桥”的索桥横架两岸，终于还是没有过河细看。

来时在宗营镇没有停留，回城时开进镇里转了一圈，恰好看到一座不收票的“汉中民俗博物馆”，来了兴致，信步进去参观。

　　

这是一座庭院式建筑，里面亭台楼榭、回廊假山、莲池花圃，精致小巧，很有几分江南风韵。

园中荷花尚好、莲叶正茂，草花争艳、箭竹翠绿，真是别有洞天。说是博物馆，其实不如像地图上标的叫“汉中民俗园”来得贴切。博物馆里必有的展厅、展品在这里名没有见到，但餐厅、客房一应俱全，有点儿像“农家乐”的意思，是供游人度假兼着体验民间风俗的。园子的后院似乎还在施工，询问路过的工作人员，才知道这里只是度假区，后面还有许多建筑尚未建成，将来那里才是主要的民俗展示场所。

中午就在园内的“知味居”（名字都仿了杭州的“知味观”）餐厅吃午饭。大概因为客人不多，坐大厅反而麻烦，我们只二人就享受了包间待遇。包间的名称也很诗意，叫做“含笑”。

　　

并不大了解汉中地区的饮食特点和他家的拿手肴馔，于是不耻下问，请服务员帮忙推荐。服务员很实诚，只说“地软包子”口碑不错，可以尝尝，其他小菜随意即可，一下子打消了我对“宰客”的戒备。点了一笼，不多久就盛盘端了上来。一笼八只，白色的磁盘，白色的包子，晶莹如玉，暄软如绵，一看就有食欲。举筷夹了一只，轻轻咬开，等那热气散一散再掰开去看馅子，黑黢黢的，既不如猪肉的鲜亮，也不如荠菜的翠绿，然而落在嘴里却是滑软脆生，香溢口鼻，十分诱人生津。边吃边和老兵细细辨别，认为所谓“地软”，应该就是我们所说的“地衣”、“地耳”，不过这地软的口感格外厚实，Q弹，强过普通的地耳，应该是本地的特产了。

回到城区后，看着时间还早，便信马由缰地在住处附近闲逛，这才发现，如果从住处出来向南走，就越走越热闹。这里有一个中心广场，面积不小。入夜时分，广场上满是载歌载舞的人群，除了遍及大江南北的广场舞，还有三五成群拉琴唱歌的；几十羽广场鸽伴随着孩子们的嬉闹盘旋飞舞，周边楼宇的轮廓灯高低错落，一派商贾繁华、歌舞升平的景象。想起昨晚走的那寂静的长街，不禁感叹“方向”的重要性。

晚饭有惊喜：就在我们住处对面不远，有一处新开业的餐厅，光看名字就让我很感兴趣——“印象汉中民俗文化主题餐厅”，昨天匆忙，居然没有发现。餐厅里面从装修、服务员的服饰，到桌椅、餐具，无一不具浓浓的民俗气息。经营的菜品大都是当地和巴蜀特色的，价格合理、味道正宗。只可惜这里依然是北地的习俗，菜品分量十足，一份面居然就是一大海碗！我们的肚子容量有限，对于菜谱上众多的菜品也只能“望菜兴叹”啦。

当然，真正“民俗”的吃食还是要到街头巷尾里去寻。要在清早炊烟乍起时，随着赶早出工的市民，听着背后催促的自行车铃声，去找那挑挑儿的，摆摊儿的，窄小的门面外有大爷大妈提着保温桶的去处，那里的热面皮、菜豆腐、甜饺子、花生豆浆之类的，林林总总，永远都是我提起来就口有余香的。

汉中还有许多有名的景致，譬如午子山、华阳、紫柏山、黎坪、朱鹮梨园等，都被辟为国家AAAA级旅游景区。又譬如桂花中的佼佼者——汉桂，被定为汉中市市树，汉中南郑区圣水寺庙里的那棵汉桂，相传是汉相萧何亲手栽种。如果真是那样，距今已有两千多年历史了。还有汉中的市花旱莲，目前全世界就只有勉县武侯祠内还保存着唯一的一株古旱莲，据科学家用碳十四鉴定它的树龄已有四百多年了。

这些，也许还有更多，无疑都是值得旅行者一看的。

　　

因为我们的“宏伟目标”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滇缅边陲，老兵便把沿途路过的地方不分伯仲全作为“途经”对待，并不做过多的游览安排，只拣来去方便之处做个“顺便”性质的了解——其实这个做法，除了节约时间，真的毫无可取之处，事后想起，总免不了作几声遗憾的叹息。

也许，这是我们为自己的浅薄付出的代价。

成熟的路是要一步步走过来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成熟道路，这与年龄无关。

如果把每一次路过都当成永别呢？那会怎样？

可是我也说过，“世界不是一次可以看完的”，这又怎么说？我矛盾着。

一生中的相遇，再见的总是少数。

所以，珍惜每一次路过吧，别再让自己惋惜。

~ ~ ~ ~ 完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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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乐：往日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