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去凤凰山看树

罗坤

路似盘旋，去往凤凰山的路依势而建，汽车蜿蜒前行，起伏沉落，像拜倒于山的信徒。

古柏森森，浓荫蔽日，柏油沁心。一轮夏阳高挂，在林荫间抛撒一溜碎银，闪闪烁烁。微风拂面，一点感觉不到这是炎热的夏季。

凤凰山如一艘巨大的船，轻轻摇晃在凤凰湖的尽头，又像山居人家青瓦房的屋顶，没有圆锥般直刺青冥的山尖，像是被巨斧一板削去了头顶。

凤凰展翅，翱翔蓝天；寺庙偎依，相扶相携，山是温婉娴静的柔女子，寺是敦实憨蛮的伟丈夫，俯仰之间，山与寺含情脉脉，顾盼生姿。没有凤凰山之柔媚，就没有广林寺之深邃。雾来，山与寺掩隐在朦胧中；俯瞰，绿树丛丛，青黛茫茫；仰望，山体披纱，树也朦胧，寺也朦胧。山一直在那里，寺一直在那里，绿意环抱着……

在凤凰山，最值得推荐的是栽植于明清时代的古柏。这些古柏共有300余株，枝粗干壮，虽历经几百年的风霜雨雪，仍旧枝叶繁茂，生机勃勃。

广林寺门前有一株特别的树，一株大黄桷树寄生于一株古柏之中，像深情款款的情侣，相依相拥，被当地人们戏称为“黄相公抱白小姐”，别有一番情趣。仔细观察，我们才发现：古柏的内里是空的，黄桷树的根就从那空心古柏的肚子里伸到地下了。它的长速是古柏难以匹敌的，急剧的涨幅令古柏的腰部鼓胀起来，后来就涨破古柏，独自猛长，成了今天看到的模样：古柏弓腰驼背，站立不稳，黄桷树却挺直腰板，郁郁葱葱，以它硬朗的长腿提着老柏树潜自缀行，也像是一位身强力壮的青年正扶着衰老病笃的长者漫步缓行。它们的枝丫又相互穿插，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春夏秋冬放肆地渲染翠绿。也好，古柏的衰老，那是事所必然，黄桷树的蓬勃向上，表现出少壮者勇于担当，这是多好的一幅人间风情画啊。

那些需两人或三人或四人才能合抱的古柏大多已于此矗立百年、千年。或许，它们的祖先，从地壳运动碰撞挤压，从龙泉山脉绵延到这里时就已出现了。它们冷峻沧桑，不知何时，细微的枝丫已在寒风冷雨中断落，化为树下新泥；一些粗壮的树枝却在风中根根僵直，岿然不移，任苔藓将时间的痕迹附着其上。有的树，只剩了小半截儿残桩，曾经致密的肌体腐烂成一捻便如丝如粉的个体；有的树，早已在风雨中原地坐化，没有了一丝一毫生命的气息，但绝不会轻易倒下；有的树，在被雷电劈下高昂的头颅后，那脆生生滴血的脖颈上又蓬勃出了一大簇绿的新枝。在这些古柏中，有16对“夫妻柏”，3棵“母子树”，1棵“关公树”，1对“姊妹柏”，3根“雷打柏”。山下东侧的“雷打柏”非常珍奇，此树高13米，树尖直径达0.8米，根部需4人牵手才能相围，远观树根像一件神奇的根雕艺术珍品。像这样数量众多、保存完好的古柏，而且集中在一个山头上，在四川省资阳市境内是仅此一处，很值得观赏与研究。

树的世界和人的世界何其相似。千年古刹广林寺正殿天井内三人合抱的两棵香樟树，如两把大伞将整个寺庙覆盖。见证了广林寺的起起伏伏，以及人世间逝去的和新生的代代传承，生生不息。

始建于明清的广林寺香火不绝，殿堂内的各种雕刻、塑像精美绝伦、栩栩如生。古柏云雾缭绕周边，让人生出神秘庄重之感，总想走进去膜拜。仿佛一场发生在《诗经》里的见面，欲语还休。

凤凰山东北角有个双柏树垭口，垭口上横躺着一条成渝古驿道。它从螺丝坝 、矮子桥穿梭而来，向土桥安岳方向延伸而去。路的两边对称地站着两株古柏，中间只有一条路的间隔，说它是“夫妻柏”“姊妹柏”“兄弟柏”，好像都说得过去。两株树都只有半边，并且，都是面向路的一边不在了，背向路的半边苍苍郁郁地指向蓝天，傲视天穹。走在幽幽的凤凰山古驿道上，仿若毛狗精洞里的蛋卵，化作一位美丽的姑娘，下山帮助善良的百姓；又或者似山顶上的古井，清冽甘甜，常冒青烟，呈五彩祥云，预报天气……

满山不见瀑，但闻流水声。古木溪流，韵味无穷。泉，一小股一小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在山坡舒缓的地面走得幽静无声。他们终于流到了山的边缘，扯开喉咙一声长啸，奔跑，腾空，急速下坠，将所有韬光养晦的压抑都喷射向山体之下的踏水河。踏水河自西向东，绕北而去，在保安注入青木河。青木河汇入棉花沟，人们在下游筑坝修水库，即棉花沟水库。而今的棉花湖九坡十八湾，青柏混交，树竹成荫，果树满山。

跟着树走，虫鸟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汇入耳膜。蝉声鸟语穿过树林的缝隙，千山响鸟音。树下的风景是无穷无尽的，人生匆匆，偶尔停下来，与树对话，与树相拥，崇尚树敬畏树，积蓄力量，对人应该没有坏处吧……

我端详着那些沉浸在时光中的一棵棵树的表情，一棵棵树的纹路，相对于我来说，它们是留住时光的活体或者化石，我们会从它们那里见证我们忽略的时光。确切地说，是我们身边凤凰山上的树带给我们崇拜的美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