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因为一篇文章读完一本书。机缘巧合,无意间在网上看到汪曾祺老先生的文章“黄油烙饼”的部分段落,便买来整本书——《受戒》,翻到“黄油烙饼”那篇文章,迫不及待地一口气读完。“黄油烙饼”是以中国20世纪60年代的“大跃进”运动为背景,描写了萧胜一家在饥饿年代的故事。文章却勾起我对“油饼”千丝万缕的情感。</p><p class="ql-block"> 黄油即奶油,牛乳提炼的。黄油烙饼我没有品尝过,但是,豆油烙饼却是牵动我平生味觉的美食,几十年来珍藏于心无可替代。我的心绪被“黄油烙饼”黏着,拉得好长好长,仿佛回到那个物资匮乏买东西用票的70年代:白面、豆油每月用票限量购买。我们家里有5口人,没有重体力劳动者,所以每月5口人的定量白面只有几斤,豆油也是以人口数量按“两”计算限购的。</p><p class="ql-block"> 节俭的母亲总是把精细粮食和豆油积攒起来,留着家里招待客人时食用。素日,我们常吃的只有玉米面窝窝头、大饼子、发糕。母亲在做这几种食物的时候只把少量的白面掺到玉米面里,增加玉米面的黏性。如果只是纯玉米面做出来的窝窝头,面发散质地粗糙,不容易成型,蒸熟后的馍馍七裂八半的,一触即碎。大饼子往大锅上贴的时候,与热锅面黏合的也不好,蒸熟后与窝窝头一样满是裂纹。吃的时候,得用手接着吃,否则咬上一口,大饼子的碎渣滓就会掉落一地。掺了白面的玉米面就不一样了,蒸熟的干粮煊软有弹性,非常好吃。</p> <p class="ql-block"> 说起豆油烙的饼子,那时候我们家打牙祭的有一种两合面饼子,叫锅出溜。母亲在玉米面里掺上少量的白面,放入老面肥发酵后,加入糖精,搅成面糊状。烹饪时,用勺子把面糊一勺一勺舀出来,沿着锅边倒入热锅里,面糊就会顺着热锅流淌下去,冒着滚烫的香气迅速定型,形成一个椭圆形的面饼,一勺面糊就是一个饼子。待面饼定型半熟,母亲用铲子把面饼铲出来放在盆子里,等一盆面都烙成半熟的面饼后,母亲在锅里放入少量的豆油,把半熟的饼子再用油烙一下,油香混着面香迅速溢满全屋,香极了!母亲说,这样烙出来的饼子既省油又好吃。</p><p class="ql-block"> 记不清那是几岁,远在齐齐哈尔生活的爷爷来看我们,姐弟几个兴高采烈围着爷爷听爷爷讲故事。母亲把家里积攒的白面和豆油拿出来,烙了两张金黄的香喷喷的油饼。母亲边把油饼端上饭桌边悄声告诫我们:“那是给爷爷吃的,你们不准吃!”我们手里拿着玉米面饼子,流着口水眼巴巴地看着爷爷的白面烙饼。那饼飘出的缕缕香气一直在逗弄着我们的嗅觉。终于,小弟忍不住了,眼睛盯着爷爷,小手怯生生地伸向油饼……啪!爷爷一筷子落在小弟手上。“这孩子,你们怎么教育的,太没规矩……!”母亲赶忙抱走大哭的小弟。吓得我们谁也敢不吭声,赶紧闷头吃饭,再也不敢在觊觎爷爷的油饼。</p> <p class="ql-block"> “把这半张饼给孩子们分了吧!”爷爷吃完饭,告诉父亲把他吃剩下的半张饼分给我们。那是我第一次吃白面油饼,饼皮香香的脆脆的,掀开饼皮里面的面饼一层层油汪汪软颤颤的,我小心翼翼一层一层剥开油饼,每一层都薄薄的软软的弹性十足,我不舍得一口气吃完,就一点点地慢慢品尝,想让这样的好味道长久地延续下去……</p><p class="ql-block"> 我曾经怨过爷爷:“好狠的心啊,竟然因为一张烙饼打我的小弟!”。现在想想,那半张饼不是爷爷吃剩下的,是爷爷特意留给我们的。爷爷从小受私塾教育长大,头脑中封建礼教和中华民族传统礼仪根深蒂固,在爷爷心里孝老敬亲、老幼尊卑是必须遵循的生活法则。他是在用他的方法教育他的儿孙们孝敬老人。</p><p class="ql-block"> 那黄灿灿的豆油烙饼啊,着实牵动着我的心。小时候因豆油烙饼不理解的事情,随着年龄增长也渐渐变得明晰。在那个贫穷的年代,男人多是家里的顶梁柱。有的人家男人要干重体力工作。所以,男人在家里吃“小锅”的就比较多。小锅顾名思义:就是体型较小的锅做的别样少量好吃的饭菜。所谓的好吃不过是,主食细粮,菜的油水大一点。那时候,一般家庭人口都比较多,家家使用大锅做饭。记忆中,表大爷就是在家里吃“小锅”的,表大爷不干重体力工作,也吃“小锅”。记忆碎片中,有一次我去找表姐玩,厨房的桌子上摆着一盆玉米面大饼子和几碗清汤寡水的菜汤。大娘和几个表姐表哥正闷头吃饭。表哥,“吐噜!吐噜!”津津有味地喝着汤……</p> <p class="ql-block"> “蓉,过来,进屋里来!”表大爷招呼我。桌子的高度与我的下巴齐平。我的眼睛正好瞅见表大爷的桌子上摆着一盘金黄的豆油烙饼,一盘金灿灿的炒鸡蛋,一个酒壶,还有一个小酒盅。表大爷撕了半张油饼,夹一块炒鸡蛋,卷在饼里,递给我:“吃吧!”我知趣地推辞,手却不由自主地接过“油饼卷鸡蛋”,咬上一口,面香油香蛋香溢满口腔,滋润着我的味觉和缺少油水肠胃,那味道让我至今难以忘怀,也使得我对油饼卷鸡蛋情有独钟。</p><p class="ql-block"> 记得,那是一个极寒的冬天,身为警察的父亲冒着严寒去山里工作,着凉,得了急性肾炎,在那个贫穷的年代,白面和豆油是很金贵的食物。父亲住医院治疗期间,母亲单独给父亲烙油饼吃。孩子们希望父亲早点好起来,没有人垂涎父亲的油饼。等到父亲出院,身体没有完全恢复。母亲就单独用家里少量的白面和豆油给父亲烙油饼做鸡蛋汤补充营养,也就是所谓的做“小锅”饭。父亲看着几个年幼的孩子怎么也吃不下去,母亲就让父亲单独去里屋吃饭。父亲不肯,便与全家人坐在一起,他把油饼和鸡蛋汤分给我们共同食用。父亲告诉母亲:“不要单独给我做小锅,咱们全家人要有福同享,好吃的东西一起吃,才香呢!”</p> <p class="ql-block"> 伴随我们一生味蕾对美食的认知和记忆都来自童年,这种食物体系的偏好是对童年的回忆和对家人及食物的深厚感情。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吃的东西应有尽有,可我依然对豆油烙饼情有独钟。油饼也只有用豆油才能烙出金黄的色泽和香味。小时候我和表姐是玩伴,有一次我们跳皮筋跳累了,我对表姐说:“姐,我饿了”,表姐豪气地说:“走,我给你烙油饼去!”我便随表姐回到家,表姐拿出大娘系着口的面袋子,舀出两碗面,一顿操作后,脸上衣服上都沾上白花花的面粉,表姐把面团擀成大饼后,拿出大娘的豆油瓶子,看里面不多的豆油思量一会,又放回原地。拿起勺子去仓房舀了一勺猪油,她把猪油用手涂抹在大饼上卷成卷,又做成小面剂,擀成饼,把猪油放入热锅,锅里嗞嗞喇喇响一会,几张油饼便烙好了。表姐烙的猪油饼,色泽虽不及豆油烙饼,但吃起来依然香得我忘乎所以。我们把油饼卷上咸菜条和大葱,表姐又抹上大酱,我们俩偷偷地饱一顿口福。事后,表姐却挨了大娘的责罚。</p> <p class="ql-block"> 母亲烙的油饼无论是烫面还是冷水和面,都香软可口。母亲说:“烫面饼软和但饼缺少韧性。冷水和面的油饼又软又弹。”我学习了多年,烙饼的手艺仍然远不及母亲。母亲烙饼看似简单,但学起来不易。盆中取适量面粉加入一点食盐,用冷水搅拌成面絮,再揉成光滑的面团。放置面案醒面30分钟,待面团变软,母亲就用擀面杖擀成一张薄薄的大饼,在饼上撒上豆油、葱花、花椒盐,再把大面饼卷成卷,切成均等的面剂子,再把小面剂子两端捏住,轻轻卷一下压扁,用保鲜膜盖上放置醒面,等面剂子松驰变软后擀成饼。平底锅烧热,放入面饼迅速翻面,面饼两侧绷皮,再倒入少量豆油,待面饼鼓起,即刻翻面,烙饼时要盖上锅盖,防止水份蒸发,母亲烙饼火候掌握得好,翻两次面一张饼就烙好了,烙好的油饼不焦不僵不硬,香酥可口。当油饼冒着扑鼻的香气出锅时,母亲刚刚铲在盘子里,我便迫不及待地用手直接拿出,烫烫的油饼在手里连吹带倒手,卷上拌好的卜留克咸菜丝囫囵吞枣似的吃掉,在我食物体系中,油饼卷咸菜丝比大鱼大肉好吃得多,既能吃饱又能解馋。</p><p class="ql-block"> 一篇文章“黄油烙饼”勾起点点滴滴的往事萦绕在心扉,豆油烙饼的故事虽然已经时过境迁,但画面依然清晰可见。流年如梦,豆油烙饼承载着那个时代的故事,温暖着我的记忆,让我对生活心存感恩:感恩伟大的祖国,感恩与进俱进的新时代,感恩现在美好富裕的新生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