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风行，一盏归处

曹建波（播恩中国，永不止步）

第一节，深夜微信

　　

出差到浙江，航班到杭州时已是深夜，乘车继续赶往湖州。

车窗外，小雨微微，小风爽爽，远山脚下，乡院层叠，农舍庭宇，闪着灯火，甚是灵动，给匆行的我一些安宁。雨落脸颊，如一曲琴音，划过眉梢，又如一剪凉风。来无语，去无声，它是锦瑟，我是流年，万家灯火，一盏归心。

“剑波，我已于昨天回到了老家。你在哪里？又是月初，孃孃过生日，你会回来吗？”

手机“滴”的一声，是舅家三老表发来的微信。

三老表与我是发小，又是从小学到初中的同学，我们打小就是玩伴。他十几岁在棉麻厂工作时，我陪他几十里山路前往，并把我钟爱的集邮册送他，作为他进入社会的第一份礼物；我的第一本相册，是1987年他送我的十六岁生日礼物；多年后，我把相册和当年他在相册上写的生日祝福拍照发他，他说“弥足珍贵”，他说“那本邮册，在当年生意失败后，我妈妈（指我的舅母）一气之下把我所有东西全烧了”。

成年后，我们四海为家，但互相激励，作伴成长，1996年，他生意失败后，离家之前特地写了封信给我，讲了他内心的悲痛和外出的迷茫，那次读信，我哭过几次。

我们的友谊，缔结于儿时，情愫不但多源，更珍贵的是干净厚重。

虽然舅舅和舅妈已过世，但他每年都会回老家几次，包括我爸爸妈妈的生日，微信中的“孃孃”，就是我的妈妈（城里人叫姑姑）。

他每次回老家，都会告诉我，希望我也回去，能坐一下。每次我一定会安排时间，不但陪了父母，老表间也团聚了，每次团聚很短，但有此足够。

三老表没有坚持上学，初中毕业就学做生意。

学做生意时，舅舅找到我爸爸，说：“把他带出去闯闯，吃点苦。”

爸爸说：“他那里吃得了那个苦头哟。”

三老表嘴犟，说：“有好大个苦嘛，我保证吃下来。”

他俩从老家到了重庆，沿途边走边做生意，没几天到了大足县，某天夜里，三老表留下小纸条，揣上够回家的路费，结束了与我爸爸的学徒生涯。多年后，我写《爸爸的脚步》一文时，三老表特地写了很长的文字给我，回忆了他俩那几天的生活，其中很多讲述，让我泪流满面。

三老表说：“虽然跟姑爷只有几天，但记忆深入骨髓；虽然我今天写给你的内容看上去很多，但剑波，其实只是很少的一部分，我可以一直写下去。”

三老表不止一次的说过，“年轻时，我很瞧不上姑爷做生意的方法，但现在我发觉自己做生意越来像姑爷” 。杨绛先生曾说，“一个人二十不狂没志气，三十犹狂是无识妄人”，三老表所悟，正如是也。

剑波，真的，我还可以继续写下去，但我怕再写下去我会掉眼泪。

对我而言，回忆并写出这些东西，在二十岁时，可能是充满了讨厌和不屑，在三十岁时可能是充满了不服气，总认为他们这代人就这性格，成也勤劳节俭，败也勤劳节俭，但今天我充满了尊敬和理解。

们为什么不愿放过父辈们的苦难，并纠结于永远不忘记父辈们的人生经历？就是因为我们现在五十多岁了，终于懂得并坚信了这才是家国之精神脊梁。家庭兴旺从来不是吹拉弹唱，必须得有一个人吃得了苦，受得了累。思之必行，行之必获，生存法则就这么简单，没有任何捷径。

你爸爸，包括我们父母，他们身上都有负重，但都有笨拙的生存技能，更有对家庭实打实的、负责任的、有推动性的贡献，他们真实无疑的诠释了“尽其力，司其职”的人性光辉。

同理，我们今天之所以成为了重情讲义之人，成为了甘于吃苦耐劳，成为传递优良家风的丈夫、父亲或儿子。牢记这些记忆，并书写出来，纠查反思，取之精华并消化吸收，成为我们自己的样子，更新我们的风度和修为，感谢他们！

剑波，以上是我看了你写的文章后，算一段补白吧。





三老表体胖，是“福泰相”之人，心存善良，懂得感恩，没有忧愁，善于言表，虽然文化不高，但其话语有开阔的见地和独立的思想，一听就知道是看过书和有经历的人。

他的性格极像我的妈妈，我常说“他俩是一个门派”。事实也如此，他和我妈妈一见面就要“争执互怼”，每句话基本都是“贬着褒”的格式，针锋相对，但他俩的姑侄情，深不可言。

妈妈一直把三老表和大老表们当成自己的孩子。三老表做过很多生意，卖过服装，开过饭店，经营过超市，收过农产品……，但结局无一例外，都惨不忍睹，甚至伤到了家庭。但妈妈一直支持他，上世纪九十代年初，妈妈借了几千元给他，三老表全交了学费，但妈妈从未生过气。年长后，三老表说，“现在，我生意起来了，赚钱了，但不知道怎么还嬢嬢的钱……，我就把嬢嬢和姑爷当爸妈孝敬”。

今年妈妈生日那天，三老表一早就给妈妈和二弟说：“孃孃，你就好好耍，到我们屋里弄，碗都不要你洗一哈，我和桂林（三表嫂）负责。”在家的乡邻们都到了，喝酒聊天，热热闹闹，妈妈很开心，在外的我倍感幸福。

虽然很多人认为三老表做生意不够成熟，但他多年滚打后，生意兴隆，家庭幸福，孩子学业有成。

为什么？道法自然，一切因为优秀的秉性，善良求真的秉性、包容大度的秉性、坚韧不懈的秉性、自查自强的秉性……，这些秉性，一是来自父辈的基因的传承，更是滋生在骨子里的个性。

“上天一定不负努力上进、善良的人，一会给机会”，三老表如是也。

几年前，三老表承包了村上鱼塘，与弟弟投了鱼苗和饲料，让妈妈管理。

三老表说：“嬢嬢，鱼都是你的哈。”

妈妈说：“你一天尽找些事给我做。”

三老表笑着说：“反正我不管哈，鱼钱都归你哈。也让人钓鱼，你当零用钱。”

妈妈笑着说：“哦，我还去把钓鱼的守起呀，还做其它事不？”

三老表笑着说：“你除了打麻将，有好大个事嘛？”

妈妈说：“滚你的，你整天说我打麻将，搞来你姑爷都在说我。”

三老表叫人做了几张广告牌，“池塘对外钓鱼，钓完过称，现金交易，联系人冯女士（指我妈妈）”，高高的挂在了鱼塘边和我家楼前。

妈妈说：“钓鱼的钱，我都记起账的哈。”

三老表说：“记来做啥子，都是你的哈。”

每次挤兑说完空话，都是一阵的嘻哈大笑。

“嘉俊，你和表嫂一路辛苦了，每月初我特别忙。妈妈生日我回不来，我已经向妈妈讲了原因。我忙完后再安排时间回来，到时一起聚聚”。

江头夜风，烟雨茫茫，车窗之外，江南水乡。编辑完微信，发给了三老表，闭上眼睛，雨儿湿了思量，思绪回了父母之乡。

第二节，一盏归处

　　

13日，下午两点，处理完工作，买张高铁票，前往车站，路上发了出发信息给三老表。

然后，打电话给妈妈：“妈，我晚上回来。”

妈妈问：“你从哪里回来？今天晚上呀？”

我说：“我在重庆，要恰黑点（川东俗语，指太阳落坡的时间）。”

妈妈笑着说：“你不早点说，磨豆腐来不及了呢，想吃啥子？”

我打笑说：“杀鸡来得及不呢，叫嘉俊搞几条鱼。”

妈妈说：“还几条，一条都吃不完，都七八斤大。”

我笑着说：“舍不得索，按钓鱼价给你。”

妈妈笑着说：“滚一边去，路上慢点哦。”

妈妈喜欢热闹，开朗善良，多情伤感，哪怕闲聊家常，也时会流泪，但妈妈心境干净，简单从容，虽爱伤感，但属于“无忧无愁派”，一生快乐。

我喜欢和妈妈聊天，虽然东一句西一句的，但我能从中感触到她的快乐，她快乐能让我快乐、能让我安宁。妈妈的言语开明豁达，不但能化解我的压力，还能平缓我的烦躁。我大部分的电话费都是与她闲聊产生的。

妈妈年轻时很漂亮，但定义为“漂亮”是我年少时的肤浅。妈妈的漂亮是“美”，美熬得过岁月；妈妈的漂亮是“优雅”，能穿透岁月和代沟。

作为儿子，我有过闪念，“妈妈的出生并不好，甚至有些卑微，但怎的无论大人小孩，无论文化高地，乡邻们都喜欢她呢？”

《大学》中说：“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知道自己追求什么，知道适可而止，就能安宁，就能从容。就能历遍沧桑，依旧能内心干净，风轻云淡。

真正的美，不是漂亮，而是优雅，可以抵抗岁月所有的不幸和不安。因为懂得，所以包容；因为包容，所以安宁。多情人不老，祝妈妈永远年轻，和爸爸一道，把平凡的每天都过得快乐，过得有滋味，做时光深处的优雅人。

下午五点多，下起大雨。老远就看见爸妈坐在家门口，东张西望的，我开玩笑说“两个老人在找儿呢”，同事笑着说“叔叔阿姨早把你等起了”。

妈妈准备拿伞，我笑着说：“这点雨都把你的儿淋得垮呀。”

爸爸患了帕金森，行动不方便，但他还是准备从竹椅上站起来为我去拿毛巾，笑嘻的说：“淋不垮嘛，容易淋感冒撒。”

爸爸天生幽默，我爱人时常说，“你们几兄弟包括儿子的幽默细胞，都是爸爸遗传的，爸爸的幽默是智慧的冷幽默”。

我对爸爸说：“爸爸，你坐着，我自己去拿。”

爸爸说：“剑波，你从哪里回来，你忙，来回累，不方便就不用回来。”

我笑着说：“爸爸，我从重庆回来的，回来看你和妈妈。”

爸爸说：“我们都好好的，有啥看头吗，不要担心我们。”

我打笑着说：“耶，爸爸，你怕我回来吃你们的哦？”

爸爸笑着说：“你还吃的完呀，你妈妈几大冰柜。”

爸妈两个老人，却有两个冰柜和一个冰箱，满满的猪鸡鸭鱼肉和蔬菜水果，随时都可以搞几桌菜。舅家大老表与大表嫂，每过些日子，还会包一些馄饨和饺子，说：“孃孃，姑爷想吃的时候，拿出来一煮就是，方便。”

一会，三老表从鱼塘坡上回来，说：“孃孃，啷个弄，鱼钓不起来。”

妈妈打笑说：“你的水平太差呢。”

三老表又开始怼上了，说：“鱼动都不来动一下鱼饵呀，与技术有啥关系嘛？”

我说：“下雨天，气压高，鱼不吃。”

三老表说：“剑波，想吃啥子，我到街上去买。”

我笑着说：“啥子哦，好像我是个吃货，冰箱里有啥吃啥。”

三老表说：“剑波，晚上叫哪些来喝酒，菜够不够？”

我说：“前几天妈妈过生日才大聚会了，今晚就我们几个发小。”

三老表说：“要的，听说中俊回来了……”

我说：“那更巧呀，我打电话，叫他来喝酒。”

中俊和我们几个，也是一起长大的发小和同班同学，但他的辈分高，比我和三老表高两辈，他叫我的爸妈都直呼名字。但我们发小间，也直呼名字，各论各辈。

　　

过了一会，二弟带着小侄女从县城回来。

二弟在城工作，每个周末一定会带着孩子回老家，陪爸爸妈妈，并为爸爸剪发刮胡子，正因为有二弟在老家，我与三弟在外才不用太担心。

杨绛先生在《我们仨》中写：“我们这个家，很朴素，我们三个人，很单纯，我们与世无求，与人无争……各自做力所能及的事”。其文字描述，很像写我们三兄弟。

三老表说：“建州，鱼钓不起来，咋弄？”

二弟说：“你的技术撇火（川东俗语，差劲的含义）。”

三老表扯到：“我就不相信你有好港火。”

二弟说：“刚才下雨，现在停了，应该问题不大。你们等到起，我去钓。”然后带着小侄女去坡上鱼塘了。

雨后天晴，淡月翻星，风轻气爽，凉意悠然。

三表嫂和妈妈的闺蜜（虽是闺蜜，但比妈妈少二十几岁），不一会就做了两桌丰盛的晚餐，尤其是二弟从鱼塘钓上来的大草鱼，不但丰富了大家的话匣，也丰富了二弟炫耀钓技的话资。

三老表发话：“都满起，剑波中俊回来，十分难得哈，都要喝哈。”

爸爸一生喜好酒，但他有节制，基本没醉过，这两年年纪大了，晚上基本不喝了。

我说：“爸爸，今晚喝点不？”

爸爸笑着说：“喝点嘛。”语气很干脆。

我为爸爸倒酒，害怕倒多了，边倒边说：“你看多少？”

爸爸说：“一杯没啥事。”爸爸是专用杯，一杯能装一两多。

发小们说：“剑波，你回来了，你爸高兴。”

爸爸来劲了，说：“新时代，好生活，天天都高兴。”

大家笑哈哈一片。

妈妈说：“你们几个发小难得相聚，多喝点。”

中俊说：“听说剑波回来了，我把孩子也带了过来。”

中俊的孩子聪明帅气，按辈分也是我和三老表的长辈，大学毕业，准备参军，大家啧啧称赞。小老辈子端起酒杯，站起身来，说：“谢谢大家，有幸能同爸爸一起参加你们发小间的聚会，我一定认真听，好好学。”

大老表听，说：“冯荐（大老表的孩子）今天有事，我让他晚上赶回来，明天早上同你们一起散步。”

三老表说：“对的，这样才对。来，喝起走。”

我说：“爸爸，你说两句。”

爸爸幽默了，说：“我都退居三线了，还讲话呀？”

大老表说：“退居五线你也是领导呀。”

爸爸说：“大家在外面辛苦，但都干得很好，这就是苦中有乐，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遵纪守法。”

爸爸每天看新闻联播，风雨无阻，爸爸讲话虽然有点“联播味道”，但句句暖心。大家端起酒杯，互道祝愿，生活美好，健康长寿。

　　

妈妈说：“你们喝好了就到院里喝茶。”

一个发小长辈开玩笑说：“冯素兰（我妈妈的名字），今天是不是要泡好茶？”

妈妈说：“你们喜欢啥就泡啥哈。”

每天晚上，乡邻们都会到我家院坝里喝茶，十多个人，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一起喝茶，一是结伴溜溜路；二是留守老家的人不多，每晚见个面算是互报平安；三是乡邻们每晚都来陪陪我的爸妈。

大老表常说：“我姑爷的待遇不是一般的高哟，每晚都有人来陪着喝茶聊天，这是啥级别哟。”

有个乡邻笑着说：“把我们的口味都喝高了，以后咋怎哟？”

妈妈笑着说：“你天天来就是呀。”

有个妇女说：“一年都好几十斤茶。”

发小长辈笑着说：“剑波，你要随时把茶买够哦，不能断粮草哦！”

三老表笑着说：“不担心哈，算我一份哈。”

我笑着说：“保证每晚把把肚子喝饱，可以不？来来来，吃垫江李子。”

然后，我一个个的把李子喂到大家的嘴里，说：“把嘴张起，效劳大家，免得你们说我哈。”

几个妇女同志一下乐开了，安宁田野，舍院栏坝，一盏灯火，欢语连片。

我想，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家乡的故事。成年后，我们懂了，有一种温暖，叫家乡灯火，有一种快乐，叫乡邻发小，有一种幸福，叫人生做伴。

四海为家，千里风行，支撑着我，是梦想，是家乡和家人。梦想给我力量，乡邻给我温暖，家人给我一扇永远的窗，一盏永远的灯火，让我不孤单，不迷惑。

其实，我们所求不多

只是希望

有段无怨无惊的岁月

有片用脚触摸的田野

有几位知心的聊天人

在健在的父母眼皮子底下

或在灯火下

交换期盼

第三节，儿时味道

老家“邻水”，恰如其名，经常下雨。

快凌晨时，雨滴敲着木窗，打着青瓦，檐水落棚，混合成天籁之声，我斜靠着枕，躺着床上，静听着家乡的雨，享受着家乡的诗意。

妈妈上楼，叫我：“剑波，你还不起来哟？”

我说：“这么早呀？”

妈妈说：“早啥子，嘉俊中俊，还有冯荐他们早就来了。”

我说：“不是在下大雨吗？”

他们说：“发小约定，风雨无阻。”

我笑着说：“必须的哈。”

妈妈说：“中俊端了一大盘粑，他妈妈早上四点多就起床为你们做好了，叫你赶快下去吃。”

我说：“刘老辈子（中俊的妈妈）身体不好，怎么还为我们做粑哟？”

妈妈说：“刘老辈子喜欢你们撒。”

我穿上衣服，几分钟就洗漱完，然后蹬蹬下楼。

中俊说：“剑波，抓紧来吃粑，我妈一早就起来炕（川东俗语，同煎的含义）的，可能你好几十年都没有吃过了哦？”

我说：“这种吃法是有好几十年没有吃过了呢。”

三老表说：“安逸得很。”

我问：“荐，你这么早都从城回来了呀？”

侄儿冯荐说：“爸爸昨晚就打电话把我叫回来了，让我一早陪你们散步。”

粑，是川东地区汤圆和发糕类的俗称。

老家特别喜欢吃汤圆，且有各式各样的，醪糟汤圆，红汤汤圆，菜稀饭汤圆，一碗一个的大汤圆，几百粒一碗的珍珠汤圆，油炸汤圆……，红糖炕粑，是其中的一种吃法，是儿时最美的味道之一，但现在少有做了，因为做起来麻烦。

把汤圆粉装盆里，边揉边少许加水，水加多了会变稀，做不成形，水加少了会发硬，摊不成饼。

经过反复的挼（ra音，川东俗语，同揉搓的含义），汤圆耙不但柔软细腻，还韧性十足，很像做陶瓷胚泥的工艺，是门技术活。

挼完后，烧起灶火，往锅里倒点菜油，倒油的目的不是炸，而是防粘锅。 灶火不能大，七八十度的锅温，火大了会煎出一层皮。炕的过程，就是慢慢熟化，炕好的耙儿，如苹果树叶大小，薄薄的、软软的、白白的。

然后，在用水把红糖搅化成烫，倒在锅中，微火煮稠，温度不能高,高了红糖会变性，冷后会成糖块，如冰糖葫芦上的糖皮。

现在条件好了，才有红糖炕粑吃。

儿时，红糖是稀缺货，不但要凭票，还没货。生产队会种一些甘蔗，秋收后，男壮力们担到县办加工点，到了年末，每家分两三斤，可谁家都舍不得用来做炕耙，都会留着妇女做月子或家庭急用。

那时煮汤圆，基本上都是用糖精，不喜欢糖精的，就煮菜汤圆。记得我爱人第一次到我老家时，妈妈煮的就是“肉馅大汤圆”，爱人调皮问道：“这是啥汤圆哟，还芽菜肉馅的，还拳头这么大，一个就吃饱了”，我在旁边笑道：“我们邻水的特色哈” 。

当然，那时有的家庭也会做炕粑，但用的不是红糖，而是红苕糖（红薯麦芽糖）。做红苕糖更是手艺活，儿时看妈妈做过几回，每次都需要一天多的时间，完全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感觉，如果加上培植麦芽的时间，需要一周多。

做红苕糖，大体需要“培植麦芽，麦芽榨汁，熟煮红苕，糖化处理，除渣浓缩等”几个步骤。

把小麦浸泡半天，然后倒在筲箕里，筲箕底下放盆水保持湿度，用纱布把小麦粒盖，第二天就冒出嫩芽。然后每天浇水，直到芽根能吸收到盆中的水，用纱布盖上的原因是不能让麦芽见光，否则会变绿长出真叶。一周左右，麦芽培植就行了，一百斤红苕需要七八斤麦芽。

然后，将红苕洗净削皮切块，放入锅中加水煮烂，把捣烂的麦芽倒入锅中，再加入水一起煮，灶火绝对不能大，锅温只能在五六十度，要煮八九个小时，这过程叫糖化，类似于发酵。完成之后，过滤除渣，再将滤液倒入锅中，微火熬煮，慢慢搅拌，滤液逐步变红发稠，用筷子去粘，筷子提起的稠液如果不落，就大功告成。

儿时，每次做红苕糖时，我们三兄弟总围在妈妈身边，在厨房里不停的跑进跑出，不停的问：“妈妈，好没？可以吃了没？”妈妈总摸着我们小脸蛋，笑着说：“快了哈”，幸福乐融。

如今，很少有人家再做红苕糖，一是太麻烦，二是用途不多，关键是红糖不稀缺了，口感还更好些。但儿时的记忆，是一生的味道。

夹起一块，刚入嘴里，满满的糯米香，淡淡的酸甜香，甜甜的红糖香，浸入眉目，沁入心扉，全是儿时味道；接触舌头那刹，细腻得如婴儿的肌肤；吞入肚腹，身心都柔软了……，然后，再一块，再再一块。

在味蕾被浸沁的那刻，我是幸福的，但那道幸福如同闪电，击穿了思绪。

我有三十多年没有吃过刘老辈子做的饭菜了，上一次吃还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那时她还年轻，中俊读大学第一期放寒假，他爸妈杀了一头大年猪，杀猪师傅正好是我们的小学老师，那晚在中俊家喝了不少酒，一转眼，我们年长了，父辈们也衰老了，有的甚至已经走了。

那道闪电，如同一盏灯，一盏黎明四点的灯。我看到灯下，一位娇小病弱的老妈妈，默默的为儿女们做着家乡味道，永远的妈妈味道。

那道闪电，让我失了言语。

其实，他们所求不多

只是希望

有一间点着灯的房子

有一群孩子围在身边

孩子们都能平安长大

在每个日子里

或某个节庆里

欢声笑语





　　

文后补：

文章写完，发现与起笔时的想法完全无关。曾经读过一段文字，“你要知道，无论在社交时如何醉笑陪君三千场，不诉离觞，在我们身旁，能有两三人愿时刻陪伴，听你诉尽千愁，这才是真正值得去珍重与追寻的事。而人，能活得自在，不愧对本心才最重要”。用这段文字，送自己和乡邻发小。

曹剑波

2024年7月16日夜·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