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我来到芝河的尽头

雨 天

春天的脚步是不急不缓的，抑或就在一场晚雨，一次日出悄然而至。

它像是岸崖下冰挂融水，零零络绎、不绝滴沥，如诗如歌，像是冬枝枯叶里一点嫰绿，随风轻舒、柔细温婉，如琴如瑟，如杨柳、斜雨、涟漪飘逸荡漾的风的样子。如剪的春风吹暖的大地，冰河笑颜，桃红杏白、梨花如雪，你若回眸它百媚千娇，你若伫足它会许一场盛大的花宴。春天，从风的方向蹁跹而来让你不及收起冬日倦意，满目、满怀、满心都是熙暖温和。

芝河，在初春的暖意里褪去寒衣，欢歌缤纷，飘荡在春天更新的万象，诗情画意，让人沉醉。

于是，有了去芝河尽头看看的想法。

这是个依山而建，逐水而居又有个非常禅意名子的村庄“佛堂村”。你一定和我一样在没有来到这个村之前对这个名子一定怀有一种虔虔之心，恭恭之情。很遗憾，我对此没做深入考证不好叙述。兴之所至乘春暖熙风，约两三好友，寻着芝河的尽处亦是芝河的新起点一路而来。

佛堂村西临黄河， 放眼望去宽广的河面在初升的阳光下波光粼粼，反射出潋滟的光亮，一同入画的还有树上嫩芽老枝，栖息的小鸟，橙红色里略显清瘦微驼的背影，他的背影朝着阳光与静静流淌的河水，被浓淡深浅的光线勾勒的分明清晰。

眼前的日常是如此美好与温暖。

他似乎感觉到身后的声响，缓缓转过身来，望着同样沐浴在这秀山丽水中的我们。 在略显诧异的脸上我明白他想知道什么。我们寻芝河而来。他呢，一定是守着黄河也守着芝河的。专注的神情显露出他对潺潺而来的芝河与滔滔而去的黄河有着别样情怀。

在这初春旖美的清晨我相遇一片阳光，以及双眸所及如画河山，绽放的花，流水人家。

他姓冯，我就叫他冯大哥了。

冯大哥自幼生活在这里， 依山傍水的“佛堂村”是他的家乡。在得知我们的来意后目光变得欣喜，脸上漾起一片笑容，如晨光温暖，如山花灿烂。

他用手指向南边悬崖下潺潺逝水，芝河，就在黄河的身旁也在他的身旁，我的眼前。

它穿越群山狭谷，绝壁尽处豁然开朗，稍息一泓清池，褪去奔波的疲惫，收起飞溅的浪花，日纳艳阳，夜揽明月，嫩柳青影染一池碧绿胭脂，微澜羞涩，低矮处一泄而下，转瞬在黄河开阔的河谷流过柔细、绵软、平缓的沙滩，浅浅的分流成许多曲曲湾湾的涓涓细流，像一面打开的折扇闪烁出晶莹透亮的光影，柔婉美丽，静宜飘逸，随之款款又切切地汇入黄河起起伏伏的波浪。由此，滔滔的黄河又多了一份芝河的柔情与力量。

芝河，从诗情画意里走进大气磅礴的黄河， 这是夙愿，是归宿，归于黄河，归于大海，芝河去的义无反顾。

在它岁月的长河里多少逐水而居的村落人家饮泽生息， 绕村而去，穿城而过，它的每一滴水里仿佛都沉淀着一份时光的记忆，在日夜的流逝里又该带去多少红尘画卷。

我们可有读懂。

他似乎读懂了。

佛堂村是最后守着芝河的一个村庄，在他难以舍弃的情感里，他成为依然守着“芝河口”的最后人家。

当村子的人家都迁到塬上或县城居住时，他的两个孩子凭着自己的努力在省城成家立业，他忽然觉得有一天自己是否也要离开这里了。年前，孩子们专程接他和老伴去省城过年，他没拗过孩子，看着老伴收拾起一大堆衣物他有些疑惑。年后，当他流露出要回家的想法时，孩子们便和他商量要他们留下来。他理解孩子们也理解老伴的心情。这些日子在他的梦里总是出现芝河的清流与黄河的波浪。黄河的流凌已退去了吧，芝河的寒冰也已溶化了吧，岸上的柳可已吐绿，陌上的花可已绽放，快能开耕扶犁，快能陇地播种了，河边的菜地也该松土施肥了……

他常常会从这些挥之不去的梦中醒来，油然而生的强烈乡思使他无法抑制和驱散这些心心念念而得以释怀。这就是乡愁吗。

孩子们能懂吗。

相濡以沫的老伴理解他，但两头都是浓浓的牵挂。

他同样理解，决定先独自回家，留老伴再住些日子。这样决定后他便迫不及待。他第一次感受到家乡在他心里安放的是如此深重。

他没有告诉孩子们，怕孩子们的嗔怪会动摇了他心底的念想。

他踏上了回家路，像芝河汇入黄河一样义无反顾，他回到了让他魂牵梦绕，日夜牵挂的家乡。故然几孔老旧的窑洞比不了城市高楼的宽敞明亮，故然一盏灯火比不了城市的霓虹闪烁，故然通往河边的小路比不了城市的车水马龙，但冥冥之中这一切总也抵不去他陪着黄河，伴着芝河心里的那种安祥、安然、安好。

这种思乡之情，可是情感里原本固有的并陪伴着每一个人。终其一生。

一夜未眠的他早早的来到这可以看到黄河波浪与芝河涓水的地方，在温暖阳光里放眼远望久违的、静静勃发的那山、那水、那草、那木，那花开的郁美，水流的亲柔。

他仿佛看到了儿时的自己在沙滩里筑起一条弯曲的小沙坝，幼稚地幻想将芝河的溪流拦停，看到了父辈们手握桨叶光着臂膀在羊皮伐子上逐浪前行的骁勇彪悍，看到了傍晚余辉里收工的乡亲在芝水河边涤去尘埃疲惫，任由牛羊悠然长饮，看到了乡邻们端了饭菜围坐门前院畔共话桑麻直到满天星辰，看到了儿女远行的背影渐离芝水黄河时他心里的默默嘱咐“常回家看看”……他脸上盈笑，双眸盈泪。

冯大哥，带我去沙滩走走吧，我无意间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背过身揉揉眼睛连声说，好，好，我们去沙滩走走。

我们感动着，被眼前的芝河水，黄河浪，被冯大哥那内心深处无以言表的幸福。

河岸的风在渐渐爬高的阳光里愈发温暖，迈过一道道芝河展开的细流，看着它们流入黄河的样子，我欣然捧起一把，轻吻着远道而来又将顺流远行带着浓烈乡情的芝河之水，任由它顺着指缝流入属于它的旅途。

这一去它还会回来吗，我自问。会的，我自答。

那时它会化做春水，化做夏雨，化做秋霜，化做冬雪，化做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乡愁。

他看着我的样子，愉悦的笑声在春风里萦绕在这空旷温暖的河谷里。

我无法全部并细腻的描述这位生长与生活在黄河岸边、芝水尽头“守河人”的心路历程，仅有的点滴感受中不难体会芝河两岸所孕育的儿女对这片土地的深厚情感，在溶入黄河重又启程的瞬间它已永久的留在你所熟悉的山水之中，并用它清脆幽婉的音色倾诉着它走过的，目睹的，闻听的，身受的所有美好。这是永恒的。

我忽然觉得读懂了什么。

有一点是肯定的，他，很热爱他的家乡。

哦，原来我读懂的是爱，是一个人在内心对家乡那种至深至重的爱。在这个春风送暧的清晨，爱的阳光撒满佛堂村，芝河水，黄河浪，也撒满冯大哥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