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坊七巷之三座凶宅

黄鸿祖(十叩)

一.沈鵲应23岁香消玉殒

戊戌年(1898)9月28日，一切都在静悄悄的发生着，没有多少人在意，仿佛一切都与我们无关，许多改变历史进程和现实生活的大事发生之前，也一样平淡无奇。就像这一天的北京宣武门外菜市口，风雨如晦，杀气阴森。戊戌变法失败，吾大福州乡贤林旭等“六君子”在这里引颈就戮。临刑前，菜市口人头攒动，朝野震撼，林旭仰天长啸“君子死，正义尽”。

林旭是林则徐的裔孙，祖父当过县令，父亲是秀才，只是父母早逝。说他出生贫寒你信？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家贫子读书”，只是强加他身上的光环，我更愿相信是遗传的基因，林旭素来喜好吟诗作赋，如果不是喋血菜市口，本可成为“同光体”诗的闽派领军人物。岳父沈瑜庆，其人可能不并闻达，可是他父亲却是大名鼎鼎的有清重臣沈葆桢。沈氏为当时福州望族之一。林旭的诗名，惊动了堂堂沈瑜庆大人，他特意到林旭的私塾老师的书斋，研读林旭的诗文，读到精彩处不禁击节称赏。沈瑜庆被林旭隐藏在笔墨之后的雄才大志折服了，把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千金沈鹊应许配给他，林、沈才子佳人旷世姻缘，是古代版七品知县和两江总督“官三代”传奇大戏。林旭也没有辜负——希望以诗书传家的方式，为一个家族的长盛不衰注入精神活力——泰山所望，他没有沉湎于温柔之乡，婚后不久，就高中举人第一名。

林旭并不担心自己的生死，只是掛念娇妻，莫得一面，“英烈之性，必从吾死，不期酸泪如绠”。

他们也曾真的快乐过，如果能回到从前，我会选择不认识你，不是我后悔，是我不能面对现在的结局。每个人的出现都不是偶然，聚散离合亦是必然的规律，

当你明白了世事无常，因缘本天定，就可以坦然面对人生的宿命。

按福州本地风俗，一个非正常死亡的人，忌讳遗体入家门，只得暂厝在东郊地藏寺。从此林旭的亡灵成了有家难归的孤魂。尸骨凄凉聊寄此，可怜一世枉称雄。

当林旭惨死在慈禧太后的铡刀下的噩耗传来，悲痛欲绝未亡人沈鹊应泣血写下了流传一时的挽联：

伊何人，我何人，只凭六礼传成，惹得今朝烦恼；

生不见，死不见，但愿三生有幸，再结来世姻缘。

林旭死后，沈鵲应以仰药，绝粒等方式殉夫，最后还是因哀毁过度香消玉殒。长歌当哭，长歌当哭！

林旭故居在三坊七巷的郎官巷。我曾无数次盘桓在这条巷子。我突然间读懂了“人去楼空”的含义。人再完美，每一個清醒者的背後，都有一個疼痛的靈魂。每一個通透者的身後，都有一個孤獨的背影。精神也需要知音，心再坚强，情感也需要慰藉。

二.陈意映22岁郁郁而终

三坊七巷有这么一处老厝，静静伫立在南后街北大门西角，入门穿廊，窗外疏梅筛月影。它就是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之一林觉民故居。住在有庭院的大宅子，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林觉民就读日本最好的私立大学，林氏是当地显赫的大族，林徽因的父亲林长民是林觉民的堂兄。林觉民的妻子陈意映其父陈元凯是晚清举人，和末代皇帝师陈宝琛是螺洲陈氏同族。无论时代多么黑暗他们的优渥的生活是有保障的。陈意映自幼接受了非常良好的家风家训教育，耽诗书，好吟咏，尝著《红楼梦》人物诗一卷。

大清王朝，待他们家不薄！有些人造反是因为日子过不下去，令人感动这世道还有人少年不望万户侯，把主义看得比金钱、地位甚至生命更重要，为之慷慨赴死。只有家境殷实，才有好教育，只有好教育，才有高素质，只有高素质，才有先觉者。他们为了民族，选择了奋起。革命者铤而走险，拳拳之心谁人能解？七溜八溜，不离福州，不是他们的选项。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他凭一腔热血毅然回国参加广州起义，在他生命的最后三天，用最细腻的笔触，写下它20世纪最伟大的情书。在遍地腥膻，满街狼犬的时代，林觉民是黑夜里的精灵，本意安慰挚爱的妻子，却意外撩拨一代又一代人。

在我的头脑中，英雄总是屹立在别处。我和林觉民，说远也不远，我居住地到他故居直线距离不到三百米，说近也不近，他离开我们已113年。我曾去广州凭吊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那一天，风和日熙，黄花缤纷。有人不理解，说墓地有什么好看的？这是我的一桩夙愿，年青时候起就十分仰慕的这些仁人志士，在风雨如磐的岁月，用肩膀拱翻一个王朝的江山，出师未捷，尸横疆场。但大清王朝已经被打出了窟窿。再回首，已是百年身。昨天，您用生命捍卫中华，今天，这世道是否如您所愿？

一个女作家曾说过：“读《与妻书》犹如一次精神上的做爱，一波三折，最终达到了革命与爱情的双双高潮”。社稷之爱与夫妻之爱巧妙辉映，字字珠玑，句句真切，令人感同身受，怎么能不打动人。

亲卿爱卿，是以卿卿， 声声呼唤，侵袭心底最浪漫的情愫，薄薄方巾，唤起心底最柔软的痛觉。泪珠与笔墨齐下，字迹未干，余温尚存，却已是阴间鬼魂，怎教人不断肠？舍与不舍，爱与永爱，他对妻子说：“汝体吾此心，于啼泣之余，亦以天下人为念，当亦乐牺牲吾身与汝身之福利，为天下人谋永福也。汝其勿悲！”伟大的人物厉害之处就是把能诀别书，提升到为天下人谋福祉的天花板的高度。像我母亲那种沉醉在岁月静好的小天地里的人，她和我父亲闲谈时曾说，最打动她是那一句:“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阴间一鬼。”

林觉民殉难后，清王朝还尚未倒台，林觉民的行为不可避免地使家人遭受了株连。陈意映一家人连夜迁往早题巷四号的亲戚家中避难。陈意映也曾想过就此结束自己的生命，无奈有孕在身，默默把遗腹子生下，家中还有年迈的公婆需要自己赡养，她也只能强忍悲痛，坚强地活下去。最终，陈意映因无法释怀对丈夫的思念，在林觉民牺牲不足一个月，悲伤过度的陈意映早产，生下遗腹子。两年后，陈意映郁郁而终，年仅22岁。

​ 三.齐祥棣21岁自沉殉夫

明清两朝册封国王的正使很多，其中有5位是福州人。齐鲲是其中之一。嘉庆十三年（1808年），齐鲲受命出使琉球国，为册封正使，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荣耀。“还朝后，给假归，营玉尺山房，奉父母入住”。光禄坊原名玉尺山巷，又名闽山，是福州“三山藏”之一。“光禄吟台”四个篆字石刻今尚存。

齐鲲是仓山区盖山镇的齐安村人，其六女齐祥棣（1817—1838），幼承家教，工诗善书，读书于玉尺山房，徘徊于吟台之间，曾向梁章钜堂妹梁蓉函学诗，与黄巷闻雨山房萨龙光之女萨莲如等结为诗友，闺中唱和，“自喜吟哦遣岁华”。据说其母生祥棣时梦见白莲花，祥棣自己亦喜白莲花，曾写下一首《白莲》诗，以白莲自比。品格清高，诗才横溢，为世人所钦绝。

佳人玉立水中央，

删尽铅华惋素粧。

琼佩月明遗远浦，

缟衣露冷度横塘。

娇能解语还增媚，

淡不涂脂但送香。

芳气满湖凉似洗，

扶持清梦到鸳鸯。

祥棣幼时许配螺洲儒生陈兆熊，未嫁，不幸兆熊先死。时祥棣住在城内玉尺山，未通消息。一日，有媒重为他姓求婚，祥棣始知其事，旋整理所著诗赋诸草付之一烬，然后淡容靓服，投家中花园莲花池而逝。

泰伦斯曾经说过:人生就像一盘掷骰子游戏，掷出的骰子如果不合你的意愿，那你就只能凭借技巧，去改变命运所摊派的骰子。在未来的日子里，希望你降低所有的期待，准备迎接一切都难以预料的结果。今后还有更多的事与愿违，不遂人意在等待着你.....

齐祥棣是个情痴型女子，身边的一草一木、一时一事，都能触动她敏感的神经，勾起她孤独的幽思。她的自沉，就是突然知道失去了如意郎君，觉得天都塌下来了，日积月累的孤独感的堤坝，被瞬间撕裂。人在巨大的孤独感和失落感突然袭来的时候，如坠深渊，心理上无法承受者，很容易以死解脱。齐祥棣的家人，也就是知道她性情刚而易脆，担心她“知之必至于轻生也”，才不告诉她未婚夫去世的消息。

人生中总有一些事情是超越我们能力的，那就是命运的摆弄。生命如一条漫长的旅途，我们在这条航程中无法掌控运气的波动，它时而顺风顺水，时而坎坷颠簸。

其命可叹，其情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