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声丨马未都先生,做学问还是扎实些才好

刘春声

<h3>无意蹭流量,只是想起三十年前和马未都先生有关的一件往事。</h3></br><h3> <h3>1995年冬,贺平去采访马先生,他送她才出版不久的《马(未都)说陶瓷》一书,后来读时有一个细节引起我极大兴趣,马未都先生收藏一只宋瓷枕,上面有两句古诗,写作:</h3></br><h3>“长江风送客,狐馆雨流人。”</h3></br><h3>他对这两句诗的解释是:</h3></br><h3>“我藏有一个文字装饰宋枕,虽略有残,仍很喜爱。枕为八方形,呈现腰圆状下弯,写字方向与枕垂直,这与一般文字枕有异。字虽竖写但须从左读起:“长江风送客,狐馆雨流人。”此枕颇值得玩味。内容为传统对联形式,长江对狐馆,专有名词对专有名词;风送客对雨流人,平仄对仗工整自然。上句明白无误,送客为来,但下句“狐馆”一词费解。雨流人的“流”与“留”通假,有“流连忘返”为证。狐字只有两解,一与狐狸有关,狐疑、狐臭、狐仙等等,另一解为姓氏。狐馆不论是什么馆,应与狐狸无关,否则谁还敢进入?那么,只剩一条路了,即狐姓人开设的馆。也许是茶馆酒馆、餐馆旅馆,当然也不排除是妓馆。反正是一个让客人驻足、狐老板收费赚钱的地方。这地方应该在长江沿岸,否则风怎么能送客于狐馆?这地方还应该常常霪雨绵绵,否则雨怎么能留住人?无论在长江的上游中游下游,都离这枕的产地磁州(今邯郸)很远。当时这类定烧的商品往返一趟并非易事,由此可见狐馆应该为当时当地的一大名馆,与长江去对也就不为过了”。</h3></br><h3> <h3>当我读到这段文字时,随即对马先生对“狐”字的解读产生怀疑,或者说不同意马先生的见解。</h3></br><h3>我的认识是:</h3></br><h3>“长江风送客”没有什么歧义,谁都懂。问题出在下句,有两个词让人迷惑不解,一个是“狐馆”,一个是“流人”。无论是以古汉语还是现代汉语的习惯,这两个词都读不通。</h3></br><h3>先说“流人”,“流”用在此处当通“留”,说是一个通假字也是可以的。清人朱骏声编著的《说文通训·定声》中指出:</h3></br><h3>“流,水行也。假借为游,又为浮,又为留。”</h3></br><h3>这就讲明白了,“雨流人”翻译过来可以读作“雨留人”,客人要走,但天下雨了,不能走,只好留下来,符合常理的。马先生也这样认为,我们没有岐义。但是,对他给“狐馆”下的定义我却大跌眼镜。马先生说:</h3></br><h3>“狐字只有两解,一与狐狸有关,狐疑、狐臭、狐仙等等,另一解为姓氏。狐馆不论是什么馆,应与狐狸无关,否则谁还敢进入?那么,只剩下一条路了,即狐姓人开设的馆。也许是茶馆酒楼,餐馆旅馆,当然也不排除是妓馆。反正是一个让客人驻足,狐老板收费赚钱的地方。这地方还应该在长江沿岸,否则风怎么能送客于狐馆?这地方还应该常常阴雨绵绵,否则雨怎么留人?无论长江的上游中游下游,都离这枕的产地很远。当时这类定烧的商品往返一趟并非易事,由此可见狐馆应该为当时当地的一大名馆,与长江去对也就不为过了。”</h3></br><h3>这段解释,完全是没有根据的臆测,不仅臆测“狐馆”是姓狐的人开的旅馆,而且臆测是当时当地的一大名馆,岂不滑稽?</h3></br><h3>中国人的习惯,无论今古,大凡开店是一定要讨一吉利的名字的,而用于姓氏的汉字大多没有什么感情色彩,故以姓氏为旅馆之名便不合汉民族习俗,试想,满街的赵馆、钱馆、孙馆、李馆听起来是多么的俗气,如果按马先生的解释,“馆”主人是因为自己姓狐,因而取名“狐馆”,就更让人觉得不合情理,而且对于这一句诗的意境也会产生曲解。在这里,“狐”字的破译是关键。</h3></br><h3>在我当初读到这段文字时,脑子里即闪出另外一解,即:“狐馆雨留人”中的第一个字,原本就不是“狐”字,而极有可能是“孤”的别字,换言之,当初在瓷枕上写字的人写了一个错字,把孤写成了狐,抑或系传写之误。如果这个假设是对的,那么,这两句诗就应当读作:“长江风送客,孤馆雨留人。”于是,诗的意境就和马先生的解读大相径庭了:</h3></br><h3>长江边上,伶仃小店,远来的客人因雨滞留于此,窗外是异乡的凄风苦雨,内心是旅人的孤独,充满思乡的惆怅。这便是瓷枕上的诗句所描绘的意境。可以说,“孤”字是诗的点睛之笔,换一个字意境全无。</h3></br><h3>其实,“孤馆”不孤,在古人的诗词曲赋中常常用到,马先生可能是于此有所不知,如宋词人柳永在《戚氏》一词中写到:</h3></br><h3>“孤馆,度日如年,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h3></br><h3>再如元代徐再思有《水仙子·夜雨》传世,曲中写到:</h3></br><h3>“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落灯花,棋未收,叹新丰孤馆人留。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忧,都到心头。”</h3></br><h3>词曲中的孤馆当与宋枕上的孤馆同义,都是描写的特定的环境、特定的人和特定的心情,更耐人寻味的是,诗人们用“孤馆”这个词,都是衬托那种愁肠孤寂的思绪,尤其是“枕上十年梦”一句,让人想到,宋代的工匠将上面那两句诗烧在瓷枕上,实在是令人称绝。人在孤独惆怅的心境下,往往不堪长夜之苦,于上,枕上辗转反侧,难经成寐;也必然是浮想连篇,往事都到心头。</h3></br><h3>但是,我对自已的推断也一直存疑,总觉得这诗不像是工匠的戏作,似应出自古代某位大家手笔,但查了不少资料都未能查到出处,又过了两年。一次,无意中在书市购得王芸孙编的《旧诗佳句辞典》,在其中查到了这两句诗,正是“长江风送客,孤馆雨留人。”证实本人推断正确,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自然令人十分高兴,而更让我兴奋的是,诗的作者果然是大家,正是写出脍炙人口的“鸟宿池中树,僧敲月下门”的唐代诗人贾岛。</h3></br><h3> <h3>后来我在《收藏家》杂志九四年第四期上看到马先生《宋人与宋枕》的文章,还配发了瓷枕的照片,从照片上看,字果然写得粗犷率意,谈不上什么书法修养,“孤”写作“狐”系工匠笔误更是昭然若揭,一目了然了。《收藏家》杂志的编辑水平也真不怎么样,如此明显的瑕疵居然也没看出来,只要是名家的稿子,就照搬上去,没有任何提出不同意见的勇气,这也是当今的通病。</h3></br><h3> <h3>1994年第四期《收藏家》杂志刊登的照片</h3></br><h3>以上内容,我曾署名发表于当年的《团结报》,不知道马先生读到没有,可能没有,因为《马说陶瓷》再版后,这一错误认识并没有纠正。不惟于此,马先生在其他一些问题上,也有不少属于臆测的论述,做为一个有影响力的社会名流,还是应在做学问上多下些功夫,力争严谨扎实,免得误人才好。</h3></br><h3>2024年7月19日 北京林溪</h3></br><h3>接收本公众号内容,可扫描二维码订阅,欢迎转发,谢谢!</h3></br><h3>刘春声,文化学人,笔名齐庚,别署宜斋、汉风堂主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天雨》,散文集《探花集》、《情满吕梁山》(合著),专著《中国古代镂空花钱鉴赏》,《打马百钱》。主编出版首部《中国钱币大辞典·压胜钱编》。原中国钱币学会理事、专家库成员,北京市钱币学会常务理事、专家委员会委员,《中国钱币大辞典》编纂委员会委员、主编。发表文学、学术文章150余万字。曾任中国人民大学财金学院客座教授,北大资源学院文物学院客座教授,北京炎黄艺术馆副秘书长,北京长城文化研究会副会长。</h3></br> <a href="https://mp.weixin.qq.com/s/AeDKM8FR0qEhjmQHHtwVhw" >查看原文</a> 原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著作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