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青春十八在职场

虚怀若谷

题记

“成长的滋味，就像一杯刚煮好的茶，在空中徐徐释放着馨香，清甜了味蕾，滋润了心底。”

摘自《杨绛传》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第三个春天，我高中毕业于湖南浏阳第五中学。一个“因祸得福”的机缘，让我参加了教学工作，开启了我十八岁的职场生涯。

那时，我们就住在母亲任教的乡村小学校里。天气变化无常的春季，引发了母亲的胃病。学校一时请不到代课老师，大家急得团团转。校长是个军转干部，保持着办事干脆、利索的军人作风。他找到了我，开门见山地说：“你是高中毕业生，教教小学课程应是没有问题的。请你帮我们的忙，替你母亲代课一段时间吧，有关手续我负责办理。”

我的父母都是人民的教师，我从小就生活在学校里，在朗朗读书声中长大，自然对学校、对教育事业有着特别的情结。我爽快地答应了校长，做起了代课老师。我心里暗想：替母亲代课，虽然是临时性的工作，但为人师表，不可儿戏，我一定要全身心投入，认真把工作做好。

　　我的母亲长期担任小学班主任，是一个责任心和使命感很强的人，教学经验也非常丰富。 我在照料母亲的同时，还请她给我传授教学方法。代课期间，母亲还不时抱病听我上课，帮我总结课堂教学的得失。我很快进入角色，较好地完成教学中的各项工作。

“少年心事当拏云” 青春十八岁的我，年少轻狂。在这充满幻想的花季年龄里，时有想干出一番事业的心愿。一天，我正在批改作业，校长带着一个满面神气而又显得五大三粗的青年人，来到我的办公室。原来这个小伙子，是大队革委会推荐上大学的准大学生。入学前，要当地学校给他写一份思想表现鉴定。我知道：校长让我来写，这是他有意测试我的文字功底。我根据校长的介绍，一气呵成就将其鉴定写好了。校长看完很满意，那青年却拿着鉴定扬长而去。

他们走了以后，我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上大学读书，去高等学府深造是我梦寐以求的愿望。可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大专院校招生数量不仅少之又少，而且要由大队、公社推荐，条件必须是：出身根正苗红家庭的青年。像我这种“臭老九”家庭出身的另类子弟，想去读大学，那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吃不到的葡萄总是酸的。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神态在我心中出现了：上大学读书管什么用？一介书生能建功立业么？ 不信？“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正当我思想起伏不定，赳结不清的时候，母亲跑来开导我。母亲以身说事，讲她十六岁从湘潭来到浏阳搞土改工作的亲身经历。她一个小姑娘来到浏阳人生地不熟的贫困山区开展“清匪反霸”、“减租减息”等一系列斗争，遇到了不少艰难困苦。那时，形势严峻，土匪、恶霸的暗杀、敌人的捣乱破坏，随时都可能出现。她和工作队员们坚信共产党的领导，紧紧团结和依靠广大人民群众，取得了最后的胜利。末了，她还用当时人们习惯引用的一句话鼓励我：“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母亲的自身经历和她的开导，让我的心很快平定下来。我提醒自己：要老老实实干好当前的代课工作，别弄出笑话，让人家瞧不起。

　　春天过去了，母亲病愈了，能正常上班教课了，校长却要我继续帮学校做些教务上的事。这时，学校接到公社文教办通知：农忙假过后，要举行全公社小学生乒乓球运动会。校长笑着对我说，你也算我们学校的编外人员，参加乒乓球运动会的事由你负责打理。

我是乒乓球爱好者，此时，“临危受命”，决不能有辱使命。我挑选好运动员后，又制定了训练计划。利用体育课和课余时间，对运动员进行严格训练。说服运动员的家长，让孩子们农忙假期也全天候来学校训练乒乓球。我将自己善发刁钻的“上旋球”和“下旋球”的球技，手把手地教会给了队员们。还强化训练队员们“长短结合”、“对角扣杀”等乒乓球的一些基本战术。

农忙假过后，我带队参加了小学生运动会，经过三天的激烈拼搏，我们取得了男、女团队冠军和男子单打冠军，女子单打亚军的亮眼成绩。我领代表队凯旋归来时，受到了全校师生的热烈欢迎。这是我十八岁职场生涯中，赢得的第一个“高光”时刻。

　　时间一晃，就到了1973年的下半年。新学期又要开学了，公社教育办安排我去田坪学校当代课老师。这是我的母校，原名镇头完全小学，文革时期改为现名。 我踌躇满志，来到母校担任了小学三年级班主任，并兼语文和算术课程。

这个班有40多个学生，大部分学生是小集镇居民子弟。原班主任由于身体原因，多次休假，请老师代课。班级存在学生学习积极性不高，学习基础不够好，组织纪律散漫等多个问题。有个女代课老师，第一堂课就被学生闹得下不了台，她捂着脸哭着跑走了。面对这样一个班级，我仔细思考着应对的办法，一定要旗开得胜。在开学之前，我先找任课老师将班上情况逐一调查清楚，又将几个调皮同学的名字抄在小本子上。开学报名登记时，按着花名册将有关学生名字和像貌一一对照，牢记在心。

果不其然，第一天上课，刚开始就出现了状况。我背着身子在黑板上写字时，几个同学在课堂上做鬼脸，发出怪叫声，弄得同学们哄堂大笑。我在黑板上一边板书，一边头也不回大声地点着几个做鬼脸，发怪叫声同学的名字，叫他们坐好。这一下将他们镇住了，同学们惊呆了，课堂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我顺利地上完了课后，又趁机给学生们讲了“凿壁借光”、“铁杵磨成针”等励志故事。学生们听得很认真，故事讲完后，教室里居然响起了掌声。

　　局面打开后，接下来的工作就顺利多了。我不失时机地利用课余时间，与同学们谈心，和他们交朋友。接着又对全班同学开展了家庭普访，把学校教育与家庭教育紧密地结合起来。与此同时，我把学习成绩进步快，思想表现好的同学树立成榜样，号召大家学习。在班上开展“一帮一”、“一对红”、“小组插红旗”等活动，班级正气不断上升，学习风气明显好转，学生学习成绩有了进步。

我在家访过程中，发现部分学生家庭困难，学生缺少学习用品，对学习带来较大影响。我就掏钱买了一些石板（当时学生常用的一种学习用品。它成长方形，是用很薄的石材做成的，与石笔配套使用）、石笔、铅笔、练习本等学习用品，送给他们。鼓励学生们要克服困难，刻苦学习，争取进步。学生们的学习积极性被调动起来了，学习成绩大面积提高。班级被评为先进班级，公社的几次公开教学课都在我班进行。

在公社召开的期中教学工作总结会上，我受到通报表扬。这时，坐在我旁边的人轻轻推了推我，并塞给我一张小纸条。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我的一位校友。他一副高傲鄙夷不屑的神情，似乎在说：“你这种另类人，还值得表扬？”纸条上写着二句顺口溜：“看来老弟蛮有才，石板沽钓名誉来。” 此校友是个老资格代课老师，我一直以为他道行很深，一向对他很尊重。想不到他也是沾满世俗之气的人啊！这都是嫉妒和偏见惹的祸呀。面对他无端的讽刺打击，我不以为然。我毫不在乎地扫视了一眼小纸条，然后，朝他摇了摇头，坦然地笑了笑。

　　秋天里，天气晴朗，雨水少，学校开始了危房改造工程。学校购买回了一批工程所需的木材，将它用铁絲扎系，堆放在学校操上。没过几日，学校发现不法分子趁夜色掩护，翻过学校围墙，盗走了一些木材。学校决定，组织老师们值班守夜，准备现场抓获木材盗贼。当我们作好一切准备后，可一连几个夜晚，盗贼都没有出现，大家虽有点失望，但没有一人打退堂鼓，仍精神抖擞，坚持守夜抓贼。

夜晚，我和驻校斗、批、改工作队张队长一起防守在学校内院。内院连接五中学校土坡，地势开阔，很有可能是盗贼逃跑的首选通道。正是深秋的时刻，夜色朦胧，凉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黑暗中似乎藏匿着无数个盗贼，我紧张得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盗贼从我眼前逃走了。

大约凌晨三点左右，只听堆放木材的前院，“咣当”一声，似木材扔地的声响。紧接着传来抓贼的大喊声，只听一阵脚步声跑过来了。我刚从土坡上冲了下来，只见一条黑影逃窜到了土坡下面。我猛地扑了过去，死死抱住了黑影人的腰，张队长也一个箭步冲过来，抓住了那人的衣领。朦胧中隐约见到偷树贼扬起了手中物体，要朝张队长砸下去。我一激灵，急忙用电筒朝黑影人照射，雪亮的灯光刺得他楞了一下。我赶紧直起腰来，顺势用头使劲往上一撞。这一下，正好撞中了那人的下腭，只听他啊呀一声朝后便倒。大伙儿蜂涌而上，将他制伏在地。这时，大家才看清楚盗贼手里拿着的是一把好大的老虎钳，要是被他砸着了，后果不堪设想。见到此情况，张队长满面笑容，紧握着我的双手，嘴里不停地向我道谢。我说，这个小事，队长您就别放心上。

　　我们不知不觉折腾了一个通宵。此时，天已大亮。东边红霞一片，太阳正喷薄而出。我们将盗贼押到办公室，经初步审问，才知道这个人姓陈，现年39岁，是一个偷盗贯犯。我们将他移交给公社革委会，及时追回了他偷走学校的5根木材。

那一晚，虽没有休息，但我白天仍没有半点倦意，精神饱满地上完了一天课程。直到放了学，我才端出母亲煮给我的一碗生日鸡蛋，坐下来慢慢的品尝。这一天，刚好是我满十八岁的生日。我觉得这一天，过得特别充实而有意义。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为保护学校财产，奋不顾身抓盗贼，机智勇敢救张队长的事迹，在学校里成为了老师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学校要在老师当中发展新团员了，我将填写好的《入团志愿书》郑重地交给了学校共青团工作的负责人。结果驻校斗、批、改工作队张队长，却以我是代课老师身份为理由，没有批准我的入团申请。这让我联想到在高中读书时，班团支部高票支持我加入共青团，但最终因“臭老九”家庭原因，入团之事无疾而终。我又想到了校友讽刺我的小纸条；想到了他那鄙夷不屑的神情；我还想到了那位入学前为他写思想鉴定的大学生，他因学习基础太差，没法在大学里学习，被学校遣送回了原籍。世态炎凉，人心叵测，心里不觉五味杂陈。

我感到了有些压抑，觉得有一股无形的习惯势力在束缚着我，制约着我。丹麦童话作家安徒生说：“仅仅活着是不够的，还需要有阳光、自由、和一点花的芬芳。” 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至此，我便产生了要离开的念头。

　　眨眼间，年底快到了，学期工作也快结束了。镇上传来了招工消息，我去报了名，办好了相关手续，决定远离家乡，去一个新单位工作。

我婉拒了校长挽留我明年开学，继续担任三年级班主任的好意。离开了我有着特别情结的学校和教育事业，结束了我十八岁当代课老师的职场生涯。整好行装，告别了依依不舍的父母，大步流星，奔赴诗和远方。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致谢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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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7月于浏阳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