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父亲

独立寒秋

《回忆父亲》

我父亲生于1913年。那个年代，淸朝刚灭亡，民国才建立，社会动荡，民不聊生。我的祖辈，四处奔波，最后落脚八亩沟。我爷五个儿，一个女，我父亲是老大，小学毕业上了凤翔师范，因遭年馑，没毕业，就去汉中谋生。

我二爸，五爸和一个伯叔叔父，跟随我爷到高店开杂货店做生意，我三爸去成都寻活干，我四爸岐山中学毕业，在乡间教书，参加了地下党，解放后调到陕南的岚皋县委工作。我家解放前夕，已有20多口人，30多亩地，家大人多农活重，于是，我爷叫我父亲回来管家，从此以后，终身务农。50年土改时，我家定为上中农。

我父亲吃苦耐劳。每年夏收，从下镰收割，到拉麦碾场，从扬麦晾晒，到归仓存放，常常累得汗流浃背。麦收完，紧接着就是锄秋，犁地。俗话说，秋是锄下的，麦是犁下的，秋粮靠勤锄草，麦子靠深翻地。小时候，我曾跟着父亲勤过几次地，因手上肯打水泡，不去了。犁地也很辛苦，天刚亮，父亲就套犁下地，早饭家里送，在田间吃，很象白居易在巜观刈麦》中写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而父亲是“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我父亲擅长驾驭车马，是当年村里有名的车把式。他吆車有三个特点，一是揮鞭子的技术高，手持长鞭，在空中舞动两圈，然后，猛地向里一抖，啪一一，犹如鞭炮巨响。二是善于控制“刮木”（刹车部件），根据路面平陡，及时调控，减少车辆震动。三是熟悉牲口脾性，性和力大的套辕，性暴力小的套稍。拉坡时，口令与扬鞭及时配合，充分调动前后牲口的积极性，避免马拉牛不拽的现象。

记得五几年，农闲时就搞运输，主要是从岐山往眉县常兴火车站运粮。那时候是土路，杨柳村坡和蔡家坡，坡道很陡，运一次粮很不容易。我听说运粮去火车站，一心想看火車，便嚷嚷要跟車，父亲只好答应。去的那天，鸡叫头遍就起来了，吃了饭就上路。車上坡时，只见父亲举起鞭子在空中一揮，“嘚——，窝噢——”，辕里和稍里的牲口同时发力，把一车粮拉上坡。运一次很辛苦，早晚两顿饭摸黑吃，午饭在车上啃干馍。我跟了一次車，往后再也不去了。

我父亲记性好，心算速度快，算个啥，稍一思索就说出答案。每年夏收，麦客割完麦算账，只见父亲两手往后一勾，不紧不慢地步地，步完地，很快报出亩数。我很惊奇，问：“爹爹，你咋算的这么快？”他说：“会算不会算，六百二亩半，用减法比用除法快。”

天有不测风云，世事无常难料。六几年，一场变故，父亲被列入黑名单。从此以后，检讨代替了吆車，批斗代替了劳动，一腔苦水往里流，满脸愁云不消散，日子没有了盼头。1975年的秋天，阴雨绵绵，父亲带着病痛与绝望，含恨离开了这个世界，那一年，他才62岁。父亲去世后，按照当时村里的规程，不能埋在公坟，于是，在村子东边的沟里，靠塄坎挖了墓，找了几个村友抬官材，安埋了父亲。吃了一顿辣了面把亲友招待了一下。

阴云终有消散日。1978年，父亲的问题得到平反，重显一位勤劳俭朴睿智的农夫形象。

回忆父亲的一生，命运悲苦，生在改朝换代，长在饥馑荒年，拼在新旧变革，死在憋屈困顿。尽管苦力耕田，拼命吆車，也没有摆脱悲苦的命运。有人曾说，人力难为命运的安排，一切都被命运牵着走。我看，父亲的命运就是如此吧！

可元

《江城子.悼父亲》

1985年秋天，是我父亲去世10周年，我曾仿照苏轼《江城子》，作了《江城子.悼父亲》，以抒发思父之情。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

自难忘。

荒沟孤坟，

无处话凄凉。

每逢祭奠肠欲断，

纸灰飞，

哀思长。

凄风苦雨痛悲伤，

挨批斗，

少分粮。

天柱折殒，

唯有恨满腔。

幸得阴霾终散去，

丽日輝，

慰肝肠。

可元

（苏轼《江城子》原文：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