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甘南，演绎着相聚又相离的故事

雨田

汽车驶出兰州城后，穿过临夏回族自治州，直奔甘南藏族自治州而去。我们的甘南八日游开启了！

在洛克之路起点

四个相隔千里的四十多年前学生时代的寝室密友利平、雪艳、曼丽和我，对这次旅行筹划了好几个月。大家虽都已过退休年龄，但时间对于我们来说，还并非绝对自由，想凑个大家都能抽身的时间还真不是那么容易，何况还想在北方草原已草肥水美的时节，赶在暑假旅游旺季到来之前完成我们的旅行，时间就更难凑齐了。商量来商量去，总算确定了6月中旬出行。于是，在热切期待中，四人从相隔千里的各自的城市飞往兰州。

在兰州白塔山公园

上次四人齐聚还是什么时候？哦，还是四十多年前，因为高考成绩不相上下，大家就在同一个校园同一间寝室相聚了。有时我们不得不相信缘分的奇妙，全省那么多和我们成绩不相上下的考生，怎么正好我们几人就不但走进了同一个校园，而且走进了同一间寝室，然后开启一场那么美好的相聚！飞扬的青春、诗意的憧憬、浪漫的理想是那个时代的底色；听课做题、读书写作、复习考试是我们在这底色上挥洒的浓墨重彩；湖边散步、公园摆拍、嬉戏打闹则是底色上快乐的点缀……上世纪80年代的年轻人，身上虽无华服，心中却有流岚，物质生活虽然很贫乏，但精神却不会空虚。这样的同学情深厚、纯粹、美好。

80年代的我们

毕业的分离大家心中到还坦然，校园的相聚不就是这样吗？有入学就有毕业，有毕业就有相离。只是当时谁也没想到，后面四十二年的漫长岁月，我们四人就再没有一齐相聚的时光！

四十二年的岁月，可以使沧海变桑田。在我们青丝添上了白发，皱纹飞上了眼角的今天，在离我们母校所在地几千里之外的甘南，终于有一次四人齐聚的机会了！心中的那份喜悦，那份期盼可想而知，以致为了能在第一时间大家相聚，先到兰州的同学宁愿在机场等待三个多小时，也不愿自己先行离开机场前往酒店。

接下来，在甘南，八天的时间，我们和自然、人文的美景一起演绎着相聚又相离的故事。

在扎尕那

“和自然、人文的美景一起”并不仅仅是说我们沉浸在甘南的自然、人文美景之中，更重要的是甘南的自然与人文美景也和我们一样演绎着相聚又相离的故事。

虽说这次旅行名为“甘南环线游”，但实际上我们是穿梭在甘青川的边缘上，处在这三省的分界之处。西边青海省的果洛藏族自治州、黄南藏族自治州的高原湿地，南边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的山峦沟壑一齐奔向甘南，在此相聚。只是它们的身体虽已相聚，但“行政命令大于一切”，从行政区域的划分来说，它们又是相离的。一路上，要不是司机兼导游火师傅的提醒，我们浑然不知自己在瞬间就从一个省跨入到了另一个省。一个如此相融一体的区域，却又是如此的相离相分，山川河流、草原湿地都在演绎着相聚又相离的故事。

在迭部县的崇山峻岭中，汽车一直行驶在一条不宽但很湍急的河流边，我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河，火师傅答曰：“是白龙江，它属于嘉陵江的支流。”听后我心中一惊，嘉陵江是长江支流，甘肃不是处于黄河流域吗？怎么它的境内还有属于长江流域的河流？但稍后一想，黄河长江都发源于青藏高原，而甘南地处青藏高原的边缘，黄河长江在这里说不定可以相聚呢。后来查资料，果然，就源头和水系来说，黄河和长江曾有过零距离的相聚。到甘南境内，两大水系的情形是这样的：迭山横亘中央，一边是黄河水系的洮河、大夏河缓缓向北流淌最终与黄河汇合；另一边是长江水系的白龙江朝东南方向奔腾不息，汇入嘉陵江（嘉陵江再汇入长江）。可以说甘南就是黄河水系和长江水系的分水岭，在此它们差一点相聚，也是在此，它们相离相分。此后黄河水系与长江水系渐行渐远，一北一南，孕育出华夏南北不同色彩的文化。

洮河（浊）汇入黄河（清）

甘南的地形地貌也在演绎着相聚又相离的故事。查看中国地形地图，你会发现甘南位于青藏高原、黄土高原、陇南山地三大地形区的边缘，也就是说三大地形区在这里相聚了。但是，各大地形区似乎是为了保护自己完整的形象，地壳运动并没有使倔强的它们彼此融合。它们各自分离，保留着自己特有的地形地貌，而且还要用海拔的落差或山脉来阻隔对方的侵蚀。东西分界体现在海拔的落差上，西部地处青藏高原的边缘，青藏高原是我国地势的第一阶梯，甘南西部的平均海拔自然就偏高；而东部属黄土高原、秦岭山脉等区域，地势跌落到了第二阶梯，平均海拔自然比西部低。同是东西走向的昆仑与秦岭山脉在此相聚，但相聚是为了分离，昆仑山的东端阿尼玛卿山与秦岭的西端迭山分离了甘南的南与北。

游玩开启的第一天，我们就取道一直心心念念的“洛克之路”。这条被誉为“国内顶级自驾路线”的公路，是国道248的一部分，位于甘南东部的卓尼县和迭部县之间，全长100公里。出发前一天，火师傅说如果明天下雨，洛克之路就走不了，只能另取道。看着有点阴沉的天，大家心里都有点忐忑，但也只能默默祈祷明天有个好天气。第二天早上拉开窗帘，哦，天气晴朗，我们的运气不错！

洛克之路

汽车进入洛克之路了。蜿蜒于巨石嶙峋的山峰和深幽狭长的峡谷之间的洛克之路，是典型的甘南东部的地形地貌：海拔相对较低，但山峰崎岖险峻，落差明显。汽车行驶在弯弯曲曲的窄窄公路上，常常左边是碎石满坡的陡峭山峰，右边则是万丈深渊的峡谷，再加上有一段路还没铺上柏油，其危险程度可想而知。对于火师傅“下雨不能走”的说法，开始我还有点怀疑，此刻则深以为然了。但是，只要你朝开阔的那一边望去，你的眼前肯定就是一幅绚丽的油画：海拔高一点的山峰，石山嶙峋，寸草不生；到海拔低一点的山腰，则绿草如茵，牛羊成群，还时有人工梯田层层叠叠；到山底，绿油油的草甸或农田上点缀着灌木森林，道路和河流蜿蜒如彩带。而且山山不同，处处相异，汽车一转弯，展现在眼前的又是另一番美景。山路崎岖，汽车颠簸，我们都没当回事，但当一幅幅美景展现在眼前的时候，我们不淡定了，惊呼不断，处处想让火师傅停车给我们拍照。情急之下，开心果曼丽竟将“火师傅”叫成“水师傅”（水火不容），那情景比四十多年前年轻的我们在雨湖边拍照还要兴奋。

光盖山垭口

更让人震撼的是南部的莲宝叶则。莲宝叶则地处青川两省之间，但它也是甘南南部的地形地貌：山高谷深。海拔一点点上升，汽车一直在崇山峻岭中爬坡。我们从停车场走上栈道的时候，天气是雨夹雪。雨雪使得路湿地滑，曼丽一不小心重重摔了一跤。但是，当我们登上海拔4560米的莲宝叶则观景台的时候，正好雪雨骤停，乌云散尽，阳光从白云边刺射下来。放眼望去，蓝天白云之下是一幅摄人心魄的典型的高海拔画面：脚下是长着黄绿苔藓深不见底的沟壑，沟壑对面一个不大的蓝色湖泊宝石般镶嵌在一圈似刀削斧砍的石峰之中。石峰嶙峋耸立，光秃秃的寸草不生，皱褶和凹陷处是片片皑皑白雪。

莲宝叶则（观景台正面）

怎样形容眼前的画面带给人的震撼呢？是仙界，还是魔境？哦，不，这还只是它外表给人的感觉，那内在的精神呢？铁骨铮铮？对，就是坚强不屈的铁骨铮铮。你看，那寸草不生披着片片白雪的嶙峋耸立的石峰，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被严刑拷打得伤痕累累，却还昂然挺立的铁骨铮铮的硬汉。而那峻峭石峰下的湖水又给这位硬汉增添了一丝柔情。

这种美应该只有在这种4000米以上的高海拔地区才能见到，身处其中，人们似乎来到了另一个不知名的星球，那奇幻的美可以让人忘却一切，我和雪艳忘记了高反带给我们的头痛，就连平时有点娇气的曼丽此时也全然忘记了受伤的疼痛，大家拍照片、拍视频，忙得不亦乐乎。

莲宝叶则（观景台背面）

后面两天，我们来到了西部。汽车在位于青藏高原边缘的阿万仓湿地、郭莽湿地、桑科草原上奔驰。这里的气温完全不同于东部的气温，在东部海拔较低的洛克之路还穿着裙子的我，此刻需裹紧羽绒服了。而青藏高原在我们眼前所呈现的是完全不同于东部、南部的地形地貌：开阔而平坦的高原上，散落着起伏低缓的山脉。如果说东部和南部是造物主用巨斧利刀猛力砍削出来的，给人一种力量的美感的话，那么，西部则是用软泥细沙慢慢揉搓出来的，给人一种心灵的慰藉。造物主还在那线条柔和的山峦和开阔的平地上小心地裹上一层颜色均匀、高低整齐的毛茸茸的绿草，就像给山们地们披上一层绿油油的绒毯，有时这绿油油的绒毯上还洒落着一片片黑芝麻白芝麻（牦牛和藏羊）。坐在草地上，环望四周，远处，裹着绿色绒毯的山峦缓缓起伏，温情拂面而来；近处，低矮的花草随风微摆，柔婉伸手可掬，真是让人心都化了。很奇怪，巨大的山峦、辽阔的草原居然会给人这么温柔的感觉。

坐在草地上，环望四周……

从东部到南部再到西部，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一个问题，造物主之所以要在甘南用海拔的落差或山脉的阻隔来分离相聚在一起的山川大地，是因为他要在甘南这块土地上造出一个山川异色多姿多彩的“九色甘南”。他这是有多偏爱这块土地呀

亿万年来，大自然用鬼斧神工在甘南这块土地上演绎着相聚相离的故事；千万年来，各部落、各民族在这块土地上生存繁衍，也演绎着相聚相离的故事。早在新石器时代，这块亘古荒原就有人类开发，公元前这里就已经成为了羌人的游牧场。此后吐谷浑、吐蕃、汉人、穆斯林等先后登上这块土地。现在这里50%以上的人口为藏族人口，其他除汉族外，还有回、蒙等多个少数民族。从历史到现代，这里都是一个少数民族聚居的地方，各民族在这里相聚，但又各自保留着自己民族的文化特征，相聚又相离。

高大帅气的藏族小伙

窈窕婀娜的藏族姑娘

我们仅从宗教的角度就能窥见甘南各民族文化的相聚又相离。出来之前，我知道甘南是藏传佛教的圣地之一，但没想到的是它还是各种宗教的聚集地。而一路上的各种寺庙之多、之密集、之富丽堂皇更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汽车驶出兰州，进入临夏回族自治州，我们就被公路两旁一座接一座的有着各色穹顶的清真寺吸引了。进入甘南藏区之后，金顶红墙，建筑呈梯形的藏族风格的藏传佛教寺院替代了阿拉伯风格的清真寺。建筑风格虽不同，但数量之多、分布之密集、装饰之富丽与临夏的清真寺相比是有过之无不及。

拉卜楞寺

郎木寺的小喇嘛在玩飞盘

甘南的主流宗教当然是藏传佛教。但甘南的临潭县是穆斯林的聚集地，那里的回民都信奉伊斯兰教。另外，汉传佛教、道教，甚至是基督教都先后进入甘南，到这里与藏传佛教相聚。但相聚又相离，井水不犯河水，这就是各种宗教在甘南最好的相处之道。

有两个有趣的例子可以说明不同宗教或同一宗教在甘南相聚相离和平相处的特点。那天我们住宿郎木寺镇，四人晚上出来闲逛，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处，利平突然说：“这里还有一座清真寺！”抬头一看，穹形门顶上赫然写着“郎木寺清真寺”。这不禁让我们吃惊了，要知道郎木寺镇就是因佛教的郎木寺而修建的，一个藏传佛教的小镇允许伊斯兰教的清真寺存在，而且名字就叫“郎木寺清真寺”，这不得不让人感叹藏传佛教的包容性。我想，正是因为这种包容性，其他宗教才能够在甘南这个藏族自治州与藏传佛教相聚吧。

郎木寺清真寺

另一件有趣的事还是发生在郎木寺。郎木寺坐落在甘川交界处，让人惊讶的是在这里有两座郎木寺，一座是金色屋顶，一座是银色屋顶，它们隔白龙江相望。虽只相隔一条窄窄的小河，且都叫郎木寺，但它们分属两个省：金顶郎木寺属甘肃省碌曲县，银顶郎木寺属四川省若尔盖县。同一宗教同一个名称的寺院却分属不同的省份，可见宗教在这里的相聚又相离。

郎木寺

作为少数民族的聚居的地方，宗教文化是甘南最具代表性的文化，由此我们可以窥见它鲜明的相聚又相离的特征。而作为一个远离海洋的高原地区，它的畜牧业与农业也是相聚又相离的。甘南水草资源丰富，畜牧业是甘南的重要产业，特别是在西部高寒的草原湿地和若尔盖草原地区，到处水草肥美，牛羊遍地。但是，在海拔相对较低的东部地区，自古以来勤劳的老百姓就开垦荒地，种粮食、种蔬菜、种药材等等。一路上，有时我们正为远处大片碧绿的草地惊呼时，火师傅会冷不丁地提醒我们，那是青稞！更没想到的是临潭和卓尼两县都有万亩梯田的景观，油菜花开的季节，那里是一片黄色的海洋。哦，甘南原来是半牧半农，农牧互补的。畜牧业和农业在这里相聚，但东西两部特色分明，西部畜牧业发达，东部农牧业兼顾，相聚又相离的故事再一次在这里演绎。

藏羊 牦牛 梯田

没有相聚，就没有多元化；没有相离，就会失去各自的特色。自古以来，相聚和相离共同协作，打造出一个兼容并包而又各具特色的多姿多彩的九色甘南。

花湖

八天的相聚，也让我们四位老同学忘掉了年龄，模糊了时代。我们还是那个“我们”，年轻时我们各自是什么角色，现在还是什么角色。细心善良的利平一如从前一样是我们的贴心姐姐，提醒着我们添衣加衫，注意安全；能干的雪艳依然利落，不辞辛苦地跑前跑后，把一路的行程安排得妥妥贴贴；开心果曼丽还是那么天真烂漫，一路上笑话百出，常常逗得我们前仰后合；我呢，冒充摄影师，一到景点就给她们一个个轮番拍拍拍。我们把花湖当雨湖，把迭山当昭山，在扎尕那，在尕海湖，在一望无际的草原，重温甚至重演学生时代发生过的故事。看着舞姿曼妙旋转自如的利平和曼丽，心想她们还是当年的小仙女呢，看着把一切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的雪艳，心想她还是当年的那个办事沉得住气的我们的总管。角色没变，友情保质，相聚的快乐不仅仅是美景带给我们好心情，更是这美好友情带给我们心灵的愉悦。

快乐的相聚总是转瞬即逝，我们的行程马上就要画上圆满的句号了。从兰州机场出发，也在兰州机场结束。和飞来的时候一样，起飞晚的同学，宁愿在机场枯坐两个多小时，也要和早起飞的同学一起前往机场。

在万米高空的飞机上，不禁思绪绵绵。人生从相聚到相离，就如同我前面讲的穿行省界一样，就是转瞬之间的事，上一秒还在拥抱道别，下一秒就渐行渐远，尽管一步一回头地依依不舍。是的，有相聚就有相离，无论是自然界还是人类社会。对于人生来说，虽然相聚是欢愉的，相离是伤心的，但是，谁又能说相离一定是坏事呢？没有这一次的相离，哪有下一次的相聚？况且相离后如果能各自过好自己的人生，那下一次的相聚就更加美好了。甘南大地上演绎的一切相聚相离的故事共同打造出一个多姿多彩的九色甘南，我们也可以在相聚又相离中打造出各自多姿多彩的美好人生。

2024年6月30日写于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