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一场前世的约定》

漱石拂琴

<p class="ql-block">  泪别了父亲,我赶到在中医院住院的母亲身边。抚摸着她布满青筋的老手,对视着她浑浊苍茫的眼睛,欲言又止……母亲靠在床头先开口说话:“老的走了的好,解脱!”。表情如此平静,令我悲戚错愕,泪水盈眶。 </p><p class="ql-block">自从父亲溘然倒地,股骨骨折,再也没有起得来。全家人配合医护人员全力以赴,夜以继日,拯救于微茫近半年。母亲在家里六神无主,既担心老头子一命呜呼,又害怕儿孙们的拉垮了身子。所以,道出“解脱”二字,是有道理的。她知道徐家的人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硬骨头,还是解脱了的好。 </p><p class="ql-block">在母亲心目中老爷子是个真正的硬汉。在守护弹药库的一个子夜,敌人趁黑摸上山冈,突然抱住他的后腰。父亲奋力挺起腰板与敌人搏斗。在千钧一发的时刻,父亲扣动了卡宾枪扳机,子弹击穿了敌人的腿,疼得他松开了双臂。接着父亲以一当十,粉碎了敌人炸毁弹药库的阴谋。母亲一直为他的这一壮举而骄傲,经常与父亲齐唱《我的卡宾枪》的战歌。“我的卡宾枪,他的本领强,72颗子弹上满膛。战场上把话讲,哒哒哒哒哒哒哒,誓把敌人消灭光!”歌声坚定而豪迈。连他们的曾孙儿子节也会精神抖擞地唱《卡宾枪》。此时此刻,是我们家最幸福的美好时光。 </p><p class="ql-block">母亲家过去是港口的殷实人家,本来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可是好景不长童年丧母。从此姐弟三人吃不饱、穿不暖,受尽欺凌。晚娘天不亮就逼我弱小的母亲下到夹河里提第一桶干净的水,满满一大水缸。数九寒冬,逼她用捶棒捣开坚冰,洗晚娘孩子的尿布。尿布冻在冰面上,她惊惧地抠起来,用冻僵的小手融化。一边搓洗着尿布,一边哭喊着妈妈。母亲的婶娘戚氏,心疼我的母亲,为免受晚娘的虐待,带她到城里做了童养媳。 </p><p class="ql-block">后来母亲嫁给了状元村上街学徒的“穷鬼”爸爸。二人从此过上了艰苦却甜蜜的生活。不久诞生了他们的第一个儿子。正值“抗美援朝”时期,年轻的父亲看着爱国的热血青年纷纷走上前线。为了报名参军,他想尽办法到派出所改小了一岁年龄,实现了弃商从戎、保家卫国的愿望。 </p><p class="ql-block">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母亲抱着孩子跟着接兵的军车跑了很远很远……此后她唱着小调做着女红,抚养着可爱的孩子。盼望着丈夫杀敌立功,早日载誉归来。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孩子连续发高热、整天哭哭啼啼。写信到部队上,因通讯落后,石沉大海。倔强的母亲孤身一人,在四顾无助的情况下。抱着四岁的孩子步行50多里路,到父亲的老家求助。由于建国初期农村医疗水平差,加之封建迷信的残留,孩子还是被可恶的白喉病夺去了幼小的生命。 </p><p class="ql-block">1959年春上,人民政府转来了济南军区司令部的一封信,打开一看是父亲在部队的立功证书。母亲抱着立功证书,喜极而戚,半天说不出话来,遽然嚎啕大哭,哭声撕心裂肺!周围的邻居闻声赶来,哭成一片。这立功证书有千斤重啊,无论如何也换不来我们的心肝宝贝!</p><p class="ql-block">母亲在父亲当兵出发前有一个约定,都要在新中国新社会干出点成绩来。母亲是“大炼钢铁”“赵一曼”班的班长兼配料员,她严格按比例配伍的石料、焦炭,十几天大炉都烧不塌。她们吃住在炼铁的高炉边,为抗美援朝前线生产出一炉又一炉精良的钢铁。一天夜里,市里的领导敲锣打鼓送来了大红的喜报和热气腾腾的鸡汤面。她们干得更加起劲、更加开心。 </p><p class="ql-block">泰州造纸厂就是在大炼钢铁的地方兴建的,母亲算是造纸厂的开厂元老了。她把“赵一曼”班“敢闯敢干”的作风留在厂里,与姐妹们填补了地方造纸业的空白。后来,华泰纱厂公私合营,急需要有干劲有活力的年轻人。我母亲自告奋勇,投身机声轰鸣的纺纱筒子车间,一干就是二十多年,一直干到她患眩晕症为止。我小时候随爸爸到纱厂洗澡,经常在涵东街徐家桥巷子里听到高音喇叭表扬妈妈的广播,无不引以为豪。</p><p class="ql-block">亲戚朋友曾经对我说,你的出生给你爸爸妈妈带来新的欢乐。他们倍加珍爱你这个革命的独苗苗。父母亲省吃俭用,偶尔买一只肉包子给我吃,有人看不下去了,在父亲退伍后的天成泰布店的院子里,悬挂起大字报。我那时还小不认识字,只看到大字报从二楼的下沿,一直挂到楼下的窗户。有人在阴阳怪气地读着:“每天一只肉包子,培养小资产阶级”云云。身穿军服,会文墨的父亲怒不可遏,用饱蘸墨汁的毛笔在大字报上奋笔疾书,痛斥对方的别有用心。第二天一大早,爸爸破例为我加了一只肉包子。这一天是我最奢华的童年时光。</p><p class="ql-block">间或的肉包子让我养得虎头虎脑,妈妈的糖醋蛋更是我成长的助推剂。记得母亲上夜班回来,白天在家里休息忙完家务,时常在油锅里打上鸡蛋。油光光、黄壮壮的煎鸡蛋,潵了糖、倒了醋,嗞嗞地铲到盘子里。脆脆的边皮,柔柔的糖芯,满满的鲜爽。妈妈说“两个不作兴,三个生万物”。我管不了这么多,只顾埋头啖。说来也奇怪,吃了糖醋蛋后,我脑子特别好使,成绩皆优秀;个子长得快,体育项目长跑跳高篮球羽毛球样样行。 </p><p class="ql-block">南山寺千年的鼓声敲起金色霞云,凤城河两岸的步道往来浮生若梦。倚着枯老的垂柳,纵目碧波荡漾的湖水,思绪万千。如今叱咤风云的父亲已然远去,飒爽英姿的母亲也是上寿之年。远在天堂的父亲一定会保佑我的辛苦一辈子的母亲,减轻她因积劳成疾的关节疼痛,走向健康的新生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