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孟（小说）

星空

老孟嗜酒，不让他喝酒，等于要了他的命。那时县酒厂酿两种酒，一是用山芋片酿的酒八角钱一斤，一是用稗子酿的酒一斤一元一角钱。老孟常喝的是山芋片酿的酒。 老孟的工作就是拉板车送货。几乎每次，他把货拉到老街有酒卖的综合门市部，先不急着下货，而是走到柜台前，从裤兜里摸出八分钱，扔到柜台上，然后自己拿起一两的酒端子，从酒坛子里舀起一端子酒，倒入口中咽下去，并咂巴咂巴嘴巴，挺享受的样子，随后便去下货。门市部营业员们，早已习惯了老孟的喝法，等他去下货才拣起柜台上的硬币，扔进木钱柜子里。有年轻的营业员要帮老孟下货，被他制止了，说：“不用，这是我干的活，你忙你的。” 老孟所在的城关公销社，在县城有好几个门市部，老孟负责拉送一部分货，一部分货则由另外一个人拉送。门市部的营业员们普遍看好老孟，认为他认真负责从不耽误营业，不像另一个拉送货的偷奸耍滑。老孟同门市部营业员们相处得非常融洽，营业员们见老孟拉着货来了，都会打趣他问道：“喝酒了吗？”如果他喝了他就惬意的回答：“喝了。”如果他没喝他就闷闷不乐的回答：“没有。”老孟有限的工资除了日常开销，所剩无几以难满足他对酒的需求。有时他没钱买酒又犯了酒瘾，就找老婆要老婆不给他就打老婆，老婆告到老孟的领导主任那儿，指着被打青的地方，流着眼泪控诉老孟。主任就找老孟谈话，说：“你怎么能随便打老婆呢？这可是军阀作风。不就是喝个酒嘛，有钱就喝，没钱就别喝嘛。”后面的话让他来气了，便没好气的说：“我老婆，我愿意打就打，我喝酒，我想喝就喝，你管得着吗！”气得主任无奈的说：“好，好，好！我再也不管你们家的事了。” 老孟最喜欢去县酒厂给门市部拉酒，因为到了那里他可以好好过过酒瘾。到县酒厂拉了几次酒以后，老孟同酒厂的一个酿酒师傅成了酒友，酿酒师傅也是个嗜酒如命的人。酿酒师傅告诉老孟，酒尾子喝起来最过瘾。所谓酒尾子，就是酿酒罐子里最后剩下的一些酒，酒的度数更高香味也更浓烈。老孟第一次尝酒尾子，一口下去嗓子里火烧火燎的，再喝几口就没了这种感觉，反而觉得特别过瘾。这种酒尾子喝的次数多了，老孟再喝山芋片酿的酒味道就差多了，所以隔三差五的他去县酒厂，同酿酒师傅一同品尝酒尾子。有一次老孟比酿酒师傅多喝了一些，分别时两脚都不听使唤了，他摇摇晃晃的走出厂房，来到院子里经过施工石灰池子边，一脚踩空摔了进去，随后出来的酿酒师傅把酒都给吓醒了，大声呼喊救人，有几个人闻声跑过来，把老孟从石灰池子里弄了出来，用水冲洗以后老孟还咳个不停，要不是被酿酒师傅及时发现，那池子里的石灰会把老孟给呛死。还有一次老孟和酿酒师傅都喝多了，酿酒师傅说什么也送老孟会家，老孟舌头打着卷说：“不，不用，你送，我，我能，走。”酿酒师傅坚持说：“我，我得，送，要不，不然，我，我不，不，放心。”就这样两人你推我搡的，闹腾了好长时间，酿酒师傅终于酒劲上来了，腿一软躺到老孟的脚边呼呼大睡，老孟拉了他几下没拉起来，就说：“你，你睡，睡吧，我，我回，家了。”然后走出厂房走到院子里，酒劲也上来了便双腿一软睡到了地上。老孟和酿酒师傅一个在厂房里一个在院子里，从夜晚一直睡到大天亮，两人爬起来见了面不好意思的相视一笑，便各自上班去了。 老孟喝酒不讲究菜，不过那年月物质馈乏也讲究不起来。他到老街综合门市部喝酒是空腹而饮。有时在家喝他将一个大萝卜削去皮，然后挖出中间部分便成了萝卜碗，再将萝卜碗里倒入酒，一边喝着酒一边吃挖出的萝卜，一脸享受的模样，最后连萝卜碗也全吃到了肚子里。春天里老孟从小商贩那儿买来鸡雏，养到半大的时候隔一段时间宰一只，做一碗红烧鸡下酒，那滋味他特别享受。一次老孟喝酒后撵鸡上鸡窝，不知怎么搞的，那几只鸡就是不肯进窝，几次三番的把他惹火了，拿来一根木棍将鸡全打死了，然后送给邻居几只自己留下一只，大家一起改善了一回伙食。冬天里老孟买来“三部倒”狗药毒狗，每毒倒一只狗，除了送一部分给邻居，剩下的够他做一阵子下酒菜。冬天用红烧狗肉下酒，在老孟的眼里是最好的搭配。老孟喝酒用的最多的下酒菜是咸鸭蛋，因为咸鸭蛋做起来简单吃起来方便。咸鸭蛋蛋黄自然味道很好，但用来下酒还是蛋白更好，因为蛋白比蛋黄咸一些更有味道。老孟听说有人不用下酒菜都能喝下一斤酒，是用一根铁钉辅助下酒，吮吸一下铁钉嘴里便有咸味，然后喝一口酒关键就在这咸味上。老孟用咸鸭蛋下酒，一个鸭蛋甚至半个鸭蛋他都能喝下一斤酒，喝酒的时候，用筷子头拨一点蛋黄或蛋白，放进嘴里再喝下一小口酒，从头至尾喝得津津有味。 老孟拉板车送货到老街门市部，有时会碰到营业员同顾客争吵甚至打架。有一天老孟送货到一个门市部，远远的看到门前围满了人，他停下板车走近从人缝里看见，年轻的女营业员正同一个小伙子争吵着，女营业员骂了一句难听的话，小伙子气得冲到柜台边挥拳打过去，女营业员反应很快躲过了。老孟见势忙拨开围观的人，来到门市部里面。小伙子又挥起拳头却被老孟牢牢抓住动弹不得，小伙子看着身高马大的老孟，嚣张的气焰顿时减了一半。老孟厉声说：“你一个大男的，欺负人家一女同志，算什么本事！”然后老孟问清了吵架的来龙去脉，是小伙子无理取闹，他教训了小伙子几句，小伙子才灰溜溜的离开了。又一次有几个小痞子来到一个门市部，把人缠着营业员拿这拿那的，把人趁机悄悄偷东西，结果被发现了，几个小痞子恼羞成怒强词夺理推搡营业员，两个营业员都是胆小之人，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这时老孟拉着货来到门市部门前，一看那架势便冲到两个营业员前面，与几个小痞子据理力争，没想到一个小痞子挥拳就打老孟，其他几个也一拥而上，老孟却毫不含糊与其对打起来。有人跑去老街派出所报警了。不多会儿几个民警匆忙赶来，把几个小痞子弄到派出所去了。幸亏民警赶来及时老孟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两位营业员再三感谢老孟，老孟却对他们说：“这些小痞子，你不用怕他们，你越怕，他们就越欺负你。”后来宣传部门知道了，要采访他他却推辞说：“这点事不算什么，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老孟的话很实在也很淡然。见义勇为对他来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这天天气很热，老孟到县城边的大河对面去拉货，当他将满满一板车货拉到石桥上时，突然听到桥底下有人大喊救命！老孟闻声停下板车快速下到石桥下面，他看到几个中学生在岸边正使劲呼喊，再看水面桥墩子附近有人在拼命挣扎着。老孟连上衣也来不及脱，一下扑进河水中朝挣扎者奋力游去，接近挣扎者时他一把抓住对方的头发，然后带着对方往岸边游着。临近河岸老孟使出仅有的力气，将溺水者猛地一推推到岸边，岸上的几个中学生一起拽住了水里的同伴，而老孟被惯性带到离岸较远的水面。几个中学生把同伴拉上岸以后，再看水面只见老孟不知怎么搞的，在水里挣扎了一会儿便沉了下去直至不见踪影，几个中学生又开始大声呼救，可这一次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没有人再来帮他们救人。 老孟的遗体后来被捞了上来，他老婆见了哭得死去活来，边上的人也都流下了伤心的眼泪。那年县里组织全县“见义勇为先进人物”评选活动老孟榜上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