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老花镜

风随心动

和妹妹约好了，明天去长岛，做个短期旅行，临走之前去爸爸家里看看爸爸。我俩约好中午去吃饭。吃饭之前，爸爸告诉我他的眼镜腿儿坏了。问我能不能去修修？拿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副非常劣质的老花镜，上面还贴着四百度的标签，眼镜腿上的螺丝已经从塑料螺母当中掰断脱落出来了。爸爸自己用细细的铁丝捆绑在眼镜架上，眼镜腿心不甘情不愿，七歪八扭的闹着分离。决定吃完饭跟爸爸去眼镜店，重新配一副眼镜。

　　80多岁的老父被我牵着手，带到眼镜店里。眼镜店里的老板，老板娘，都很熟悉，因为我的眼镜，女儿的眼镜，老公的太阳镜都是从这里配的。他们热络的和我们打着招呼。

老板娘建议我定制一副，决定现场为他制作一副眼镜。感觉老父亲是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坐在椅子上，验光师不停的为他插戴镜片，检查度数大小，合适与否。老板娘递给他一个小小的纸片儿，上面印着大大小小的字母E。就是平时我们验光用的。他接过来握在手上，每次换上一个新的插片儿，他就用他的手指在那个小小字母上不停的上下左右的比划，指出字母缺口的朝向。

老板娘帮助选择了四副镜架，让他从中挑一副。他连试戴都不试戴，对我说要最便宜的。我告诉他眼镜框的价格都是一样的。都不贵，都很便宜，让他选一个中意的。他自己在四副镜架中选了一个金色边儿的金属架。

　　他对开车同去妹妹说不用买好的，因为他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因为他耳背，妹妹很大声的告诉他，这是你跟外界联系的唯一途径。我在旁边准备扫码的时候听到了这句话，莫名我就很感动。是的，老人与外界联系的一个是听，一个是看。他的听力已经很差了，几乎听不到我们说话。我们回家的时候兄弟姐妹在一起畅谈，爸爸总是坐在一边端详着我们每一个人，看我们的表情，揣摩我们究竟说的是什么。从今往后他与世界联系的途径就是用眼睛看了。视力已经模糊的厉害，两只眼睛都做了白内障。妈妈生病期间，他的视力衰退的很厉害。但是他也不说。妈妈过世之后再带他到眼科医院去，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时机。80多岁了还能有什么好眼睛？再不配一副好一点儿的眼镜。突然觉得心里酸酸的，觉得忽略老父亲，亏欠老父亲太多了。

他自己的那副老花镜，不是我买的。他自己也不记得是怎么来的了，反正看起来很劣质。在物质极大丰富的时候，在我们衣食无忧光鲜亮丽的时候，自己的爸爸还戴着那样的眼镜，感觉真的是关心他太少了。

真心建议看到这些文字的朋友，回家看看年迈的父亲母亲所用的东西，比如那些贴身的不常示人的内衣，袜子，是不是合用？电源插座，门锁旋钮，是不是还在将就着？还在超期服役？需不需要更换新的？

　　从眼镜店出来，旁边就有一个麦田面包店。其实我的本意不是为了宠爸爸，而是为了明天的出行，是要带点儿路上吃的东西。就带着爸爸进去了，领着他的手，绕着中心的面包岛转了一圈儿，问他喜欢吃什么样的，让他自己挑。装的好像专门为了爸爸而去买面包一样。蓦然发现他竟然没有吃零食的习惯，除了吃饭。让他挑他喜欢的，我来给他买单。结果爸爸感觉到自己很受宠，很高兴，很节制的，挑了不多几个。然后我买了我路上带的。看着80多岁的老人像个小孩儿一样开心。

　　我让妹妹也挑，她说她不要。结果就给爸爸装了一袋，我装了一袋，我们就坐上妹妹的车一起回家了。爸爸看着他的小女儿没有面包，非要拿出来分给她。妹妹说那你就给我一样吧。爸爸就从他的四种面包里挑来挑去，挑出来的是我最后强加给他的蛋糕，送给了妹妹。问他为什么这样选，他说这个蛋糕是吃过的，其他三种都没有吃过。像小孩子一样的智慧和想法。

送老父回家的时候他要给我钱，我说不需要，没花多少钱。傍晚的时候打电话问他面包好不好吃。他说很好吃，又提要给我钱的事。

其实今天整个一下午我都很开心，因为我爸爸开心了。所以我也很开心。

　　今天下午我想起了好多事。想起我上中学的时候，跟爸爸关系很疏远。无缘无故的就不爱理他，不怎么跟爸爸说话，有时一连很多天跟爸爸没什么交流。 跟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妈呢？”那时他都没有怪我，可能青春期的女孩儿有很多会跟我这样。想起了他的自行车后座，在我生病的时候，他载我去医院。在有出租车，私家车之前，自行车就是主要的交通工具。我是家中长女，我出嫁的那天，爸妈都非常生疏，没有任何经验，爸爸仍然去上班儿了。新郎官来迎娶的时候，司仪提议感谢父母跟父母告别，还要拍照留念，才发现爸爸不见了。立刻打电话让爸爸回来，当他着急赶回来的时候，赫然看到大门口，楼道门口儿都新贴上了喜字。他误以为我已经被娶走了，他没有赶上，眼泪都流出来了。这是后来我妈告诉我的，这事对我震动很大。他平时少言寡语，一脸严肃，我一直以为他不亲我，看来并不是我想的那样，在女儿出嫁的时候，做父亲的心情总是别样复杂。 我不知道别的父亲和女儿是不是也这样。

　　这么快爸爸就衰老了，声音沙哑了，身子佝偻，变得这么孱弱了。 有很多事，想做又不敢做，又不能做。有很多话想说，又欲言又止，还要看别人脸色。 他能听到的声音很少，他能看到的东西也很少，外面的一些新商场新街名，他都来不及记住就改名换姓了。 有时回去看看他，竟不知道跟他说些什么，就那么静静的坐着。感觉他的世界小了许多。

这张照片是今年夏天陪爸爸回平度老家。去看久未见面的三叔三婶儿。爸爸一共有兄弟姐妹6人现在仅存他和三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