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尽头与绝美荒野 ---- 巴塔哥尼亚徒步记 十 (Feb. 09 ~ Feb. 25, 2024)

似水流年

<p class="ql-block">二月二十三号,托雷峰(Cerro Torre)</p><p class="ql-block">这一夜清寒入骨,我身上穿着软壳衣,将自己紧紧地裹在薄薄的羽绒被里,脊背贴在睡垫毫无温度的充气尼龙罩上,听着不远处湖边传来的呼呼风声,幻想着明天早上拖雷湖畔的灿烂,为熬过这寒冷的夜增添一份勇气。</p><p class="ql-block">为了减重,也为了航班,公车间转运行李的方便,这一次特意将厚重的睡袋留在了家里,只带了一床羽绒被,顾得了前胸顾不上后背,咳嗽刚刚有所好转,会不会因此加重,进而影响接下来两天的行程?心中隐隐有些懊悔。</p><p class="ql-block">第二天早上起来,同伴们都叫冷,他们都带了厚厚的睡袋,依然抵不住那层寒意。</p><p class="ql-block">从纳塔莱斯港到埃尔查尔腾,跨越边境,不足五百公里,仿佛已经跨过了一个季节。</p><p class="ql-block">不到六点钟,天色微明,我从寒冷的帐篷里钻出来,戴着头灯,向着湖边走去。</p><p class="ql-block">营地离湖边很近,走过去不过十分钟,湖边小山头上星星点点有些头灯的亮光,都是同我们一样早起看日出的疯子。半个多小时后,天渐渐亮起来,我们很幸运,今天天气很好,湛蓝的天空中只有几朵浮云,轻柔地飘荡在拖雷峰几座塔峰之间,若有若无。湖边的风也不是很大,“或许今天不但能看见日出,还能看见倒影?”那个早已被放弃的梦又在心底悄悄浮起。</p> <p class="ql-block">我们站在拖雷湖边,身上裹着厚重的羽绒服,防风的冲锋衣,将冲锋衣的风帽拉至头顶,双手插在口袋里,静心等待。</p><p class="ql-block">托雷峰三座花岗岩塔峰如高矮不等的三兄弟,在灰暗的天空下一字排开,直指苍穹。</p> <p class="ql-block">为了防寒,Jessica披着睡袋粉墨登场,在湖边将自己转成了一个虚幻的幽灵。</p> <p class="ql-block">东方天际浮出一片明亮的朝霞,从深邃的橙红到柔和的铬黄,再到淡淡的金黄,渐渐铺展,渲染了整片天空,如一幅流动的画卷,点缀在晨曦之中。</p><p class="ql-block">山峦的剪影显得愈发清晰,湖水也因这绚烂的光彩泛起粼粼波光。</p><p class="ql-block">我们屏声静气,默默地伫立在湖边,注释着眼前的一切,等待着,等待那个魔幻时刻。</p> <p class="ql-block">眼前的景象瞬息万变,眨眼间,万道霞光如闪电般掠过天空,照亮山头,淡淡的金色爬上了塔峰,空气开始躁动起来,我们都禁不住取出手机,心中充满了兴奋与期待。</p> <p class="ql-block">山体渐渐变红,又转为耀眼的金色,三天前三塔峰下那绚丽的梦,再一次出现在眼前,如此真实,如此灿烂。</p><p class="ql-block">我贪婪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希望将这一刻永远地保留在记忆中,留作今后人生黯淡日子里的光亮与安慰。</p> <p class="ql-block">湖面上金光浮动,我们举着手机,耐心地蹲在水边,试图捕捉到一个完整的倒影。</p><p class="ql-block">风起时,水中倒影开始扭曲变形破碎,三座塔峰时而被拉长时而被压短,仿佛万花筒般瞬息变化。</p><p class="ql-block">偶尔稍稍风平浪静,湖面方能倒映出不远处略显破碎的雪山。在常年狂风大作的 巴塔哥尼亚 ,这画面是如此少见,也如此令人迷恋。</p> <p class="ql-block">天光大亮,那精彩的十几分钟如白驹过隙般稍纵即逝,日出时分拖雷湖边的精彩依然留存在我的脑中,来之前听说拖雷峰常年云遮雾绕,即使是晴天,只要天上多几朵云彩,也很难看到山顶全景,在拖雷峰观看日出的几率,甚至比那座有名的吞云吐雾的山,菲茨罗伊峰还要低。下山走回营地时,我心中充满了满足与感恩。</p><p class="ql-block">来埃尔查尔腾之前,吸引我的不是眼前的托雷峰,而是山那头的妃子峰,今天早上爬起来,从营地往湖边走时,并没有太多的期待,我的心思,依然在明天早上三湖边的妃子出浴,吸引我三天两晚的背包徒步,重头戏依然是明早的妃子,拖雷峰日出,不过是一个附带的红利。</p><p class="ql-block">事实也确实如此,从营地走到拖雷湖畔,不过十几分钟,今天早上,除了我们,只有寥寥几人,站在清冷的天空下,耐心等待太阳跃出地平线那一刻,很多昨晚在此露营的嗨客们,甚至不屑于早起去看日出,而第二天,从营地到妃子峰脚下的三湖,需徒步两个多小时,三湖旁的小山坡上,人山人海,我们想找一个最佳拍摄角度都很难做到不与他人同框。</p><p class="ql-block">隔壁的妃子峰,遮盖了拖雷峰的光芒,令人不禁生出既生瑜何生亮的感叹。</p><p class="ql-block">心不在焉地随着伙伴们登上湖边的那座小山包,灰暗的天空下,托雷峰尖锐的花岗岩山峰如一把锋利的剑柄,直指苍穹,那一种不由分说的霸气与力量,令我震惊地几乎失去言语,太震撼了,我禁不住喃喃自语,当初升的太阳点亮山峰的瞬间,我的心中充满了感动,活着,能够亲眼见证这一切,真好。</p><p class="ql-block">
一心一意为妃子峰而来,却不曾想有如此意外的收获,就山型而言,我心中更喜爱托雷峰的棱角分明,充满了男性力量与气魄。</p><p class="ql-block">世界十大最美雪山排名中,托雷峰与妃子峰排名几乎不分先后,托雷峰甚至排在妃子前一位</p> <p class="ql-block">今天计划从拖雷峰脚下的D. Agostini营地走到离三湖最近的营地Poincenot, 全程6.5英里,不到一千尺爬升。这点路,不用四个小时即可走到,多出半天时间,我们又开始心动,想要去看看那个巴塔哥尼亚群峰全景观景台,这么好的天气,山顶能见度一定很高,不去试试就离开,实在是太可惜了。</p><p class="ql-block">Andrew 建议我们沿着妃子河边走,看看哪里的河面最窄,河水最浅,水流最缓,就从那里过河,过了河,总能找到上山的路,不行就bushwhacking呗,</p><p class="ql-block">我仔细查看了Gaia地图,发现在拖雷湖边,我们昨天寻找水源的对面,也有一条非正式步道,那条步道穿过妃子河,说不定传说中的索道就在那里。只要找到索道,就可以找到前往观景台的路。</p><p class="ql-block">看完日出,我们走下山坡,循着Gaia地图所示,果然在河边找到了那条索道,索道架在妃子河面最窄处,离水面不到两米,一根细细的铁索,从河的这一头,跨到那一头,我们站在河边,茫然无措,不知如何凭借这根绳索过河。</p><p class="ql-block">正打算离去,一对年轻夫妇走到河边,只见他们从容地在河边放下背包,将一只滑锁挂扣到索道上,再将背包同自己分别挂扣到滑锁上,双手抓住铁索,将自己一点一点慢慢拉过河去。</p><p class="ql-block">我们没有这些装备,即使有,这样的过河方式,未经过训练,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种冒险。</p><p class="ql-block">只能死心地放弃。</p> <p class="ql-block">失望地走回营地,烧水煮早餐。为了减少背负,我连碗都没带,晚餐吃山屋,早上用头天晚上吃完山屋的食品袋,泡两代速溶燕麦,里面加上些肉松,榨菜,芝麻粉,营养美味。</p><p class="ql-block">吃完饭,收拾好东西拔营离开时已经九点半了。</p> <p class="ql-block">沿着昨天进山的路往外走,今天天气晴好,拖雷山三个塔峰矗立在蓝色天空下,塔尖清晰可见,我们忍不住频频回望,再看一眼,再多看一眼就好。</p> <p class="ql-block">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再往前走一点,即将走到步道交界处,在那里,我们将左转横穿至菲茨罗伊峰,我们也最终将同一路相伴的拖雷峰告别。</p><p class="ql-block">Jessica眼尖,看到步道下方的林子里藏着几个小水潭,未曾多言,我们互相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将背包放下,奔向那几个水潭。</p><p class="ql-block">不出所料,水潭虽小,但水面平静,远处拖雷峰三座塔尖的倒影清晰可见,我们忍不住再次驻足停留,拍照留影,同拖雷峰做最后的告别。</p><p class="ql-block">今天早上如果来这里拍摄日照金山,一定也很美。Jessica说。</p><p class="ql-block">可惜我们只有两个早上。</p><p class="ql-block">正如当地谚语所言,匆忙造访巴塔哥尼亚就是在浪费时间,希望下一次,我能有更多的时间,慢慢赏玩这一片神造之地。</p> <p class="ql-block">左转走上母女湖(Sendero Madre Hija)步道,拖雷峰凌厉威严的塔峰彻底自我们眼前消失。</p><p class="ql-block">继续前行,步道将分别经过两个湖,Laguna Hija 同Laguna Madre, 步道因此而名。这条步道不长,只有四英里,连接着通往三湖的步道。</p><p class="ql-block">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位独行的年轻姑娘匆匆赶上我们,询问我们今日行程,又羞怯地问我们这一段路,是否能与我们同行?</p><p class="ql-block">姑娘来自德国,独自来巴塔哥尼亚高原走山,这一段路因为走的人少,难得遇到同行者,姑娘怕独自一人行走遭遇野洲狮或熊。</p><p class="ql-block">姑娘今天一大早沿着拖雷峰步道进山,走到拖雷峰脚下,再横切至妃子峰,最后经冰川步道出山,返回查尔腾小镇。她这一天所走的路,比我们三天两夜还要长。年轻真好。</p><p class="ql-block">每次遇到独自走山的女性,总是令我心生敬意。</p><p class="ql-block">我至今也不敢独自一人在山里行走,曾经试过利用中午午餐时间,去公司门口的一个小公园里散步,一条不到两英里长的步道,我走得提心吊胆,丧魂失魄,边走边不停的回头张望,老觉得有人在跟踪我,又担心从旁边的树林里窜出什么不明物,最后仓皇逃进附近的居民区,从此再不敢尝试。</p><p class="ql-block">接受自己的胆怯,并坦然面对,也是一种成长罢。</p> <p class="ql-block">连接托雷峰同妃子峰的母女湖步道途径三个湖泊,从南至北依次为Laguna Nieta, Hija和Madre,这三个湖泊都是女性湖,其中最大的湖为Madre,最小的湖为Nieta,有趣的是,三湖的命名同她们各自的面积相关,Madre, Hija和Nieta在西班牙语中分别意为母亲,女儿及孙女。</p><p class="ql-block">走过女儿及孙女湖,沿着母亲湖继续前行,菲茨罗伊峰群慢慢从群山中走出,先是右侧那几个山峰,一个接一个,当七座山峰陆续出现在眼前时,我开心地想要放声歌唱,这正是我期待已久的妃子群峰,多少人梦寐已求的妃子出浴,就这样漫不经心地呈现在眼前。</p> <p class="ql-block">这一段路步道状况良好,爬升不大,湖水依然蓝的如一块宝石,树木葱郁得发亮,锯齿状菲茨罗伊群峰一路相伴,在风声回荡的山谷中,我的心充盈着欢乐。</p><p class="ql-block">对于普通游客而言,通常我们说起菲茨罗伊峰,我们指的并不是单一一座山峰,而是一系列高低不等,形状各异的山峰,他们如卫星一般分散在海拔3405米的菲茨罗伊峰两旁,形成锯齿状起伏的山脊线,他们中的大部分山峰只有两千多米高,除了菲茨罗伊峰,只有一座山峰超过三千米,那就是波因斯诺特山(Aguja Poincenot), 我们今晚的营地与这座山同名。</p><p class="ql-block">2014年二月,美国人汤米 考德威尔同埃里克斯 霍诺德一起用四天时间完成了菲茨罗伊群峰天际线首次穿越,也因此赢得了2015年的攀登领域最高奖项——金冰镐奖。</p> <p class="ql-block">穿过这些木板铺就的栈道,我们离营地越来越近。</p><p class="ql-block">上路以来,天空一直阴沉,看不见太阳,这条步道大部分路段无遮档,我们为避免大太阳下暴晒前行而感恩,更为早上拖雷峰下的绚烂日出而感恩。</p> <p class="ql-block">一点多钟,我们走到了波因斯诺特营地(Refuge Poincenot)。营地很大,藏在高大的针叶林中,南北两端各有一个厕所,自然是那种简陋的,没有冲水的厕所。大概是我们到得太早,营地里帐篷不太多,并不像几天前我们在中央营地遇到的那对老夫妻所形容的,“两百多个帐篷,一个挨一个,毫无隐私。”</p><p class="ql-block">营地与南边最靠近菲茨峰的那座山,波因斯诺特(Aguja Poincenot)山同名。这座海拔3002米的山峰,是菲茨罗伊山脊线第二高山峰,仅比最高峰妃子峰低四百米。</p><p class="ql-block">波因斯诺特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法国最优秀的登山者之一,1951年他跟随法国探险队来到巴塔哥尼亚,在试图穿越菲茨罗伊河时失去平衡落水而亡,人们为了纪念他,以他的名字为这座山命名。</p><p class="ql-block">在我们离开一周后,2024年二月底,斯洛文尼亚人Luka Lindic与他的登山搭档Luka Krajnc一起,用四天时间在波因斯诺特极其陡峭的南壁开辟了一条新的路线,并成功登顶,为了这一天,他们已经努力了三年。</p><p class="ql-block">人们对未知世界的探索与尝试,从未曾停止过,尽管那里有可能荆棘丛生,危险重重,人类也正是这样在对未知领域的好奇与探索中,不断前行。</p> <p class="ql-block">白河(Rio Blanco)支流流经营地入口,河水清洌爽口,无需过滤即可饮用,这便是我们今明两天的水源。</p><p class="ql-block">单日行游客走到这里,也会禁不住停下来,洗一把脸,喝几口水,拿出随身携带的水瓶,将水瓶装满,接着上路。</p><p class="ql-block">这里到妃子峰脚下的三湖,还有近两英里路程。</p> <p class="ql-block">到营地搭好帐篷,吃完午餐,时间还早,我们打算去走几条支线。</p><p class="ql-block">营地附近有几条支线,其中最重要也是最美的一条自然是两英里外的三湖,在那里可以远眺菲茨罗伊群峰,如果我们够幸运的话,甚至可以看见整条山脊线在三湖中的倒影。迷你姐决定明天早上摸黑前往三湖,在那里观妃子出浴,将最美的留至最后,让我们心里的那份好奇与兴奋再保持得长久一点。</p><p class="ql-block">除了这条线,北面的白石湖(Laguna Piedras Blancas)及其同名的冰川观景点以及西边的苏西亚湖都是很好的选择。</p><p class="ql-block">前往冰川的步道上有两个观景台,第一个冰川观景台离营地很近,只有0.7英里,到达第二个观景台需徒步1.5营地,我们决定先去第一个观景台。</p><p class="ql-block">前往冰川观景台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比较成熟的步道,隔着白河遥望白石湖与白石冰川,另一条步道走的人较少,在白河对面,可以走到白石湖边。</p><p class="ql-block">Andrew说昨天在游客中心,护林员曾建议我们试试河对面这条步道,我们也想去湖边寻找冰川倒影。</p><p class="ql-block">跨过小桥,走到河对面,没走出一百米,步道便从我们脚下消失无踪,踩着河边的乱石,穿过茂密的树林,我们艰难地边寻找道路,边小心地往前走,这条路人迹罕至,看来大多数人都走了河对面那条正道,走了二十几分钟,我们才走了不到三百米,迷你姐果断叫停,这样走下去,要走到天黑了。</p><p class="ql-block">我们都毫无异议,掉头回去走那条正路。正路果然很好走,我们很快便走到第一个冰川观景点。白石冰川很大,自崇山峻岭中一路垂挂,直挂到白石湖边,大部分冰川都被周围的群山遮蔽,留给我们的只剩下一小部分,这一小部分冰川看起来仿佛小丑倒挂着的一只靴子,长长的靴尖高高翘起,一直翘进了湖边的密林中,灰暗的天空下,闪着幽蓝色的光,将几千几万年的光阴,深深缩进这一片幽蓝中。</p><p class="ql-block">遗憾今天天气不好,天色阴沉黯淡,再往前走,不过是同样的景观,不如我们去看脏湖吧(Sucia的西班牙语意为“肮脏的”), Andrew说,我们立刻从善如流,欣然转身往回走。</p> <p class="ql-block">脏湖苏西亚在营地西面,去脏湖需经过营地,再次穿过小桥,走向营地。</p><p class="ql-block">桥那头的一块岩石上坐着一位年轻人,闭着眼睛,双手不停地拍打着双膝,仿佛在打鼓。</p><p class="ql-block">刚刚我们前往冰川时就看见他,同样闭着眼睛,同样的打鼓姿势,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依然没有改变。方才经过他身边时,我们看他双眼紧闭,以为他是一位盲人,心中暗叹,这一段路虽然不是太难走,对一个盲人而言,也算颇有挑战,看他身边没有一个人,身旁也没有盲人手杖,不知他自己是如何走到这里的,心里隐隐替他担心。</p><p class="ql-block">此番再次经过他身边,恰好他睁开双眼,我不禁松了口气,看来是我想多了。</p><p class="ql-block">Jessica跑去同他搭讪,才知道他是一位专业鼓手,为了保持专业性,他每天至少要训练2~3个小时,即使度假也不停歇。</p><p class="ql-block">不由想到我们昨晚在拖雷峰脚下见到的那位练瑜伽的男子,所谓坚持,所谓毅力,首先源自这一份热爱与执着。</p><p class="ql-block">回到营地时,惊讶地发现我们帐篷旁边坐着四位年轻人,瘦削健硕,看起来像登山者,他们身边的背包上,也挂着绳子与冰镐,难道我们竟如此幸运,在这里遇到了汤米那样的牛人,以弥补昨天在La Senyara的遗憾?</p><p class="ql-block">顾不得接下来要去的脏湖,我们禁不住停下来同他们攀谈,果然,他们是来登山的,哦,他们不是去爬妃子峰,那座山对他们来说太大了,他们是要去爬妃子峰最右边的那座小山,就是菲茨罗伊天际线上那座最矮的山,那座山海拔只有2330米。他们谦虚地说,我仰慕地看着他们,殊不知这座在他们眼里如此微小的山,对我们来说却是关山难越。</p><p class="ql-block">他们告诉我们他们今晚将在苏西亚湖西南边的瑞士营地牛仔露营(这么冷的天,牛仔露营?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明天凌晨三点他们将开始尝试登顶,首先要穿过一片冰川,估计四个小时左右能够登顶,接着他们下撤,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明天晚上回到查尔腾小镇,他们说的那么轻松,轻松得仿佛我们去家门口的猫溪去爬一座三千多尺的山。</p><p class="ql-block">之所以选择明天,是因为明天是一个好天气,对他们来说,晴天同温度并不是特别重要,当然你不希望下雨或下雪,但是阴天也不错,重要的是不能刮风,风力和风向对他们来说极其重要,这就是登山者口中的窗口,而明天恰好是那个窗口,因为明天风不大。</p><p class="ql-block">十年前,正是在这里,汤米同亚历克斯一起等待,等待那个属于他们自己的窗口,在查尔腾小镇等了三个月后,天气终于放晴,云开雾散,接下来,有五六天晴好的天气,他们必须抓紧,去完成他们心中的梦想。</p><p class="ql-block">启程时,汤米捧着几个月大的儿子的脸,对他低语,我要去爬你的山了,没错,汤米将自己的儿子取名为菲茨,那座他即将要去挑战穿越的山峰,那座在他心中深埋了多年的山峰。</p><p class="ql-block">我同他们谈起汤米以及十年前菲茨罗伊峰天际线穿越之举,哦,他们自然知道汤米,还有亚历克斯,同我们一样,汤米和亚历克斯也是他们心中的神,事实上,每一个登山季,都会有如汤米和亚历克斯这样的职业登山家来到查尔腾小镇,去经历新的挑战,实现曾经的梦想。</p><p class="ql-block">听着他们神采飞扬地诉说着挑战与梦想,我的思绪不由回到影片的结尾,在成功挑战菲茨横穿,即将下山时,汤米同亚历克斯坐在一块岩壁上休息,汤米开心地伸出脚来,露出指甲乌黑炸裂的脚趾,对亚历克斯说,“看我恶心的脚趾”</p><p class="ql-block">“这绝对是一次对疼痛耐受能力的考验,我的手好疼”,亚历克斯也不甘示弱,伸出他流着血的手指,有几根手指上还缠着胶布,</p><p class="ql-block">“你的残指看着要掉下来了”,汤米毫无同情心的指着亚历克斯的手指说</p><p class="ql-block">“天哪,你的指甲看起来好可怕,你就像一个脏兮兮的霍比特人”,亚历克斯立刻绝地反击</p><p class="ql-block">“好吧,我们所有的装备也都毁坏了,我们清点一下吧”亚历克斯笑着建议。</p><p class="ql-block">接下来,他们开心地清点起自己破损的装备,边说边笑,没心没肺地,好像那些都是别人的物品,同他们自己毫不相干</p><p class="ql-block">他们的帐篷四处漏风,汤米掉了一只攀岩鞋,亚历克斯的太阳眼镜彻底坏了,他用这只坏掉的墨镜搅拌玉米粥,拿它当勺子往嘴里送粥,这让他觉得很恶心</p><p class="ql-block">“我的鞋也快散架了”汤米又伸出一只脚,脚上是一只烂兮兮几乎要挂掉的徒步鞋(难以想象他穿着这样的鞋,爬完了菲茨罗伊七座山峰,而在几天前,这鞋新的仿佛刚刚从鞋架上下来)</p><p class="ql-block">汤米的长裤也几乎快变成短裤了,那条裤子的一个裤腿在膝盖处有一条大大的裂口,仅剩几英寸长的布条连接,将下半截裤管吊挂在裤腿上。</p><p class="ql-block">我的睡袋被我们烧出了一个大洞,亚历克斯开心地宣告。</p><p class="ql-block">“我的冰爪脱落了,我整个人都憔悴不堪,我太渴了,累到极致,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我以为自己是中风了还是怎么。我的精神也崩溃了,这次穿越是我最疯狂的攀登经历之一,大部分时间都远远超出自己的舒适区..."</p><p class="ql-block">说到精神崩溃时,亚历克斯是笑着说的,那种笑容,如孩子一般纯净,无邪,你实在想象不出这样的笑容下藏着一颗崩溃的心</p><p class="ql-block">看着他们坐在阳光下打趣说笑,相互比惨,我的眼泪几乎要落下来,正如亚历克斯所说,这是他人生最惊险的冒险之一,大部分时间都远远超出自己的舒适区,正因此,造就了真正丰富的体验。</p><p class="ql-block">走出舒适区,总是令人忐忑不安,然而,现实生活是流动的,不断变化的,走出舒适区,你才会有所突破,不断成长。</p> <p class="ql-block">告别了这四位登山者,我们穿过营地,朝着距离营地1.5英里以南的苏西亚湖走去。</p><p class="ql-block">从营地前往苏西亚湖也有两条路,一条Gaia正道,需要先回到我们刚刚走过的木桥,先过河,再沿着河对岸的山脊走到湖边,另一条是捷径,先踩着河边的碎石往河的上游走,走到一半再过河,过河后两条步道汇合,在Gaia地图上有非常明晰的标识。</p><p class="ql-block">两条路只差0.1迈,我们自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捷径。</p><p class="ql-block">半个多小时后,走到水边,河水不是很深,水流也不是很急,河上无桥,河中心堆着些细长的木头,看起来不是很牢固,对面的石头看起来离河岸有点远,踩着石头跳过河,有些不放心,脱掉鞋袜,又担心河水太冷,河底石头扎脚,后悔刚才为什么不老实照着Gaia地图走,同样的错误,一天之内犯了一次,还要再犯一次。</p><p class="ql-block">最终我们几人八仙过海,保守的脱去鞋袜,卷起裤腿,光脚过河,爱冒险的大胆踩着石头跳过了河,五个人都顺利走过了小河。</p> <p class="ql-block">过了河,继续往前走,不久便遇到另一组背着绳索头盔的登山者,他们也是打算明天一大早登顶,看来明天真是一个窗口,大家都不约而同开始行动。</p><p class="ql-block">他们示意我们跟着他们去走一条捷径,那是山坡上一个坡度极大极陡的泥沙小道,松软的泥沙,踩不稳很容易往下滑,我们跟在他们身后,努力稳住身子,保持平衡,抓着身旁细小的树枝,吃力地往上爬,终于将自己抬上了山脊。</p><p class="ql-block">又是一条Gaia地图上没有的捷径。</p> <p class="ql-block">翻过山脊,我们眼前出现一堆如冰箱般巨大的乱石,我们一头扎进乱石堆,如当年走风河河滩,我们在这些石头阵中跳跃,同这些石头谈判,小心翼翼地寻找落脚点,刚刚在营地遇到的那四位年轻人从后面赶过来,他们背着沉重的驮包,脚步轻盈地在这些石头中,疾步如飞,很快便超过我们。</p> <p class="ql-block">五点多钟,我们走到湖边,阴沉了一整天的天空终于开始放晴,厚重的乌云慢慢散去,阳光从对面山头斜射在湖面上,照得每样东西都熠熠生辉。</p><p class="ql-block">几位年轻人正在湖边玩耍,互相激励着跳入冰冷刺骨的湖水中,一位胖乎乎的姑娘脱去外衣,长裤,穿着三点式泳衣跳入水中,看她爬上岸后冻得嗖嗖发抖的身子及开心的笑脸,心中不由感叹,年轻真好,有那么多试错的机会。</p><p class="ql-block">刚刚快到湖边时,听到前方传来山崩地裂的声音,湖对面的山脊上,冰雪如瀑布般往下坠落,我们一路走,一路猜,到底是瀑布还是冰崩。</p><p class="ql-block">在湖边礁石上坐了二十几分钟,希望再听到一次雪崩,再看一次冰瀑,可惜未能如愿。</p><p class="ql-block">湖对面的乱石堆中,几位背着驮包的登山者的身影渐渐远去,明天,对他们来说将是梦想实现的一天,希望他们都能如愿登顶,安全返回查尔腾小镇。</p> <p class="ql-block">苏西亚湖(Laguna Sucia), 又是一位女性湖,比隔壁一山之隔的男性湖三湖(Lago de Los Tres)面积大了几乎一倍,Sucia英文英译为苏西亚,是一位美丽的女性的名字,西班牙语中却为“肮脏”之意,这样如蓝宝石般闪着光,周遭雪山,冰川环绕的冰川湖,实在难以让人联想到“肮脏”两字,不知当初为何给这个美丽的湖泊起一个如此丑陋的名字,实在名不符实。</p> <p class="ql-block">回到营地已经六点多钟,帐篷多起来,营地也开始热闹起来。</p><p class="ql-block">我们去营地附近那条清澈的小河边打水,生火做饭。</p><p class="ql-block">背包露营,每天晚上在营地吃的那顿饭是最香的的,虽然只是简单的脱水食物,却比在家中所吃的大餐还要满足。今天的晚餐是 Peak的牛肉意面,同样的牛肉意面,他家的包装比山屋的要大,牛肉粒更多,里面还有一些细碎的小蘑菇,丰富了口感,只可惜起司有点多,吃完满口黏糊糊的起司味道,不过在野外能吃到如此丰盛的美味,并不敢抱怨。</p><p class="ql-block">来之前听说这里的营地没有蚊子,没有熊,也没有小松鼠,但却有另一种动物---老鼠,老鼠不但一直在营地附近出没,且挺猖獗,不少人在此遭老鼠打劫,帐篷和背包都被咬破了,我在几年前同狐哥一起走AT最后一段百里莽原时曾经有一天早上起床时在帐篷里同老鼠大眼对小眼,他抱头鼠窜,我失声尖叫,事后发现背包侧袋里装着的花生米被老鼠拖出来当作夜宵,帐篷侧面也被老鼠咬了几个小洞,从此同老鼠结下了深仇大恨,对老鼠严防死守,所以这一次,每天晚上,我都很小心,将所有食物,包括牙膏,脸霜这些会散发出气味有可能招引老鼠的物品都装在防水袋里,挂在树上。</p><p class="ql-block">刷完牙,将牙膏同食物一起挂上树,此时天已黑下来,月华明亮,几缕云絮遮住了半面夜空,疏疏淡淡,山谷幽深,星光稀疏,这是一片遥远而陌生的星空,在这里,看不到北美熟悉的北斗七星,我钻进帐篷里,想着明天早上,在这片星空下的奇遇,希望明天是一个好天。</p><p class="ql-block">拖雷妃子环线背包第二天,到达营地徒步三小时三十四分钟,行程6.93英里,爬升951尺。</p><p class="ql-block">营地旁冰川冰湖步道徒步四小时三十七分钟,行程6.41英里,爬升1050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