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雨势小了很多，透过疏朗的雨帘，己能看清眼前的景物，一个名叫福顺的农村少年从河塘下的一间废弃的牛棚里钻出来，撅着屁股，蠕上了河塘边的机耕路。</p><p class="ql-block"> 这是条农场里新建的土路，雨后很滑。风迎面刮来，掀起雨衣。他下意识地裹紧雨衣，将拎在手里的一只网袋朝胸前靠了靠。网袋里装着个搪瓷缸，用塑料纸包得严严实实。搪瓷缸里装着缸尚有余温的红烧鱼。父亲病重在场部医院，母亲陪伴着。医生说病人情况不好，想吃啥就吃点啥吧。父亲睁着己枯涩的眼，说：“想吃点鱼。”父亲没生病时，练就一手高明的捕鱼手法，无论网捕，捞底，掏洞，下钩，样样精通。福顺也学会了捕鱼。今天一大早，冒雨去河里捞了两条，烧好后急着送去。煎鱼时，他倒很多油，香气引得两个弟弟直咽口水，连家养的一只叫”小花”的狗，也汪汪汪冲着他叫，想讨点吃的。福顺刚满十五岁，己是家里小当家。叫小花的狗是他的最爱。这条狗皮色光滑，四腿修长，不喜吠叫，和其他狗打架，不声不响，一个侧扑，就咬住了对手的颈项。但今天这鱼是要送给父亲的，不能给它吃一丁半点。</p><p class="ql-block"> 雨又越来越大，路更泥泞。平常去场部走一小时就到的路，现在己走了半个多小时，身后自己连队的房子还能看到。空旷的路上，只有他一个人在行走。时己深秋，他赤着脚，一双跑鞋放在网袋底下，他一嫌穿鞋走路，烂泥地里拔进拔出费力，二怕烂泥弄脏了鞋，进场部医院被人看不起。</p><p class="ql-block"> 朦朦胧胧他看到前面有几幢建筑，哦，这是十二连。过了十二连，就是座新建的三礅桥，去场部的路就走三分之一了，他一阵高兴。十二连的路口停着辆手扶式拖拉机，这样的拖拉机，农场里每个连队基本配备。农忙时帮忙装化肥，送秧苗，专门搬运重物，农闲跑跑运输，拖拉机手，一般是知青。他所在连队也有，拖拉机手也是知青，瘦瘦高高，人称”瘦猴”。福顺的父亲原是当地农民，被招进农场当农工。像他父亲那样拖家带口的，农场里有个名号，叫“小家户”。自从大量城市知青来农场后，“小家户”的孩子一直不敢太吭气。如”瘦猴”总对他们大眼瞪小眼，高兴时，他们早上去学校，又正好拖拉机去场部拉货，”瘦猴”会叫道：“小赤佬，喊声阿爸，坐上来。”如不高兴，他们想搭车，屁股踢你一脚，“滚！”在连队里，福顺第一怕连长，第二怕“瘦猴”，怕连长是有点敬畏，怕“瘦猴”带点鄙视。</p><p class="ql-block"> 雨越来越猛，风大了很多，福顺不得不侧点身体斜着走。他真想再碰到个牛棚，再钻进去避雨。走着走着，他感到路面陡然升高，哦，新建的三礅桥到了。三礅桥脚有两个大坑，前头不知哪辆拖拉机陷入过，又狠命刨出来，留下两个深深的洞。他小心翼翼绕过坑，上了桥。混凝土桥面很平整，他顺势蹭掉脚板的泥，又用手抹了把满脸的雨水。正想再走，忽然听到背后有“突突突”的拖拉机行驶声响，不由心中一喜，于是想，如能搭乘便车该多好。或许就象叫“瘦猴”一样，叫拖拉机手一声“阿爸”，就会让我乘？</p><p class="ql-block"> ”突突突”拖拉机越驶越近，由于路实在太糟糕，它拉着黑烟，象甲虫一样蠕动着爬行。福顺迎上去，大声叫道：”哎，前头的阿爸，谢谢你让我乘上来好吗？”</p><p class="ql-block">”小癟三，快点来推一把，推出来让你乘。”拖拉机上有两个人，都穿着胶布雨衣雨裤，拖拉机手一面哑着嗓门狂叫，一面拼命扭摇车头。原来他们的拖拉机陷在桥下的大坑里去了。</p><p class="ql-block">福顺来劲了，他三跳二跳奔下桥，把网袋朝车上一放，肩膀顶着车身，“嗨，嘿嘿！”用尽全力帮助推车。车轮仍然打滑，泥浆反溅了人一身。福顺抬头看到驾驶座边坐着另一人，就喊道：”喂！你也下来帮帮忙呀！”“眼晴戳瞎了啦！我穿皮鞋，不好下来。”这个人皮肤白净，眼晴黑溜溜，带着雨帽分不清男女，声音又细又尖，是个尖嗓子。</p><p class="ql-block">”好啊，你不卖力，不想乘啦？”拖拉机手怪叫起来。</p><p class="ql-block">福顺咬咬牙，”咳，嗨嗨！”猛力抬肩蹬腿，“突突突”拖拉机终于顶出来了。</p><p class="ql-block"> ”好！上车“拖拉机手大方挥挥手。福顺又惊又喜，连声说：“谢谢阿爸。”又朝尖嗓子笑笑，“这个阿爸也谢谢。”</p><p class="ql-block"> “啥人要你谢。”尖嗓子嘴巴一翘，从车座下抽出只麻袋，“赤脚冷不冷？噢，拿只麻袋擦擦脚。”接着又问：”到哪里去？”</p><p class="ql-block"> 福顺很感动，碰到好人了。他把冰冷的脚套进麻袋，边擦脚上的泥，边扬了扬手里的网袋，”我爸生病，在场部医院，送点吃的。”又顺手从网袋里拿出跑鞋，套在脚上，“谢谢你，阿爸。”他冲尖嗓子憨笑着，稚嫩的眼睛清彻透亮。</p><p class="ql-block"> ”汪，汪汪！”一条狗从车座下窜出来。尖嗓子拍拍它头，“乖，杰里，回去，外头下雨。”狗头马上缩回去。</p><p class="ql-block"> 福顺看看狗，心想，这种狗也弄个外国名字，啥个杰里，比我的小花差远了。鼻头平坦，耳朵下垂，叫声太吵，虽然没看清身段和腿，但想必不会好。他想起自己的小花，非常自傲，这才是真正的狗。但想着想着，因为起得太早，车身又一颠一颠，他感到累了，迷迷糊糊合上了眼。</p><p class="ql-block"> 狗仍”汪汪汪”叫，鼻尖对着福顺的网袋一翕一合。尖嗓子想，怎么回事，转脸看看小赤佬睡着了。便顺手把网袋拿起来，剝开塑料纸，打开搪瓷缸盖头，一看，是缸香喷喷的红烧鱼块。嘿，乡下人倒有点烹调手艺。刚想合上盖，叫杰里的狗己低头啣了块鱼吃起来，尖嗓子打了下狗头，骂了句，”馋捞胚！”拖拉机手听到骂狗声音，转过头，见状，也感到为难。可他打量了一下福顺，随随便便说一句：”让杰里吃了吧，网袋里放点钞票。”尖嗓子把鱼倒在车踏板上，狗耸身一跃，大嚼起来。尖嗓子在网袋里放好钱，又想想太轻，正好车廂里有块石头，就放进搪瓷缸，整整齐齐包好塑料纸。把网袋仍然端端正正地放在福顺的脚边上。</p><p class="ql-block"> 很快，拖拉机走完土路，驶上公路。飞快地到了场部医院门口。尖嗓子叫醒福顺，”到了，快下去！”</p><p class="ql-block"> 福顺一搂眼，”咦，真到了。”他高兴地直叫，“谢谢两个阿爸。”便翻身下车，抓起网袋，直奔医院。</p><p class="ql-block"> 他突然听到到背后有人叫，“哎，你网袋里的……”这是尖嗓子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别傻了！”拖拉机手大吼一声，蓬蓬蓬，显然想加大油门，尽快开走。</p><p class="ql-block"> 福顺感到莫名其妙，但看到拖拉机还开得不太远，坐在车上的尖嗓子头上的雨帽被风掀开了，露出一头女人长发，心里内疚了，多好的阿姨，我竟一路上叫人家阿爸，怪不得她态度不好。管不了这么多啦，快到父亲病床前，让父亲吃上儿子亲手做的鱼鲜吧。他一溜烟似的跑进了场部医院的大门。</p> <p class="ql-block">怕弄脏鞋，他打着赤脚。</p> <p class="ql-block">泥泞不堪的土路到处水坑。</p> <p class="ql-block">拖拉机驶过后的车辙。</p> <p class="ql-block">他朝医院大门跑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