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放眼北漠山野,平阔辽远。虽然说白云悠悠处,有一脉连山,但让你的视野没有阻隔感。很平坦很自然的,让你的心境平平靜静的。</p><p class="ql-block">可是,刘老宽的心绪有了一种莫名的急促感,仿佛身边都是超越自己前行的人。每一次大队公社开会,他总是有一种压迫感。其实,他没有全面观看时局,这时,全国进入了大跃进的时潮。后世人可以推敲一下这个流行词:“跃进”。顾名思义,跨跃行进。就像那种跳远一样,凭空凌空一跃,潇洒轻松地向前了一大截。</p><p class="ql-block"> 而种田则不能这样做,必须扎根田地,一垅一垅的耕种。这是天底下最实在的行业。人们曾幻想,一棵麦苗,只有一枝穂,为什么不能结十穂百穗呢?据传说,开始时,确实一株麦苗,从根部起一杈一穂的长到顶,那粮食到秋天,家家堆积如山。孩子的尿布都是白面饼子。老天爷下人间视察,发现人类如此造孽,一生气,到田野把麦穗从根部捋起,狗认得是老天爷,便哀求道:“给我留点儿,给我留点儿!”老天爷心一软,便留下一个穗头。要让这一穗长饱满,人类必须汗滴八瓣。那种"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的幻想终究是幻想。</p><p class="ql-block">然而,大跃进年代竟是一种现实要求,各生产队在秋天评产时,让各自报产量,七个生产队,一个队比一个队报的高,亩产300、350、380、400、小南卜子报亩产535斤,是全大队全社最高的。而刘老宽则报了个数150斤。这可把何大姑气坏了,当场就气呼呼地斥责刘老宽。这时何大姑已掌握一套政治理论,说起话来滴水不漏,这个从旧社会过来的女人,她积极向上,干工作实诚,并有一出众才干,就是记忆力超强,晚年退休,陪小孙女背课文,孙女念诵了两三遍,结果她旁边听了就背诵了。有这种能力,所以什么“全局观”、世界观、反对狭隘的本位主义……一顿论述下来,已到夜深了。而刘老宽仍不动神色,何大姑忽然发现,这刘老宽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叼个铜杆烟袋,老半天吐一口烟。后一观察,凡是开会,他一定抽烟。不久当地有了一句歇后语:刘老宽抽旱烟———装模作样。这里有个缘故,刘老宽和村里三个右派多次聊天,得知他们的人生经历。得出结论:是非只为多开口。在会场叼个烟袋,就等于给嘴巴上了锁。他的烟口袋是老婆亲手缝制。儿媳又在袋上绣了一只猫,猫眯着眼……</p><p class="ql-block"> 散会后,何大姑留下刘老宽:“老宽大哥,让你报个数字就这么难?”刘老宽环顾一下周围,等最后一个人关门了,他很沉重的:“上级今秋下达公粮任务余粮任务和报产量没关系?”而后推门而去。这一句话,让何书记一个愣怔,这报产量,真不是数字游戏,如果真按所报产量去交粮,哦!何大姑倒抽一口凉气,她毕竟从小到大没有离开乡村。一亩旱地,能产多少粮,这是有数的。</p><p class="ql-block"> 星夜空旷的野外,不知名的鸟虫嘀咕着什么,何大姑骑着那头大黑驴跑开了,她想追上刘老宽,有许多疑问想要问他。殊不知,闪在庄稼地的老宽等她跑出去后,他才从地里出来,不紧不慢地往回走。</p><p class="ql-block"> 此时他心情非常郁闷,甚至是愤怒,都是种田人,为什么大睁着两眼说瞎话,三百斤?四百斤?五百斤?一亩旱地的产量?报产量叫放卫星。谁说的话大,谁受到表扬。刘老宽所报产量,全大队最后一名,全公社最后一名,社长马得荣开会说:“刘老宽是全县的最后一名,而且严重地拖了全社的后腿。如果是在战场上,早让执法队给毙了。”说这话时,军人出身的马社长右手习惯地摸向腰间。那神情仿佛就要毙了刘老宽,坐在会场最后的刘老宽重重吸了一口烟,又重重吐了出去,一小团烟雾竟遮掩了他黑红的脸膛。马社长对刘老宽不滿由来已久,上次陪公署领导县长下乡视察,正值夏锄季节,所到之处,都是田头红旗招展,上百社员挥锄干活儿,至少是几十人,那场面足现跃进氛围。而李家堡田野里稀稀拉拉的,三人一田,五人一亩的,不紧不慢的干活儿。就数菜园里人多些,七八中老年妇女在拔草。马得荣感到大丢面子。连胜默默一笑,他已了解过了。老宽是按家庭分工的,到时按所锄田的亩数计工分。所以,别的生产队每逢出工,一定队长敲锣吹哨撞钟闹腾一阵子。而老宽则带着家人在田里干活儿,或者到各个作坊去了。从此,马得荣不给刘老宽好脸色</p><p class="ql-block"> 以后,刘老宽便总是让杨福贵参加上级会议,杨福贵巴不得外出,近期,出了绯闻,有人看见他与食堂炊事员尤美美搞那个事,人们指指点点的。那一日,正开队委会,尤美美丈夫潘黑娃手持一把杀猪刀,瞪着血红的双眼,踹门而入,直冲冲地扑向杨福贵,刘老宽脚一伸,绊倒他,上前夺过了杀猪刀。老宽先把黑娃揪到屋外,直说得黑娃流下眼泪:“你一刀下去痛快了,但赔上了自己的命啦,你那老爹老娘咋往下活?还有你那三个秃头小子呢?”又折回身,进屋训斥了一顿杨福贵:“一个成事的男人,必须管住三头,一是嘴头,不该吃的不吃,不该说的不说。二是手头,不该伸手的不伸,不该拿的不拿。三就是裤头……”众人笑了,杨福贵惊魂未定,连连谢道:“宽哥,往后尽听你的,尽听你的……”</p><p class="ql-block">凡去参加上级会议,刘老宽叮嘱,除了粮食方面不能放卫星,其余炼钢、灭四害、献红色歌谣……你尽管往大放。道理是实的不能虚,虚的尽量虚。杨福贵虽说没文化,但是他有一优点,认人准,他始终认为刘老宽是稳重诚实的做事人,听他的错不了。于是,杨福贵就按计而行。比如炼钢,他把村里铸造坊说得规模大了十倍,为了应付检查,他在检查那天,找三十个妇女在院内敲破锅旧铧,然后入炉……笑语连天的,也很是一回事。</p><p class="ql-block"> 场收征粮开始,公粮任务又涨了,余粮,按各队报产量核算,各生产队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于是,拼命的挤出粮卖掉。小南卜子放的卫星最大,连社员口粮都卖了半年的。此年分红,李家堡仍是一元五角。小南卜子一元六角。这时,李家堡的食品坊编织坊油坊铸造坊菜园条件又有改善。并且又打制了三辆大马车。老宽开会了,他在会上告诫大家:“金银贵重不能吃,五谷低廉救人命。别以为食堂化了,自家就不存粮了。老辈人经历过人吃人的年景,这种教训可不能忘。每家每户计算着点儿,至少得存上一年的口粮。”</p><p class="ql-block">有个大背景,当时的中国百废待兴,加上与苏联关系破裂,能支撑一个国家经济的,只有农村了。农村的粮食肉类果蔬林木鱼虾……可以保障生存,保障安宁,保障国家机器正常运行。打个比方,这时的农村相同于一个大油罐,一切机器都得从这里加油。各级乡村干部最大职能,必须不能让油罐没有油,而且得不断往外输送。从这个背景看,刘老宽就不合规格了,他是另有“村”这个小油罐,而且是灌满了油。才肯往大油罐输送油的。</p><p class="ql-block"> 食堂办不下去了,一村百家,各找各妈,各吃各家的饭了。轰轰烈烈的食堂化销声匿迹了。谢九九骂骂咧咧地拆了大锅头,他把烧得乌黑的灶土炕土担到大门外,风一起,便卷起来胡乱抛洒……</p><p class="ql-block">下一节,叫老宽入狱惊四村。</p> <p class="ql-block">刘老宽的心思,非心腹绝不轻意说出,但随着儿子的年龄大了,便常与润后交谈。他对儿子说:“这种大集体种田,而且全是凭几百双手去劳作,很难达到所谓人心齐泰山移的。只有一样,就是用分红或者法令去调动去强制人们。咱们怎么也不能像别村去梱绑不听话的社员。只有一样,加大分红值,如果年年保持一块五毛钱的话,一个壮劳力的劳动所得也抵得上你小蛮妹妹的工资了。”</p><p class="ql-block">润后打断了父亲的话:“可小蛮人家春水不沾,夏草不拈的,”说着晃晃两只满是老茧的大手。老宽笑了,他心知儿子心里有怨气,建国初,他只要和樊县长麻九他们一提说,儿子一定是政府吃皇粮的人。</p><p class="ql-block">老宽稍一思索道:“天下百业,其实数咱农民自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有一样欠缺,收入没有定数。你姥爷他们邢家解放前,地在卧龙山下最多,但论收入比不上咱村李家,李家油坊酒坊加上城里的买卖,收入是十个邢家也比不上的。而今,我是想让咱村走李家的路子。今年,各个作坊加上菜园收入,一块五的分红值里就有七角八分了。你大表哥编织坊就有二角一分,他那坊成本最低,派人到卧龙山里砍上几大车胡荊就够了。”</p><p class="ql-block"> “可村里有人嘀咕,说邢根寿一家地主收入比谁都高!”润后说。老宽笑一笑:“人多嘴杂,全村人都从人家的作坊拿钱就不说了。不过,这生产队的事,确实比给李家当长工头儿难办,上级领导来一套,社员群众来一套……”</p><p class="ql-block">正说着,何大姑来了,有三户安徽灾民要落户。刘老宽挑了一户五口人留在李家堡,男人叫牛小喜。因为老宽发现他带着一把小锯铇子几件木工工具。</p><p class="ql-block"> 刘润后望着兴冲冲而去的父亲不禁一叹,他毕竟是年轻人,接受社会信息快,父亲是个办实事的人,但心眼实诚,殊不知,先前做事是一个东家,而生产队则是老东家少东家男东家女东家一大群。分了红,不是自我满足,而是看到别家比自己家多,便又心生怨恨。这样下去,父亲会是什么结果呢?</p><p class="ql-block"> 很快,李家堡又建起个木工坊,这牛小喜是个细木匠,雕花刻燕,做出的器物精巧。老宽便让他加工炕桌。当时的人们,吃饭时,把一个高粱秆编的盖片放炕上一放,咸菜盘笼屉就放在上面。后来是铺一块方方正正的塑料布。只有讲究的富裕人家才有炕桌。老宽会计算,本村社员作坊里的炕桌可用工分买,二十个工分买一小桌。这一下就畅销了。牛小喜还没有做成,张家李家就定购了。外村则需现钱购买。谢九九心眼活,他用工分买下,很快就变现了。几个月后,李家堡的木工坊闻名四方了。</p><p class="ql-block"> 何大姑看到李家堡内喜气洋洋的,却高兴不起来。这一九六0年,粮食歉收,前一年,虚报产量,各队卖了过头粮,到了六0年,那就是一场大灾。而且是全国性的。公社领导大队领导四处奔走,这缺粮饿肚皮的事,如同大火烧起。卧龙山北有一个婆婆,因为儿媳偷偷给娘家送了几斤莜面,抽了儿媳一耳光,这媳妇竟投了井。弄得两亲家几十口人发生械斗。连胜书记拼死制止,结果胳膊误中一棒,折了,在县里住院治疗。一社之事,由社长马得荣负责。一灾生百乱,马得荣忙得焦头烂额。他想起了刘老宽,这个人厉害呀,硬顶着不肯"放卫星”,看来此人很有眼光。便只身前往李家堡视察。</p><p class="ql-block"> 秋后了,野外很荒凉,由于干旱,庄稼很快收割完毕,除了口粮籽种饲料外,公粮任务都免了。分红,大多在三角左右。而李家堡却是一块一角,这在当时绝无仅有的。</p><p class="ql-block">马得荣先到村小学,这所小学,两间教室,有二十七个学生,桌櫈全是新的,橘红色,学生们衣着齐整,一男一女两个教师,正用普通话讲课。他不知道这两位教师,一个是李元礼,毕业于北大中文系。他的妻子是呼一师毕业。乡下小学有这样的师资,从后来看,是空前绝后的。此时,刘文贵是六年级,文喜刚上一年级,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珠直望窗上站着的陌生人马得荣,邢天保也是六年级,正在黑板上演算一道算术题,并不时向坐位上刘文贵示意,想要他提示……文质彬彬的李元礼故装不知。</p><p class="ql-block"> 马得荣从行人的脸上看去,此村人面无菜色,果然不缺粮。他转游到木工坊,一个师傅正在雕刻着什么,一个女人大概是妻子,正给一张桌子上漆,一个半大孩子在汗流满面的锯木板……</p><p class="ql-block">这老宽又新开了作坊。其他几个作坊,他都去过。这种大灾之年,还能一个工分红一元多,实在难得。该找刘老宽唠唠了。</p><p class="ql-block">这时,小南卜子队长郎吉有匆匆赶来,急冲冲地叫道:“马社长,有情况。”</p><p class="ql-block">郎吉有说的情况真是个情况,各村有人到李家堡买到莜面,一斤三元五角(这不是小说数字,确实在当时所谓黑市上,一斤莜面就是这个价格)。距今六七十年前,而今一斤莜面也就是三元五角到四元的价格。再把那时的钱代换成今天的人民币,你会现那时的乡下黄毛丫头,就是今天的白领女高管了。</p><p class="ql-block"> 郎吉有愤愤不平:“同样的定额口粮,他李家堡从哪里来的粮食出卖,一定是瞒产私分。”瞒产私分,这罪名就大了。刘老宽你胆子也太大了。马得荣迅速召开社党委会,亲自带工作组进驻李家堡。</p><p class="ql-block"> 人们发现刘老宽脸色变了,紫红的脸上阴忧起来。几多老人私下议论,打土匪,胡弄日本人那会儿,老宽都是笑呵呵的,这是怎么啦?</p><p class="ql-block"> 查证到实处,卖莜面的几户家大孩子多的人家,孩子小,有些余粮,便匀兑出去了。最大问题是工作组发现村里粮仓里有三仓莜麦,预估有三十多万斤。刘老宽瞒产的罪证作实了。</p><p class="ql-block">马得荣亲自坐镇,一斗一斗清仓。</p><p class="ql-block">而刘老宽则不在村里,食品坊出了事。二彪子往兴胜供销社送货,途中遇上一群从外省逃荒的突民,把他的食品抢个精光,还打得二彪子头破血流的。老宽把二彪子送到卧龙公社医院。那二彪子流着泪:“宽伯伯,我对不起你,可我一个人怎么抵得住一群疯狗似的侉子呢!”老宽摸摸二彪子的额头:“傻娃娃,我正想夸你呢!”“夸我?”</p><p class="ql-block"> 老宽望着窗外,仿佛自语:“你这一车饼子,也许救了好十几条人命。”</p><p class="ql-block">二彪子爬起身来:“啊呀,宽伯伯,那群人看去有气无力的,一见咱那油酥酥的饼子,呼地扑过来了。”</p><p class="ql-block"> 老宽半开玩笑地:“你娃娃积德了,会娶个花媳妇,给你生一堆小彪彪!”二彪子乐了,“要娶就像金叶嫂嫂。”</p><p class="ql-block"> 就在他俩闲扯时,马得荣他们做出一个决定:逮捕刘老宽杨福贵王大有。</p><p class="ql-block">下一节,叫粉粉身化望夫石。</p> <p class="ql-block">私藏三四万斤粮食,又查证到半个月前每人分到五十斤荞麦。这一切,按政府粮食政策一定要判刑。</p><p class="ql-block"> 当刘老宽走进生产队办公大院,油坊关闭,食品坊关闭,院里站满老少男女社员,刘老宽感到一种异样,台阶下,杨福贵被反背梱着,这狗东西,难道又与尤美美胡搞了?怎么?大有也被梱上了?</p><p class="ql-block"> 刘老宽愣怔时,从屋里走出马得荣,只听一声喊:“把刘老宽梱上!”只见民兵排长马大彪和民兵侯天来提条麻绳从人群中站出来。</p><p class="ql-block">“狗日的,你来梱梱你老宽叔!”这是马存贵,马大彪的爹。马存贵摘下帽子,亮着个秃顶头直撞向儿子。又一人从侯天来手里夺过麻绳,往地上一扔:“天来,跟哥回家,咱不当这民兵!”是侯天有。忽啦,一群人挡在了刘老宽面前。马得荣气得老脸拉长,高叫:“通信员,到大队部给公安局打电话,李家堡社员暴乱。”只见马得荣身后闪出一个小伙子。</p><p class="ql-block"> “等等,马社长!”刘老宽拨开人群,走到马得荣面前,“社长,你先告诉我,我犯了什么法?”马得荣气狠狠地:“瞒产私分,竟然藏下三万四千斤粮食,你说犯了那条法!”刘老宽却笑了,“这些粮食是……”“是什么!到个地方交待吧!”马得荣从地上捡起绳子。</p><p class="ql-block"> 刘老宽瞬间明白,这祸看来躲不过。便朗声道:“一个人做事一人当,马社长,咱不能连累好人!把他俩放了。我跟你进监狱!”“他们一个政治队长一个会计能脱了干系?”刘老宽高声道:“这一村社员,有谁不知道刘老宽霸道,小事别人管,大事自己揽!”</p><p class="ql-block">杨福贵抬起头来:“这么大个事,你一人做得了主。”王大有声音颤颤地:“宽叔,三个担着不比你一个人扛着强?”王大有这句话反倒让马得荣心一动:集体决定,罪责会轻的……马得荣对刘老宽心生不满由来已久,凡是到公社开会,连书记一定是笑着跑去把刘老宽迎到办公室,两人唠得热火朝天。马得荣一进门,老宽打个招呼便起身离去。其实,这就是个误会,刘老宽此人极知分寸,他以为马社长前来谈工作。而马社长则认为是冷落他。</p><p class="ql-block">好的,就让你一个人扛!马得荣让通信员给那两人松绑。“王大有是会计,能干身子从酱缸爬出来!”王大有的爹王六小竟挡着不让给儿子松绑。刘老宽心头一热,一步跨去,推开了王六小。</p><p class="ql-block">“爹!”听得身后一声叫,老宽回头看到儿子润后从大门进来,身后是邢粉粉,脸色黄白,金叶搀着婆婆的胳膊。老宽喊道:“润后,过来,把爹绑上。”润后怔怔地不知所措。老宽喊了声走到近前的老婆儿媳:“你们回去吧,没多大的事,我去说清楚就行了。”粉粉泪流满面,这个柔弱的女人有点不识东西南北了。这是怎么了?几万斤粮食都还在集体的仓库里堆放着,这就犯罪了?</p><p class="ql-block">“马社长,咱走吧,”老宽靠近马得荣身子,压低声音:“为了少些麻烦,到外面再梱怎么样?”说着一伸手,抓住马得荣左手手腕便走。马得荣虽是军人出身,但不机变。他从社员目光中看出了闪闪火光。而他要挣脱手腕,却一臂酸麻,身不由己了。出了堡门,却见何大姑正在等候,她一伸手扯过老宽手中的麻绳:“马社长,你留下善后吧,我和通讯员送刘老宽到县里吧。”马得荣停住了脚步,李家堡内问题重重,是该着手一一澄清处理了。只见一群人正跟了上来。跟到公社就麻烦了。</p><p class="ql-block"> 一向平静的李家堡,炸开了锅,人们街头三人一群五人一伙议论着,争辩着……回味往事,有两种方式,一种是过滤,像淘金一样,筛选出闪光的东西。一种是咀嚼,吧咂出有味道的东西。但‘像吃甘蔗一样,不断唾出渣滓。读别人讲的故事,其实也是这样的。</p><p class="ql-block">马得荣组建的工作组,从几个方面进行深入核查,首先粮食问题。私分荞麦,按户落实,那时文化人稀少,不兴签字,但要按手印或印章,结果六十三户中只有十七拒绝。其次,刘老宽的作风问题。此人是正经人,有点瓜田李下,就是何大姑和她走的近。但亲嘴拉手之类没有发现。再次,经济问题。于是大队贾会计,与公社总会计五六人,一坊一坊的查起,三四天了,还未见端倪。马得荣沿门挨户,走访人民群众。最后形成一份材料,内容不详。肯定的一点,刘老宽这个从初级社高级社干到人民公社的村干部干到头了。人们的心态,同情关心冷漠幸灾乐祸……应有尽有。并不是万民签字的请愿的电视剧情节。但明显的各个作坊的工匠们松懈了一些。</p><p class="ql-block">而刘老宽一家则处于慌乱之中,邢粉粉病了,日不思饭,夜不入睡。一大早起来,站在院门外,倚墙向东,东边是县城方向,痴痴呆立。要么润后,要么金叶陪在身边。放学后,文贵和文喜才可将奶奶拉回屋里。晚上两个孙子一直陪着。粉粉自从嫁给刘老宽,家里家外,大事小亊,全不用自己去想。男人就是一棵树,自己成了缠树藤。忽然,树倒了,藤就飘忽起来。哥哥邢银寿和侄儿滿贵也在晚上来坐坐,说些宽慰话。不见老宽,什么话都听不进去。</p><p class="ql-block"> 五天后,润后前往县城打探他爹的下落,找麻九不在,找麻五,麻五正喝醉了。小杏花很热心,让儿子麻贵给打听打听,竟是个捉摸不定的信息,说刘老宽只在公安局呆了两晚。有说押送公署。一说和麻局长同往到京城了。</p><p class="ql-block">刘润后是个有主张的男人,他直接到县医院找连胜,结果连胜转院到了省城。怎么办呢?他顺便到中医科挂号,向一个老中医说了自己母亲的病状。买了两盒舒肝丸两盒归脾丸,匆匆往家赶。</p><p class="ql-block">到家已是下半晌,一院子人,他以为是工作组搜查。结果,是母亲殁了。</p><p class="ql-block">金叶哭诉道:自润后出门,婆母一直倚墙而望,她也一直陪着说闲话。快晌午时,她回屋做饭。结果文贵兄弟俩放学回来,才发现奶奶殁了。</p><p class="ql-block"> 刘润后望着已停放在门板上的妈妈,才五十四岁。蜡黄的脸,慈眉善目,仿佛入睡。邢银寿父子俩早已赶来。那瘸大嫂倒成了主心骨,她安葬过父母两个哥哥还有公婆,懂得四六。已让几个女人赶制亡人寿衣,并拉起大哭的刘润后:“你爹几时回来,还不一定,你得办正事。第一件,赶快买棺材。找阴阳师,今晚入殓!剩下的事就不急了。”刘润后定定神,这时,何大姑杨福贵等一班老弟兄都赶来了。</p><p class="ql-block">刘润后擦了把泪:“何书记,我爹不在县里,怎么个告诉他呢?又不知道能不能让回来?”何大姑脸色难看:“那日,我陪他见了樊伟业,我就回来了。五六天了,我也打探不到什么。咱们先安排你妈妈,我明天一早到县里去!看看,弄成啥事了!”</p><p class="ql-block">杨福贵喊邢滿贵:“滿贵,跟我去拉我爹的寿材去!”</p><p class="ql-block">王大有父子马存贵父子开始搭灵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七天安葬,直到第七天了,刘老宽还没有音信,刘润后和大舅邢银寿商议一下,安葬吧。也没有去给后草地的二舅报丧。</p><p class="ql-block"> 坟墓在卧龙岗下,离苏成华的妻子墓几步远。灾年,葬礼简朴,一班乐队吹吹打打地送出村后,村上的人伫足不行。一辆白马车,沿着荒路走向墓地。七八个汉子跟着,文贵文喜跟在最后……</p><p class="ql-block">晚秋最后一个节令,霜降,已三天了。苍黄的原野,风吹起来寒碜碜的,最后归去的一群大雁正在天空徘徊……</p><p class="ql-block">下一节,叫子承父业润后上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