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的戏台》 王培原·文

s国丰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们南山头是一个四、五百人的大村庄,村民们对传统剧特别钟爱,尤其是锡剧,全村男女老少更是亲睐有加。每逢农闲辰光,在南山头老住基的大砖场上,大家伙儿都会搭上戏台,邀请无锡县八士乡斗山脚下的业余爱好的剧团(俗称野鸡剧团),来南山头唱上几天,他们虽然不是正规剧团,但他们的唱、念、做、打,还是不差的,深得我们村里人的喜爱。熬过了三年自然灾害后,国家对农业生产制定了一系列的优农政策,大力推广水稻优良品种----世界稻,该稻适口性好,产量高,生产队的荒埠、小土丘,都划给每个社员种植。到了秋收的时候,由于种植世界稻的原因,家家囤里都装满了稻子,各个人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低头看,地上堆满了南瓜、山芋、黄豆,一派幸福之景。淳朴的村里人瞧着粮食丰收了,心满意足。</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 又诱发起了观看锡剧的瘾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转眼,又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年景,秋收秋种一结束,我们村里的老年人和十三个后生,(俗称“十三太保”)一商量,决定又要到斗山头去邀请业余剧团到南山头做戏。戏台就搭在老住基大砖场的东横头。农村中的戏台都是临时的,就地取材简单为主,却又不失实用,最近辰光吹的东南风,农历又是月中,气温宜人,又是一年的好收成。</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清晨,天刚蒙蒙亮,十三个后生就到邻村良彩里、顾三房、郁家堂等生产队里去借牛打水的墩心、车横、碾砣,合力搬到大砖场上,特别牛打水的墩心,足足有二百斤重,手提不动,肩压不住。碾坨更是笨重,手腕上没有三五百斤的力道是丝毫翻不转的。十三个搭台的后生为了不影响生产和自己的人工,他们早起晚归,生产队里歇夜(放工)后。他们便各就各位,井井有条,力气大的挥大锤,力气小的则做下手。我们南山头还有一根有一丈五长的大圆木头,直径达一尺,俗称“独龙”。是大户人家用来扛斗底塞棺材的。</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后生们首先把墩心横放,四方形的底脚着地,墩心中间的圆柱搁在碾坨上,碾坨若不够,就拴在大木桩上,面对面各四个、五个,墩心越多,戏台面就越宽。再用扛车的车横把整个墩心拴住,连成一体,车横有一丈五长,十三个人扛着一根大独龙,放在戏台的前下方,用粗蒜绳绞住。再把修缮河泥船的木板,旧的牛车水板、跳板铺在车横上,戏台的上方用毛竹做柱头、横梁,用牛打水车棚盖上。经过十三个后生的忘我奉献,辛勤付出,戏台终于搭好了。</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秋末冬初。天气不冷不热,农活比较空闲,村里的戏迷们看着搭好的戏台,更是心头痒痒,要紧叫村里的年轻人到斗山头喊业余锡剧团来做戏。盼星星,盼月亮,做戏人终于来了。做戏那天。全村生产队。提前歇夜(放工),能说会道的人拿了簸箕兜米,兜钱,每家每户不论多少,都是自愿的。兜到米、钱都是用做做戏人吃饭和报酬的。我俚队阿虎阿婆的房子就在门前河边上,走过一条路就是戏台,做戏人吃、住、化妆都是在她家,阿虎阿婆还要负责烧饭。</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当年十三个搭台的后生就剩老住基西横头的建康哥了,如今他也已经九十三岁了,他仍旧眼目清亮,开着三轮电动车在村里转悠。他说兜米兜到你们东墙门,最高兴了,刚刚跑进墙门间。你们就把米拿出来了,特别是文华婶婶,兜米到她家,她总是说:“阿建你自己到米囤里去钵!”她的量气最大,我俚整个东墙门人,都是心善气量大。</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那时。农村里还未有电,做戏照明要到大队里借汽油灯。其实烧的是煤油,它是靠人工打气到汽灯肚里燃烧煤油,才发出亮光。汽油灯的形状像现在的小形救生圈,圈的中间像碗螺圆柱的下面有一个用石棉纱做成的灯泡,俗称纱罩。我队里的阿炎大是架汽油灯的能手,今天他要赶在天黑前把灯架亮。由于长期不用的原因,今天准备起来格外繁琐,不仅先要把汽油灯擦干净,还要打气,接着要用嘴吹,最后用通针往肚里拨来拨去,控制着油量和汽量。气打得太足纱罩要冲掉,气不足灯泡不饱满,亮度不够。</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随着汽油灯挂到戏台上横梁时,天也慢慢地暗了,南山头老住基新住基的坝头口热闹喧天,大外甥搀着舅公舅婆来吃夜饭、看戏;未过门的新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由小姑姑领着到未来公婆家看戏,未婚夫把今天清河泥捉到的一条鳜鱼,烧得浓油赤酱,让自己的心上人饱饱口福;毛脚女婿左手里拎着自己杀的羊腿,右手提着一大壶老酒,来到丈人丈母娘家孝敬,腼腆的爱人要紧迎出门去,接过东西,招呼毛脚女婿快坐;几个老戏迷则趁人家在吃夜饭时,就把长凳搬到戏台场里占个好位置。</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天色慢慢地黑了,戏场里的锣鼓声咚锵咚锵地敲起来了。悠扬的胡琴声滑破戏台上空,戏台上两盏汽油灯,把整个戏场照得像白昼一样,好戏开场了!邻村看戏的人从老住基西坝东坝像潮水一样涌向戏场中央,调皮的小倌有的爬到大树上,有的爬到柴芦上。看戏人把大砖场挤得水泄不通,黑压压的一片。大人寻孩子,姐姐找弟弟,吱吱喳喳,人声鼎沸,好像掀翻了乌鸦窝。随着台上一块紫红色的幕布拉开,戏场里顿时静了下来,换上绚丽服装的演员们在锣鼓声中闪耀登场,今天做戏的剧名是《梁山伯与祝英台》,表演者们精湛的技艺,悠扬的唱腔,令人叹为观止,让观众们感受到了一个又一个美丽动人的故事。</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做戏演到“十八相送”时,端正大气的梁山伯英俊潇洒,祝英台女扮男装却难藏秀丽,一副齐整相。台下的看戏人看得寂静无声,津津有味。看戏的老者闭目凝神,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年轻辰光,回忆着当年与爱人初恋的点点滴滴,年青人羡慕着梁山伯与祝英台甜蜜恩爱,对自己的爱情满怀着无限憧憬,戏台东面月亮冉冉地升起来了,银白的月光泻满了整个戏场内外······</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当戏台上的做戏人演到梁山伯与祝英台“楼台会”的辰光,祝英台含情脉脉,声声悲凉:“我与梁兄难婚,爹爹受了马家聘,我与梁兄难成对,马家有财,势又大……”我不经意地向戏场外望去,看见一对年轻人在散发出清香的新柴芦旁,只听女声哽咽:“亮大大(哥)我俚是不能成婚的。虽然你家父母勤劳节俭,你也干得一手好农活,身强力壮,房子也有。</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但是你成分是富农,听我爹爹讲富农家的孩子长大以后,将来参军兵难当,工厂招工没希望,读书升学无资格。”这个女青年家是贫农,名唤凤妹。凤妹刚刚说完。男青年亮大大握着凤妹的纤纤嫩手,恳求地诉:“凤妹妹,我吃得落,做得落,样样农活挡得落,将来养了孩子叫他去学手艺,俗话讲----大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台上的戏也演到了梁山伯与祝英台化成一对彩蝶在彩虹中翩翩起舞,唱着永生永世不分离……</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台下看戏的男女老少们噙着眼泪,惋惜着一对有情人难成伉俪,叹息着人世间的陋俗陈规,一锤定终身······柴芦旁边的凤妹从怀里拿出一双棉直工绒黑单鞋塞给亮大大的手里:“亮大大,你穿吧!这是我在夜里偷偷瞒着大人做的,我也没有办法,父母之命难违,今后的日子,你要自己当心,你重新去找你的心上人吧!”亮大大拿着鞋,久久不放。</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那个年代的鞋都是一针针,一线线扎成鞋底,再上鞋圈,这鞋针针含着凤妹的口香,亮大大穿着鞋,一步步思念着凤妹的情爱,你的情,你的爱我永记在心。来年年初三,大雪过后的一天,天气晴朗,今天凤妹要出嫁了。凤妹嫁到了斗山脚下一家是三代雇农放牛人的儿子,她穿着暗红色的灯线绒棉袄,下面穿着深藏青的笔叽裤子,脚上穿着一双墨绿色的高帮棉鞋。两条乌黑的大辫子扎着鲜红的蝴蝶结,如同仙女下凡。亮亮大大躲在大砖场东首的凉圈里,情深意厚地望着凤妹远去的背影,心里满是悲伤,今天我本该是娶你的新郎,由于出身不好,凤妹你成为了别人的新娘······</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在那个年代,社会上流传这样的口传:家好,人不好,人好,家不好,后来俗话讲门当户对,高成份配高成份,低成份配低成份。真正本地姑娘少,就到苏北等地去招对象。但是亮大大心中只有凤妹妹,人家给他介绍对象。他总是摇摇头。去年重阳节,远嫁到斗山脚下的凤妹也已八十多岁了,儿子对她讲南山头评上了无锡市特色田园乡村,你要不要回去看看家乡的变迁,凤妹欣然点点头,下午她与儿子回到了日夜思念的家乡。</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满头银发的凤妹走到老住基大砖场东首,真是大变样了,昔日藏柴芦旁的家东河变成了游乐场,绿茵茵的草坪上竖着漂亮的荡千秋架、安放着滑滑梯,休息的石凳整齐座落,以前搭戏台北面的一棵刺槐树还是枝叶浓绿,树荫下二间青瓦白墙的平房,更显得孤单,凤妹走到平房的门口,轻轻地敲着门,问:“里面有人吗?”门“吱呀”开了,走出一个迟暮的老人,迈着颤颤巍巍的步伐走出门,他就是亮大大。他走到凤妹面前端详了一会,嘴里喃喃地说着:“凤妹,你回来了,你还好吗?”凤妹连忙说:“我蛮好!”亮大大心里却明白,凤妹嫁到斗山后,她的丈夫在一次开山石时遭遇不测,人值中年就身亡了。是凤妹一手扯大了一双儿女,尝尽了人间的甜酸苦辣。凤妹心里也知道,亮大大心中只有她,终身未娶,虽然远嫁到斗山脚下她平时也惦记着他,但这是时代的悲剧,怪不谁也怨不了谁,能够各自健康地活下去就是好。亮大大叫凤妹快到屋里坐,他从桌上拿出今天村委送来的重阳糕,双手递过招呼凤妹吃,他们俩一边吃一边一搭一搭地聊着:“凤妹,孩子对你孝顺吗?”“孩子很乖很懂事,虽然我一人在乡下,他们每天都有一个电话,要我报个平安。”亮亮大大讲:“现在政府对我们孤身老人特别尊重,像我这样九十岁的老人,每月发了养老金,还发尊老金,逢年过节还送来米、油,每月志愿者上门理发,打扫卫生。这样的日子,我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凤妹,你不要惦念我。你要自己保重好身体!”俩个老人眼里都噙着泪水,说:“我们都老了,自己当心自己。”亮大大牵着凤妹苍老粗糙的双手,走到草坪的石凳上缓缓坐下,痴痴地望着曾经搭戏台旁的柴芦地,绚丽多彩的晚霞映红了天空,他们俩仿佛又回到了新恋夜晚,亮大大仍英俊,凤妹还是靓丽······</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亮大大对凤妹讲:“凤妹妹,现在我们的晚年都很幸福,你有时间常回来白相相,托党和政府的福,争取活到一百岁!”晚饭后,游览的人多起来了,来南山广场跳舞的人也陆续来了,随着录音机的打开,一首《夕阳红》的缓缓音乐响起,许多中老年人翩翩起舞,是的,最美不过夕阳红,夕阳是晚开的花,夕阳是陈年的酒,夕阳是迟到的爱,夕阳是未了的情,多少情爱化作一片夕阳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王培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6月10日</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