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有痕（七）

红旗飘飘

难忘知青Ⅱ

在我们生产队，小吴是我比较好的朋友。她是七三年青年，来的时候我已经在队里干好几年了。她体态标致，朝气勃勃，刚见面就说：“我认识你！”我愣了：“是吗？”她闪动着聪慧的眼光说：“你去我们学校讲过报告。”是的，两三年前某中学邀请过我，让我给学生讲讲我怎么接任生产队会计，怎么当好贫下中农红管家，知识青年在农村怎么大有作为。我说：“你就是那拨学生么？”小吴笑着说：“是啊，当时觉得你可了不起了，现在和你在一个队了，多巧。”初相识一下子变成老朋友。

在她眼里我是老大哥，书比她念得多，“农龄”比她长，还曾是青年楷模，所以，干活儿愿意跟我在一块儿，铲地啊拔草啊我能帮就帮她两把。有一回生产队种芸豆，她夹一袋种子，跨一道水沟时滑倒了，芸豆种子撒得满地都是，急得她直哭。我跑上前把她拉起来，又把落到水里草里的种子一粒一粒捡出来，旁边人也过来帮忙。我故意打趣说：“今天种的芸豆泡过种子了，肯定出苗快！”大家哈哈直乐，小吴也破涕为笑。我拎起口袋说：“走吧，没事了。”过后，小吴跟我说：“徐大哥，你太够意思了。”

时间长了知道小吴的父亲是市里一个局干部，她本来应该随学校下乡到清原县，通过关系安排到我们这个市郊生产队，市里驻村的工作组对小吴也格外关照，没两年就安排小吴“挑重担”，接任我的会计。小吴有点难心，背后跟我说：“这样不好吧。”我说：“工作组现在对我有看法，你干你的，信任你为啥不好好干。”

说起工作组话就长了，简单说工作组没有按指示办事，在队里扶植一伙儿打击一伙儿，工作组组长还要将自己外省农村亲戚迁来我们队，开会时我说了一句“地少人多”，让组长十分恼火，说这叫“充实力量”,不是人多人少的问题。社员们对此意见很大，工作组拿我当过会计又盖过房子作突破口，成立专案组查我的会计账。从这，我从“贫下中农红管家”成了后来知青的“反面教员”。

工作组频频找我谈话，核实账目，酝酿开我的批判会，而他们不顾群众反对将外省亲戚迁入落户。我据理抗争，与另两名青年把工作组的种种做法写成大字报，贴在大队的墙上，并将材料送到县革委会。有一天，我从地里干完活儿回村，正巧遇到小吴从大队专案组回来，她远远看见我还像往常那样笑道：“徐大哥！”我停下看看她说：“你挺好的？”她点点头，警惕地四下望望拉我到路边，小声说：“你咋那么傻呢？跟工作组闹对立能有你好吗？”我说：“没办法，只能这样了。”她无奈地说：“真替你担心。”我问她查账怎么样了？她就把专案组查账的情况简要地讲一下，还告诉我工作组将要找我谈话的内容，让我有个准备。临走还嘱咐说：“注点儿意啊！”真诚的目光给了我极大慰藉和斗争的决心。

我虽然被查，但在队里还是大家选的贫下中农代表，我们的抵制和上访使工作组也有些被动，批判会一直没开，接下来几个月我们之间相安无事。入冬我在平整土地大会战那干活儿，北风呼啸，铁镐飞舞，冻土一米多厚，一群人一天刨不了两车土。这天工作组一个人来找我，我想，准没好事。他把我叫到一边态度和蔼地说：“现在年终结算干不过来，你是老会计，帮队里整整。”我一听是这事，想了想说：“不合适吧，万一整出点差儿来我担不起。”他说；“开会研究的，你就别说别的了。”说着接过我手里的铁镐放到了地上。

寒冬，窗上结满厚厚的冰花，炉子烧得正旺，小屋暖暖的，炕上一张桌子摆满账簿、单据，这是青年点小吴与同伴住的屋子，小吴披着工作服棉袄坐在桌对面笑着说：“我还怕你不愿意来呢！”我说：“要是冲着工作组我肯定不来。”小吴说：“工作组也没把你怎么样，别对着干，你来是帮我忙，眼看过年了，我真整不了。”说着从箱里拿出两盒烟给我，说：“我爸的。”自己剥开一块糖放进嘴里慢慢地嚼。我点着烟，望着眼前这一切，望着这独立的与冰冷肃杀隔绝的小空间，说：“其实，我应该感谢工作组，是吧。”说着话，小吴同屋的小张和小于从外面收工回来，进屋就围着炉子烤手，连说：“冻死了！看你们俩多享福。”是啊，享福就多干两天，本来一个星期的活儿，我们拖了十多天。

冬去春来，又一个夏天来临的时候，小吴回城了，她爸爸给她安排到一个挺好的公司上班，临走队里小青年们一起去照相馆合影留念，我有事没赶上，也没当面送她，好几天心里怅怅的。七七年底，国家恢复高考，给我一个最后机会，我上了大学。

转眼若干年过去，沧海桑田，所有的曾经皆成历史。这天我下班回家，见迎面一位女人眼熟，走近一看是小吴，她也看出了我，抢先说道：“徐大哥！”我说：“小吴呀。”她咯咯地笑起来：“还小吴呢！都老啦。”原来她爸妈退休了住这个新区，而我也刚刚搬到这里。“哎呀，太有缘了，”小吴激动地说，“这么多年咱们又走到一块儿来了。”我说：“你看出这是什么地方没有？这里就是咱们当年那个生产队。”小吴大笑起来：“真的，青年点就是这儿吧！”

风风雨雨几十年，又回到原点。有句歌词说：聚散皆是缘，离合总关情。人生就是这样，邂逅又分离，失望再盼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