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院子里吃饭

<p class="ql-block">  小时候,分家以前,我们和两个小叔父在一起生活。大叔父因为有公职,长年在外,家里常在的主要劳动力就是父亲和小叔,以及妈妈和两个小婶子。</p><p class="ql-block"> 每当夏季,大人们早早起床上地里干活了,剩下奶奶和我们三四个小孩子,奶奶拐着一双小脚出出进进地做家务,有时大婶子在家帮忙,小孩在院子里玩。早晨的院子一片清凉,连门洞里进来的风都带着凉森森的意味。崖畔照在院子里的影子引导着太阳由东向西逐渐扩散。土院子被雨水冲成大小的绺子,但扫得很干净,基本上找不到扫帚的纹路。院子中间一个长方形的莱院子,有一米高的围墙围着,中间种了各种莱苗,但总被逐渐长高的桑树和槐树遮挡,或者是干旱影响得难以旺盛。院墙边的树影斜洒着,树绿着,连影子也似乎绿了。</p> <p class="ql-block">  八九点钟的光景,地里干活的人回来了,带着一身的疲惫和阳光的热气。我赶紧端半盆热水,拿上毛巾放在院子里,供他们洗脸洗手。然后在奶奶的指挥下端出小方桌和小木凳,放在院子里的阴影里,然后是馍、菜、汤,一家人围在桌子周围吃着说着。凉风习习,饭香四溢,热气腾腾。妈妈和婶子们往往在屋子里放一碟子菜,或坐或站地吃着,不时地要给院子里的人盛饭。那时的饭菜也很简单,割麦子时才长成的青椒拌韮菜一碟子,或者铡辣子(剁碎的青椒拌上盐和醋)一碟子,反正一大家子人没有炒菜,甚至有时没有青菜,就是干辣椒面拌上盐醋蘸馍吃。有小米喝米汤,没有就是沫糊子,开水里撒些面,炒点韮菜搁点盐,喝起来也挺香的。多数情况下喝的是蒸了馒头的蒸锅水。</p> <p class="ql-block">  在院子里吃饭,省去了一大家人在炕上吃饭的拥挤和烘热,凉爽的感觉渗透肌肤,甚至有一种庭园的闲适感。由于菜少,加上缺油水,所以干活的人一顿能吃三个馒头,年轻人甚至能吃四五个馒头。特别是新蒸出的馒头蘸剁碎的青椒,一大碟子经不住几个馒头的夹蘸,稍时碟子就底朝天了,经常得剁第二盘。在手臂不断地伸向碟子的同时,听见的是不断的吸溜声,笑着故意问道:“咋得很吸溜呢?〞“辣得很,又香得很!”“辣得很别吃了!〞辣得很还要吃,因为“还是这铡(剁)辣子解馋!”但小孩子却不敢放开吃,只能用馒头蘸点醋水子吃。很快几个馒头下肚,一碗汤底朝天,带着烧辣的嘴唇吸溜着和打着饱嗝的满足离开了饭桌,大人们又要上地干活了!</p><p class="ql-block"> 说起这陇东的铡辣子,只有陇东人能吃得了这一口。经常听人说这里人不怕辣,那里人辣不怕,他们那辣我感觉是打了折口的,哪里有陇东人这么吃得干脆、豪爽、洒脱!没菜,一手拿馍,一手在地里随便摘几个青椒,一口馍,一口青椒,吃起来毫不眨眼。有时青椒蘸盐,盐辣相兼,作为零时的应急菜,口味独特,鲜香可口。记得上高中时一位同学曾说过,他们家六七口子人,一顿饭光辣椒就得一小笼,全是铡辣子。当时感到惊异,怎么那么能吃辣椒!只因没别的菜,加上孩子多,正长身体;还有辣椒开胃,热馒头蘸辣椒,越吃越香,一吃停不下来,估计一大锅馍馍六七口子人,一顿下来剩不了几个。</p><p class="ql-block"> 虽然现在生活好了,蔬菜的品种多了,但陇东人对铡辣子依然情有独钟。若哪一顿饭有铡辣子,那顿饭肯定馍馍吃完的快,不吃饭的人都会吃一个。有个笑话,庆阳人上兰州去开人代会,会议其间征求大家对饭菜有何意见,只有庆阳人提出来要一碟铡辣子!若红白事宴席上有一碟铡辣子,绝对是坐席者欢呼的事,胜过三珍海味。</p> <p class="ql-block">  坐在院子里吃饭解乏、解馋、解暑,那种因饥饿而对饭菜的饥渴,那种空间的阔大清风的凉爽,那种头顶蓝天耳听鸟鸣的闲适有野炊的感觉。</p><p class="ql-block"> 有年秋天种麦子,因农时紧,父亲在地里摆耧下麦种,不能回来吃饭,我只好提着装着饭的蓝子去地里。当时他们在北坳里,离家有一里多地,八点左右了,雾气还很大,十多米外看不见人影。我循着小路边走边听声音,终于听到了耧铃的咣当声找到了他们。白露过后天气有点凉,有的人上身穿着夹衣,有的人穿上了棉袄。蹲在田野中吃饭,雾气弥漫,凉气浸身,没有边界感。三大王菜一碟:萝卜丝、辣椒、葱丝,几个馒头,一人一碗汤,这么近距离地摆在土地上,就地吃喝,挺好。露水打湿了头发,打湿了鞋子。但有一种神奇的感觉油然而生,将要种下的麦子,和由它成熟后蒸成的馒头在土地上这么近距离地邂逅,似祭奠,似告示,或者……从种到收再到吃要经历多么复杂的过程呀!这过程,需要时间,需要汗水的洗礼,需要严寒冰霜的摧逼,更需要酷夏的暴晒和暴雨的袭击。在和自然的抗争中,成就了口食中的美味。而土地在夏天解下包袱缓休两月后,再次在耧铧的叮当声中背上了包袱,开始了又一轮的养育。我感觉在田野里吃饭,这饭的内涵在不断地扩大和延伸,它已不是饭了,而是一种力量和精神!</p><p class="ql-block"> 白露催人种地忙,千里原野似战场。</p><p class="ql-block"> 牵牛摆耧父子兵,腰带缠身头挂霜。</p><p class="ql-block"> 提篮匆匆农家女,早午送饭地头旁。</p><p class="ql-block"> 远听呦呵人语声,近看麦垄一行行。</p> <p class="ql-block">  时光由五十年前一晃到了今日,我和索先生有了自己的乡下别墅和小院,经过三四年的经营,院子已像模像样了。种菜种花,费力流汗,亲力亲为,辛苦着,痛快着。周末趋车去往庭院,浇水除草,打理瓜秧、葡萄蔓,身心疲惫却很满足。只要不下雨,早饭一定在院子里吃,一张小圆桌,几把低矮的椅子,家常饭菜,浓郁的庭院味顿生。亲戚朋友空闲来访,热情招待。除酒肉外,青菜现摘现做。出入鸟鸣盈耳,清风抚面。有友来访,清茶一盏,坐院长谈,月明星稀。若是五月,更是牡丹花香浓郁扑鼻,芍药相继。北山青翠,南河汩汩,南山逶迤,荷塘蛙鸣如朝。那种感觉是惬意抒畅的,身心放松,头脑空闲而眼光清明。夜夜好觉无闲事打扰,只望这样的日子长长久久。</p> <p class="ql-block">  只要不过于热,不过于冷,天天可以坐在院子里吃饭,可以烧烤,可以三五人去山里野炊,轻松自在。快乐拉长时光,忧愁缩短日月。</p><p class="ql-block">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