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秦腔的味道</p><p class="ql-block">文/刘建宽</p><p class="ql-block">【原创作品】</p><p class="ql-block">我爱听秦腔唱段和秦腔音乐,特别是老一辈的唱腔和演奏,爱他们的那种各自不同演唱个性、艺术风格,蕴含着西北人特有的很过瘾的味道,当广播喇叭里、收音机里板胡一响,唱几句就知道,嗯!苏育民唱的;嗯!这是陈妙华唱的;嗯!这是“活周仁”任哲中唱的;很美啊,一听几十年。特别是民乐大师刘明源,他给上千部电影配乐,他板胡独奏的“秦腔牌子曲”;“喜洋洋”;“庆翻身”等热耳悦心,迄今无人超越。虽然他们人都已经故去多年了,但万幸的是音频影像虽遭劫难却有些遗留下来了,这给后辈弟子、广大戏迷一个学习借鉴、欣赏分享的机会。加之现在时代发展了网络便捷腿长,又有公众号、快手、抖音的视听推送,欣赏时还能了解一些背景资料,也能知人论世,加深了对唱腔、表演、伴奏、人物、剧作的情感传达,这就使得我们平平淡淡的小日子,似乎也有了令人兴奋的亮色。</p> <p class="ql-block">我对秦腔音乐和名家唱段情有独钟,那种味道,让人越听越上瘾,也爱品咂那种味道,于是很早就有人给我心灵撒下了秦腔之声的种子。</p><p class="ql-block">想起1980年夏伏天很热,我第一次去西安,到了“戏窝子”想看场戏,但东风剧院窗口人拥挤不堪,排队很长都是卖20天以后的戏票,我只有两三天时间,只得就转让了一张当晚的站票,转让者为票能卖出高价给我介绍和宣讲了演出折子戏的名家和板胡名家,我第一次听人讲起刘毓中、肖若兰、任哲中和秦腔板胡演奏家张保华、卢东升、杨满元以及“柳生芽”“双罗衫”“雁落沙”曲牌,我虽花了大价钱买了一张站票但也得到了许多秦腔知识与趣事,原来这些曾演过才子佳人的“牛鬼蛇神”,“文革”被关起来、被下放劳动改造、被迫当街跪着烧戏箱的人现在放出来了,平反落实了政策,补发了工资,又回到阔别多年的舞台上,群情振奋,精神焕发,赶排了一批折子戏和清唱与观众见面,今晚上演眉户剧《划线》和秦腔折子戏《祝福》。</p> <p class="ql-block">报幕员简单介绍剧情和角色后,刘毓中饰老汉出场几句唱腔与台步,哎呀?那种味道、那种底韵,不是吃好饭喝好酒能比的;肖若兰饰大妈,唱到“------桃李花开三月天,麦苗儿肥壮兆丰年;根治海河除水患,万户千家笑开颜。------人争干劲地争产,好日子真是一步一层天;常言说‘大河里有水小河里满,’我家里有余粮有存款,新盖的瓦房三大间;油漆门亮闪闪,玻璃窗子照人眼;夏天里凉快冬天里暖,越思越想心越甜———”啊呀美的!好像唱的就是我家的新盖瓦房与新玻璃窗子,没字幕我也听的清清楚楚,可是我站在最后边看不清面容表演,我便顺墙根猫腰溜到前排左边半跪半蹲的看演唱,感觉这味道和收音机里的根本不一样,享受的正美时感觉有人从我后背捣了几手电筒,我也晓得须归位到最后面的站票位置但顾不得了,双眼专注看戏,一会儿那人却走了,我估计管场员见我跪着、头身又没高出坐位不影响观众,再着人家都是背心裤衩扇扇子看戏,我却还穿着加克衫满脸满脖子流汗,一看就知道是甘肃来的“乡巴佬”,便干脆放了一马,于是我享受了第五排的看戏待遇,戏太好了印象深得很回来后却给别人吹了多半年。实话说肖若兰当时40多岁正是艺术的高峰,遗憾这段影像没留传下来。</p> <p class="ql-block">第二年天水地区在北道桥南商场举办第一届农交大会,邀请四省十二方客商参加,规模宏大隆重热烈,12天大戏助兴把刘毓中先生也请来了,午场六七万人我却挤到前面台口站着,刘老被弟子扶出来,他是须生“衰腔”创始人,虽是高龄但口一张气宇轩昂,声如洪钟,韵味悠长,清唱了《卖画劈门》、《走雪》和《三滴血》选段,我看清了刘老容颜风彩、听清了他的拖腔婉转行云流水,从天水演出后没多久,先生就去逝了,我有幸两年内看了两场绝版戏,回味无穷溢于言表。</p> <p class="ql-block">然而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科技手段发达了,秦腔名家苏育民的《打柴劝弟》修复版出来唱片、继之由弟子音配像出录像带了,其声腔韵味,给后辈一个全面的欣赏机会。</p><p class="ql-block">《打柴劝弟》是著名贫生戏,也苏家兄弟的看家戏,苏哲民英年早逝,他所塑造的剧中人物陈勋,性格善良纯朴,肩挑重担,提炼出新的艺术表演语汇,尤其是善于通过唱腔展示人物的内心世界,以本嗓用声与“二音”拉腔的有机结合,突出了浓厚的秦腔韵味;苏育民在其兄的基础上升华了主题,剧情由一个贫穷汉子的盲目乞求心态、转而深化为没有文化吃尽苦头的砍柴人,苦苦规劝弟弟要刻苦读书学本领,表现了一种朴素而又真诚的善良期望,有了普世价值;并在舞台艺术表演上做派、唱腔、念白方面,不仅继承了其兄的特点,而且根据自身条件,愈加突出山野樵夫的敦实与粗犷,把原来两小捆柴担加重分量,在换肩移位、闪动节奏及步伐变化等人物性格展现、更具载歌载舞特色的表演,显得体魄健美,极富豪放之势与阳刚之气。1952年9月25日,全国第一届戏曲观摩演出大会在北京开幕,苏育民参加西北代表团,以主演《打柴劝弟》而荣获一等奖。之后,在怀仁堂为中央领导演出时,兴奋加愉悦几乎把柴担闪折了,毛主席看戏后称赞苏育民“演得朴实,像个劳动人民”。声誉鹊起的《打柴劝弟》一年中演出竟达三百多场。苏育民对唱腔,字斟句酌精雕细刻,把“苏派”小生声腔既感情浓烈、又高亢婉柔的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发声多用喉声,浑厚而富有感情色彩,慷慨激昂,豪放壮美!念白吐字,尖团分明,严守韵律,抑扬顿挫,朗如珠玉,使听者有一种欣赏诗词朗诵般的味道,据说苏育民为了练好这副柴担,练断了几根扁担,磨肿磨破了双肩,直到“文革”中被迫害而冤死时,右肩上还留着一个疙瘩。</p> <p class="ql-block">继苏育民之后的任哲中、苏蕊娥的《花亭相会》,这种悲欢离合的才子佳人戏,由于其委婉曲折的故事情节,传承了一个作人“富贵不能忘本”的纯朴思想,唱词之所以脍炙人口,是其通俗浅显、言简意精,便于流唱:如“美不美、泉中水,亲不亲、故乡人;香花不离地生草,乡里见了乡里亲”,唱词、道白表现出了极大的亲和力,这样委婉动人的传达渗透,凸显张梅英和高文举之间亦姐亦弟、亦师亦生,两小无猜的亲切情感,听起来令人感动。</p><p class="ql-block">《花亭相会》这折戏,任哲中、苏蕊娥两位前辈大师的作品堪称绝版,可谓秦腔史上的千古绝唱。苏蕊娥出身梨园世家,是苏育民的侄女,嗓音童声奶气、甜润娇嫩、婉转动听。这折戏两人唱做俱佳,可谓珠联璧合,任哲中的快功唱腔是秦腔小生中的奇观,他的“华亭相会”中的紧二六是那样协调干净,尤其是不时放出的拖腔,于力道中透着秀气,他的道白成就集中表现在“华亭相会”中,他的道白吐字清晰有力,韵味十足,尤其是节奏跌宕的把握很见工夫,和苏蕊娥的唱腔韵味,无论从整体情节节奏的把握,演员的吐字、唱腔、归韵都达到几无挑剔的地步,把秦腔的味道推向了一种醇厚天然的别具风味,对后世多种版本的“花亭相会”影响极大。</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回忆我真正认识秦腔,是从陈妙华开始的、她是著名女小生,1957年12月,她拍摄了第一部秦腔电影戏曲片《火焰驹》,她扮演的主角李彦贵;1960年6月,她又拍摄秦腔电影戏曲片《三滴血》,同时扮演周天佑、李遇春一对孪生兄弟,俩个不同性格境遇不同人物唱腔,拿捏的准确到位,在那个年代,可谓创新了戏路,但两电影是“文革后”80年代解禁公演才引起轰动,大多人们才认识秦腔爱上秦腔而品咂滋味的。其中陈妙华的“李彦贵卖水”、“虎口缘”散发永久的魅力,她在《三滴血 结盟》中的唱腔弦律“------杏花村中有家园------为寻亲那顾得路途遥远,登山涉水到蒲关”被广大爱好者设为手机铃声,前几年西安组织万余人站在13公里长的城墙上大声齐唱“祖籍陕西------”唱段,摩仿陈妙华的味道,阵势震憾人心,前些年发行的“文革前”舞台版《三滴血》,比电影中的唱腔演技更胜一筹,因为“文革后”陈妙华长年患重病,生活不能自理,登不了台演不了戏,所以陈妙华、全巧民的“妙巧合璧”的《三滴血 虎口缘》成为秦腔经典中的经典。陈妙华嗓音条件很好,音色宽阔嘹亮圆润,共鸣运用得法。加上她既讲究声腔的润饰,又很注重咬字。从而形成了演唱高亢挺拔、声情并茂,善于从唱腔上表现出丰富的感情,动作豁达飘洒、干净利落的舞台风格,成为后生学习借鉴的源头活水,所追求的哪种永恒的味道。“巧妙合璧”的另一主角全巧民在《虎口缘》中,塑造的贾莲香,在性格上做到了“憨而不傻”、“娇而不媚”,她的唱腔嗓音清亮甜润。在行腔转弯处,她借鉴了京剧荀派的“花丽”的风味,增加了修饰轻音,显得起伏有致,俏丽优美。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宁吃香桃一口,不吃酸枣一斗。”</p> <p class="ql-block">1996年,杨凤兰夫妇自筹资金拍摄主演的秦腔电视艺术片《王宝钏》,在中央电视台二套频道黄金时段播出,全国戏坛轰动好评如潮,1997年荣获国家级长篇电视剧三等奖,这是秦腔发展史上的一座里程碑。杨凤兰的王宝钏用实景拍摄内外切换,从唱腔道白、演技剧本上打磨探索,达到至善至美,创造了一个灿烂的艺术形象,“一身芳洁可对天”,把一个活生生的王宝钏呈现在观众面前,符合大众口味,迄今无出其右。</p><p class="ql-block">王宝钏的扮演者杨凤兰,本身艺术之路坎坷,生活中多灾多难,对王宝钏坐寒窑如感同身受,好像她的人生经历与戏曲里的悲惨故事一样让人落泪、感人至深。她患过甲状腺癌,做过两次手术,但失声6年,用仅有的一侧声带,练功练声,功夫不负有心人,但是灾难和不幸总是纠缠着她。一次演出途中发生了车祸,同车有两人死亡,她虽然活下来,却摔的一个膀子破裂,落下残疾,再也左手高举不起,在拍摄《王宝钏》后期,丈夫兼导演的谭兴国患肝晚癌去逝,她百日祭后开始夜以继日的忙碌,完成了后期制作直至上演,但两年后,她是苦命人,屡遭不幸,1999年10月,她患胆管癌去世,年仅56岁,但她留在人间的《王宝钏》却是秦腔精品。</p><p class="ql-block">杨凤兰是李正敏的亲传弟子、秦腔正宗的“敏腔”继承人,她的《王宝钏》在形式上走出了秦腔创新之路,从唱腔的内容情感中柔情处细腻,坚定处刚毅,病态却不失优雅,真情却依然坚贞;加之她扮相端庄优雅,表演委婉缠绵、凄清深情,把一个苦守寒窑十八载的日日思念夫君的臣相之女内心刻画地深切,拿捏十分到位,王宝钏的身份感凸显的淋漓尽致,让人物站立起来,对准了剧中人物,对准了欣赏的观众。我也是欣赏者,听她赶坡回窑中大段唱腔,那百听不厌的秦声秦韵,篝灯永夜慷慨诉说,飘飘然、荡荡乎,我满脑子尽是那优美悦耳的古调旋律,那桄桄子轻击的节奏;那清亮纯净的嗓音;那朴实的声如流水的真情;那功底扎实的表演,也不知撼醒了多少女人,震惊了多少男人,看好了多少穷人,看淡了多少富人,莫重了多少有钱有势人,勿忘了多少“谁是牵马缒镫的人”,尽情地让传统文化寓教于乐的潜移默化。</p><p class="ql-block">秦腔是大剧种,但出西北五省行之不远,这么好的历史悠久的人民艺术,秦腔为非遗工程,国家提倡发展秦腔,近年为啥有些院团生存困难,人们不进剧场,主要是没创新,演员没艺术个性、音乐没艺术风格,简言之没秦腔的味道,鲁迅对秦腔的题词是“古调独弹”,谁还花冤枉钱看你听你哪千人一种唱法唱腔;板胡拉的一样一模声音,甚至是千篇一律的过时演出呢?</p><p class="ql-block">(2024.7.9于天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