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者，槐也

老愚翁

　　对我家老宅的院内外，脑畔上及两侧生长的数十株枣树、果树、杏树、李子树、桃树，椿树、杨树、红柳等，尤其对拱卫老宅的那三株槐树（南边渠岔的洋槐树，硷畔顶瑞的洋槐树，北边分路囗的老槐树）我是颇有感情的，仅就它们“春能释放芳香、夏能生出荫凉，秋能“撒玉铺金”，冬有喜鹊登枝”的景致，就令人陶醉的了。

不幸的是，十多年前，被人无情的斩尽杀绝了（欠爱惜、养护，有自然枯死的）。

槐者，怀也。我总是对它们念念而不能忘怀。试问，它们数十年恪尽职守，保平安而聚吉祥，何罪之有而被处于极刑？如果它们能茁壮生长至今，又会为宅院平添多少福祉呢？实在令人因想不明白而痛心疾首啊！俗语云“前人栽树，后人歇凉”。不愿歇凉也罢，各归其安嘛，何恨之有呀，而不惜洪荒之力，挥镢扬锹，断根削枝，置之于死地而后快呢？可悲的是，这些无所顾忌的行径，我这位院主的长子孙一一主人之一，竟然毫不知情。

二十年前的夏秋之交，我曾带一位颇具学识的友人，回老宅怀旧。走到老宅分路口处，首先跃入眼帘的是那株后劲十足的老槐树。它生机勃勃，享亭而立的主干己有碗口般粗，树冠篷松而圆润，串串小黄花，虽不张场，但却散发着甜甜的清香。那两株洋槐树高大健硕，我用臂膀丈量它们笔挺的主干，两株均已不能合围。举头仰望，直插蓝天，少说也有20米高！树冠硕大，枝繁叶茂而荫浓。令这位友人不禁赞叹不己。他东瞅西望良久而欣然言曰：“你家老宅，左山鿄右高硷而聚气，靠山缓呈渐高势而厚重，朝山饱满缓和而不直徒。看得出来，前辈们当年造宅选址用心了。锦上添花的是那三株槐树分左、中、右，临路、临畔、临渠而植，赳赳而立，坚韧不拔。发达的根系可以网土固畔，茂密的树冠与宅院相呼应，默默担当着守家卫土的重任，几十年如一日，见证着宅院里发生的一切。……” 友人的一席话，令我若有所悟。其实五十年代初农民造宅，自由度不大，只能在自己的地里选址，这块地是祖父的，只能选在这里。那己成气势、郁郁葱葱的树木，才是祖、父辈们当年精心栽植的。

接下来，我选摘了一盘鲜枣，便与友人坐在硷畔顶端那株洋槐树荫下，边吃边漫无边际的攀谈起来：我辈一生走难闯北，已近耳顺之年，无须戚戚于贫贱，汲汲于富贵。.选择在丰收的季节，邀数位友人，备三日的食材，携数瓶水酒，就在这株树荫下，撑起一方石桌，垒起几个砖座，炖上一锅羊肉，拌上两碟时蔬，任秋风送爽，阳光灿烂，蝉鸣鸡叫，猜拳行令，恣情而饮，大块朵颐，击壤而歌，环境与筑路人的秉性完全吻合，该有多豪迈啊！……。此时，一阵风掀，槐叶婆娑，鸟鸣啁啾。我的友人已进入了境界：羊肚子手巾哟噢三道道蓝……，四面回声响起。

由于对我家槐树的偏爱，便喜欢了解一些有关槐树的故事和习性。只要见到成排成行成片，或饱经沦桑、虬枝盘曲、粗壮伟岸的槐，便会停下观尝抚摸。

槐分国槐和洋槐。国槐是原产于我国古代的一种植物，俗称老槐。洋槐是从欧州引进的，顾曰“洋槐”。但它们都是同树种，都是高大的乔木，有许多相似之处。由于国槐在我国生长历史悠久，国人便对它的感情深些，了解多些。前不久我才知道，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国槐就被定为西安市的市树，遍植于大街小巷，为市人展现出一抹抹翠绿的风景线。硕大的树冠，在炎炎烈日下，为路人提供着荫凉。国槐因挺拔于宫庭，所以老北京人便以此为科举吉兆的象征。又因明初发生在山西洪洞县的大迁移，而广泛流传下来的“问我祖先哪里来，山西洪洞大槐树”的民谣，它又成了国人思乡的象征。它生命力旺盛，枝繁叶稠，象征着吉祥长寿、多子多福、美满幸福，寓意“吉神”。它在恶劣的环境下生长茂盛，也象征着“不屈不挠的精神。事实说明，我对槐树情有独钟是有充分理由的。

由于对老宅的槐树思想多，于是常常与它们梦里相见。冥冥之中，我在槐树下哭泣，那是在发泄心中的委屈；在槐树下狼吞虎咽的吃东西呢，那是饥了；在抚摸着愧树祈祷，那是人生中遇到了难题；拍打着槐树唱歌呢，那是有好消息传来，或心情舒畅而消遗，有时一觉醒来还哼哼着呢。哦，我离开家乡前，就是这样与它们亲密的。也许是一种感应吧！有一次，我看到它们浑身血淋淋的，围着我哭泣。询而问之，它们选择了沉默。再三追问下，那株国槐开口了：“主人兄（我比它们树龄长），我们生于斯，长于斯，斯地便为家。几十年如一日没有失职渎职。宅院不论谁居，我们一如既往履责。痛苦和惋惜的是，连同你们周边不同族系的树类，一夜之间被人砍杀。就是你们南面那孔土窑洞也不能幸免。只所以不想早告诉你，是担心你一下接受不了而情绪失控，引发事端，我们毕竟草木而已，况己托生在一处风景区再就业。兄本性善良，随时间推移，你会知道如何应对的，事缓则圆嘛。”老槐的诉说，令我非常震惊！期间有愤怒、有眼泪、有不安、有自责，也有无奈。仔细琢磨槐弟们的态度，它们纵死而不改善良初心，仍劝人宽容，劝人向善，那真是：“槐树被屠德行高，以怨报德不记仇”啊！不过，我还是要问问槐弟们：“你们的惨死和善心，能换来别人的一声道歉吗？“一阵沉默过后的讨论，形成了共识。那便是：以怨报德，为者不仁；以怨报怨，怨终不除；怒可以复喜、愠可以复悦，死者不能复生（这里的死者指那些被砍伐的树）。怀而不在，念而不得，事己至此，唯以德报怨、息事宁人是最佳选择。

不得不提及的是，是槐老弟们帮我排解了心中的郁结，使主人之一的我，背负着说不清、道不白的压力，选择了宽容、怜悯和忍耐。厚德载物，择善而行。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是传统的儒家价值观。以德报怨是做人的高境界。在槐老弟们的身上，我学到了许多。怀者，我家的槐也！

其实，这三株槐树的树龄并不算长。我年近八旬，它们是在我能记事的时候栽植的，时至今日也不过七十开外。正值壮年期，那株老槐更“年轻”。我是它们当仁不让的老哥哥。观察它们的生长环境和过程，享年三、五百是完全有可能的。西安市小雁塔就有饱经风霜，千年以上的老槐八、九株。那真是气势恢宏、雄浑苍劲，仍然枝繁叶茂啊。

常彦杰

2024年7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