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妻 前夫 前岳母（短篇小说）

行在越南

滞留在荆州过年，且滞留于前妻家一月有余，这是郑伟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

大年前一天，回老家看过父母后，稍事休息的他带上给女儿买的苹果电脑，匆匆出发了。

元月二十二号上午十点到达荆州城区，先给女儿买了一些零食，给前岳母买了几样礼品，晃到梅台巷吃了一碗手工米粉，完了驱车前妻住的小区楼下，一个人静静地沉思起来。

郑伟离开荆州已经八年了，外界的传言是因为这个小个子上门女婿婚内出轨被梁家扫地出门的。

二十年前，郑伟还是年轻的后生，从石首招工进了几万人的荆州棉纺厂，后来认识园园她妈，相恋，结婚，生子。再后来，下岗，再就业，再失业，毫无根基的他，尤如一叶浮萍，尝尽了人间的百味。

离婚的时候，郑伟什么也没要，抱着幼小的女儿洒下满腹的泪水，一狠心，放下女儿头也不回离开了荆州。

之前的岳母并没有亏待过这个小个子女婿，相反疼爱有加，郑伟对前岳母是充满感恩之心的。自离婚的想法被前岳母第一时间获悉后，老人家对他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前岳母指着他的鼻子一通臭骂：你一乡里来的武大郞，要钱没钱，要貌没貌，我姑娘嫁你，吃了天大的亏，没嫌弃你是你修了八辈子的福，你倒好，反过来抛妻弃女，我诅咒你将来不得好死，出门被车撞死，过河被水淹死，雨天被雷劈死……

前岳母百般诅咒的时候，郑伟始终一声不吭。老婆追问他为什么要离婚，他不加避讳：外面有了女人，比你年轻漂亮。

老婆打死都不信：就你这穷酸样，除了我，谁愿意跟你！

郑伟死活坚持离婚，时间长了，自然就离了，用他老婆梁珍的话说：离了你这个穷矮挫，将来只会过得更好。

对，郑伟心里默念，你过得好才是我的目的。

郑伟背了一个双肩包，塞了几套换洗衣服，背一身骂名，净身出户。

将近半年的时间，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又干了什么，然后，郑伟只身南下了。

郑伟的打工之路并不平坦，吃了数不尽的苦，后来才慢慢好转。他断断续续地汇了些钱给前妻，在暗处关注着女儿的成长。

渐渐长大的女儿在视频里不止一次地追问爸爸：为什么不要她，不要妈妈？每每这个时候，郑伟都会毫不犹豫地挂断视频。电话彼断，女儿满腹的不解与难过。郑伟一端呢，则是用尽全力的控制自己情绪，不让自己情绪失控。

类似的情况多了以后，乖巧的女儿绝口不提同样的问题了，专捡爸爸爱听的话说，郑伟听到耳里，痛在心上。

离家的第三年，郑伟回了老家，去看望女儿，前岳母怒气冲冲地将他拒之门外。

第八个年头，郑伟再次回到荆州，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见到阔别已久的女儿。

八年后的今天，据郑伟所知，前妻还是一个人，郑伟也是孤家寡人。

敲开前岳母家门时，女儿和前岳母同时出现在门口。女儿已经是豆蔻年华的美少女了，女儿欢天喜地地迎出来，一把将爸爸拖进了家门。

前岳母干瞪眼，对孙女的举动无可奈何了。

实质情况是，女儿得知老爸即将到来的消息后，已经在暗暗地等待这一时刻的到来，当敲门声响起时，她有意而为之挡在了奶奶的面前，阻止了奶奶做出过激的举动。

园园妈一眼识破了女儿的动机，她未加阻止，事实上也想看看，离异了八年的男人有了什么变化。

郑伟把笔记本电脑拿出来，又把孝敬的礼物一一放在桌子，前岳母没有多看一眼，回了自己房间。

梁珍仔细端祥面前的男人，除了瘦小苍老外，还平添了几许沧桑。

郑伟也在偷偷的打量前妻，前妻如五年前一般素面朝天，岁月在她的脸上刻上了痕迹。这个女人既要照顾老人，又要上班，还得费心费力照料女儿的起居学习，日子并不轻松。环顾四壁，家里并无添置大件。

女儿看到是一台超薄的苹果本电脑，惊喜万分地叫出了声，连忙抱上电脑进了房间，鼓捣电脑去了。

半天时间很快过去了，郑伟起身，决定赶在晚餐前告辞，返回石首。

走到楼下，前妻和女儿送到车边，打火，汽车没有反应。再打，马达依然没有反应。郑伟心想坏了，可能电瓶没电了。

女儿围着老爸的宝马车转过来看过去，眼睛发亮：老爸这你的车还是借的车？

老爸淡然回应：借的车。

女儿“哦”了一声，不再打量宝马车了。

郑伟回想起来，这辆车已经二年没有更换电瓶了，无疑是电瓶的寿命到头了。

女儿有些小确幸，老爸应该走不了了。

郑伟百度附近的汽修店电瓶店，一个接一个电话打过去。很不幸，所有店面都关门回家过年了。

郑伟傻眼了。

庆幸的是，有家修理厂老板回了个电话，称如果能等，大年三十上午可以帮忙搭个火，搭火费一百元。郑伟感谢连连地确认了下来。

郑伟随同前妻和女儿返回五楼，前岳母一个人进了厨房，准备一家子晚餐。

尽管前岳母的厨艺很好，四菜一汤，有荤有素，但自始至终，老人家没有给前女婿好脸色看，一顿饭吃得如同嚼蜡，了无滋味。

吃完饭后，郑伟有自知之明，打算出去找家小宾馆住宿一晚。

女儿一把拉住老爸，要老爸就住在家里。前岳母狠狠地剋了孙女一眼，气得摔门进了自屋。前妻对此一言不发。

郑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时间尴尬无比。前妻家是小二居，岳母住一间，妻女住一间，自己若留下来，客厅里连张睡觉的沙发都没有。出去住不但省心省事，还落个自在。

女儿不管这些，可怜巴巴的看着爸爸不放手。郑伟心一软，决定留下了。

郑伟和女儿一起下楼，找小超市买齐毛巾牙刷，同时买了一些鱼肉蔬菜，返回了五楼。

前妻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一张折叠床，支在客厅一角，床上已经铺好了床单被套。

夜深人静，女儿缠着爸爸天南海北的聊天，前妻坐在一旁，不插话，眼神看着电视，注意力却是集中在父女的对话上。

老太太的房门紧闭着，无声无息。

凌晨一点多，女儿终于困了，母女俩歇息了，郑伟躺了下来。

半夜里，前妻摸摸索索地出来了一趟，等到前妻回屋睡了，郑伟开了灯，原来是前妻倒了杯热水放在了折叠床旁边的凳子上。

大年三十上午，郑伟醒了，一看手表，上午十点了，郑伟一跃而起。

刷牙的过程中，郑伟还在诧异，这一觉怎么睡得这么死沉呢？一夜无梦，出奇的好睡眠。

女儿早早打开了苹果电脑，不知道在玩什么，爱不释手。见爸爸洗漱完毕，给了老爸一个飞吻。

前妻在做早餐，做好了端上桌。

前岳母一大早不见人影了，前妻把一份早餐推到郑伟面前，郑伟埋头吃完了早餐。

联系前晚约好的修理厂老板，始终不见接听电话。十来分钟后对方回了条短信：不好意思，来不了了，你注意一下新闻，武汉封城了，外面太危险。

郑伟迅速打开腾讯新闻，手机里铺天盖地的****消息接踵而至。武汉自上午十时起，实施了全市封城。

****由此全面暴发，范围及影响波及到了湖北全省及全国。

郑伟打的赶到红门路车站，车站班次已全部停运。租车走公安回石首，长江大桥也堵得水泄不通。改走省道取三义寺渡口回石首，一番打听，长江沿线渡口均已停渡了。

下午的时候，郑伟就近抢购了几十个口罩，转而抢购了一些生活物资，再度返回前妻家中。

前妻和前岳母已获悉疫情的严重后果，对郑伟的去而复返未觉意外。索然无味的吃过年夜饭后，大家围坐在电视机前，各怀心事地看着春晚。女儿园园玩她的新电脑，不亦乐乎。

初一早上，风云突变，湖北多个地市宣布封城，荆州位列其中。

郑伟彻底断了返回石首的想法。

开始几天，前岳母很少上桌吃饭，既使上了桌，也是匆匆扒上几口就回了房间，郑伟能清晰地感受到老太太的敌意还是十分的浓厚。

女儿园园似乎没有受到疫情的影响，相反还暗暗庆幸疫情的及时，若不然，怎么有机会与老爸朝夕相处，一家人团团圆圆呢，小女孩内心萌生了一个伟大的计划......

一个礼拜过去，前岳母病了，病得还不轻。最开始是轻微的咳嗽，后面几天发展到了重度的咳嗽，且伴有断断续续的低烧。

前妻吓得不轻，前岳母也是吓得紧闭房门，不肯迈出房间半步。大家都戴上了口罩。郑伟敲前岳母的房门，老人死活不开门，也不答应去医院求医问药。她害怕自己感染了肺炎，传染给大家。郑伟买了各种药回来，趁前岳母开门的功夫，不管三七二十一，拦腰把前岳母抱出了房间。前岳母惊恐万分地挣扎：你傻呀，要是我得的是肺炎，会害死你的！

郑伟说：害死就害死，本来我就死有余辜！

前妻束手无策，急得失声大哭。

女儿欲上前帮助老爸，被妈妈一把死力拽住。郑伟背起老太太一阵风似地下楼了。

谢天谢地，前岳母只是普通的感冒，但还是惊动了社区，社区立即有网格员上门登记造册梁家的居住名单。

工作人员询问郑伟的身份，前妻埋头不做声，前岳母替女儿回答：我家女婿，在广东工作，过年前一天回来的。

老太太说完，神态自若地回了自个房间。

当天晩上，一家子平静地共处一桌吃了顿晚饭。这一顿饭，吃出了味道。

此后，郑伟细心地照料着前岳母服药，照管一家子的吃喝。出门买菜是他，手机下单采购的也是他，洗衣做饭、拖地消毒，一古脑包干了。前妻和前岳母每天啃着瓜子，窝在沙发上床上静待疫情的结束。

有天晩上，女儿趁老爸不备，把折叠床上的棉被抱了，钻进奶奶的房间。

要睡觉时，郑伟才发现被子不翼而飞，问前妻，前妻浑然不知。

前妻打开衣柜的上层，找出了两件男式大衣。郑伟看了，是自己八年前穿过的衣服，想不到她还一直保存着。

和衣而眠依然冷，郑伟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梁珍起床走近郑伟说：去里面睡吧，别感冒了。

黑暗中，郑伟看不清前妻的表情，只见到一团黑影在说话。

郑伟就跟着前妻摸进了房间，两人做贼一般上床，一人睡一头，郑伟没有躺下，半坐在床头。

一时之间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女人开口：你还恨我妈骂过你？

男人说：谁叫我抛妻弃子的，该骂！

女人又说：这几年外面过得好吗？

男人回答：不好不坏吧。

女人问了一个沉重的话题：你现在能回答我，当初为什么离婚吗？

男人：一定要回答？

女人：一定要回答，我一直坚信，我的男人绝不是抛妻弃子的人！

男人抚摸女人的小腿，女人哆嗦了一下。

黑暗中的男人说：当年，我的眼睛犯了严重的眼疾，医生说有可能双目失明。当时我们的家庭根本无力医治这个病。为了不连累你，不连累这个家庭，我决定一个人承受后果，所以坚决离了。我走后，找了处地方，静静等待最坏的结果。假如有一天我的眼睛完全瞎了，就打算找一种最轻松的方式结束生命。在此过程中，我不甘心，找了一位乡下老中医，按照土方熬药服用。几个月后，奇迹出现了，我的眼疾竟然慢慢好转了。后来辗转到广东打工，依然坚持服药，直到五年前基本上康复了。后来的后来我有了一点积蓄，投资与人合伙开了一家门窗厂，经过几年的打拼，现在已初具规模了。

女人听了男人的故事，肝肠寸断，把头蒙进被子里低声呜咽。

男人继续交代：在恢复的过程中，老中医曾经反复地交代过，千万要控制住自己情绪，不能流泪不能流泪，要做到铁石心肠。如果流泪，病情就会出现反复，一旦反复，眼睛就彻底没救了，所以每次和园园视频时，园园追问我为什么抛下你们娘俩，每次都只能狠心地挂断电话......

女人从被窝里爬将过来，拱进男人怀里，发疯般地狂吻起男人......

2020年2月24日，晴，郑伟给石首的母亲打电话问安，女儿抢过电话叫奶奶好，和奶奶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话后，把电话递给妈妈：向你婆婆问好。

女儿歪着头，一副等待着欣赏妈妈表现的神情。

粱珍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缓缓开口：妈，等疫情结束了，我们一家子来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