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老家的算法,妈妈今年八十了。 记的有一个“苹果定律”,说有一堆苹果,里边有好的也有坏的,你会是先吃好的呢?还是先吃坏的呢?一般来说,正确答案一定是先吃好的,把坏的扔掉,如果先吃坏的,好的也会变坏。但妈妈那个年代的人,却总是先把好的留着,把坏的吃掉。尤其是父亲去世后,妈妈的这种倾向就更加严重。所以说,妈妈做饭时,我们总怕妈妈做多。 逢年过节,老二是主厨。人说最优秀的厨师一定是男人。诚不欺我,老二做的饭确实好吃。尽管在量上,已经提前做了规划,但难免有些会剩下。所以,家里的女士们在收拾时,就会显得特别积极,趁妈妈不注意,赶紧把吃剩的饭菜倒掉。妈妈是知道的,但也不挑透。 我是家中老大,谱摆的自然也是最大的。即便是剩菜剩饭被妈妈截胡了,我也坚决不吃。这是一种传统。尤其是就我和妈妈时,妈妈也很自觉的不吃。妈妈知道我不习惯早起。临睡前,妈妈通常会坐在我旁边,搂着我的肩膀问:明天早走还是晚走?妈妈好给你做山药丝丝红薯稠饭。 我知道妈妈是想在让我吃好的同时,不误她的养生课。很多时候,我会选择早走。于是,妈妈便在五点多起来,摇晃着脑袋,颤抖着双手,给我拣米做饭。正常半个小时的饭,她要做一个多小时。妈妈得这种颤抖病很多年了,一直治不好,后来也就不治了,经常连菜也夹不住,吃饭也总是抛撒。但妈妈给我做饭时,我还是睡得很安心。 起先我是不赞成她去听那所谓的养生课的,那就是收割老人们的生活费。但看妈妈坚持,而且能“规律”妈妈的生活,也就顺着她了。但还是会起些“幺蛾子”,故意不早起,妈妈只能在感觉我要起床前开始做饭。那神情就像误了课的小学生。后来,也就不“捉弄”妈妈了,哪怕再累,哪怕回太原也没什么事,我也会跟妈妈说,我明天得早起。 前几天回家,妈妈电话里跟妹妹说,明天早上给你大哥吃酸汤荞面疙瘩的吧!“啥?大早上吃酸汤荞面疙瘩的?”“你大哥爱吃。咱家没红薯了,没有红薯的稠饭,你大哥不想吃”结果,夜里我就听见妈妈起来好几次。等我起来时,已经八点了。妈妈说,不急,八点半去了就行。 当妈妈把圪锥戴帽的一碗酸汤荞面疙瘩的端到我手里时,我看见妈妈只盛了一点儿。“您怎么就吃那一点儿?”妈妈看我的眼神有点儿躲闪:“妈妈不饿”。其实,我知道答案,一个可能就是只做了我的,另一个可能就是妈妈赶课。 妈妈做的疙瘩的很顺口。当我呼噜呼噜紧着吃时,感觉嗓子里卡了点儿东西,怎么也咽不下去,抽出来一看,原来疙瘩的里裹着一根长长的头发。我趁妈妈不注意,赶紧扔掉了。妈妈问“好吃不?”我说“好吃,还是小时候的味道”。但下饭的速度却明显慢了下来。因为我发现,我的碗里和疙瘩的里有好几根头发。我把碗里的头发拨拉到碗边上,疙瘩的里的头发却怎么也咽不下去。在我抽头发的时候,还是被妈妈发现了。 “头发?”妈妈问。我不敢抬头看妈妈。当了一辈子老师的妈妈是极其认真的。我不想让妈妈看到我发现了她的窘态。“正常啊,谁做饭能不掉一半根头发”。我说着,三口两口把疙瘩的消灭掉。我感觉裹在疙瘩的里的一些小发屑还是被我吃掉了。 回来的时候,我肚子疼了一路。酸汤和荞面是寒性食物,妈妈知道。但因为我爱吃,而且我又等不到中午,她就早早起来做了。我也知道,但那是妈妈给我做的新饭。而中午和晚上,妈妈一定会吃剩饭。妈妈上年纪了,她没精力顿顿做新的。而且她还要听“网课”,没有多余的时间。更重要的是,做一个人的饭是一种折磨。 钱钟书先生在《围城》里面描述过这样一段话,“有一堆葡萄,乐观主义者,必是从最坏的一个葡萄开始吃,一直吃到最好的一个葡萄,把希望永远留在前头;悲观主义则相反,越吃葡萄越坏,吃到绝望为止。” 尽管把苹果换成了葡萄,但我还是很赞成钱老先生的观点。妈妈何尝不知道“苹果定律”的标准答案,但她还是把最好的留在了最后,把最好的给了子女。因为儿女和未来都是她的希望。而疙瘩的里的头发,是八十岁的妈妈盛给我的爱。哆哆嗦嗦、圪锥戴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