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心

胡诗凌60331434

初三下学期，我们班上新来了一位女同学，她的名字叫熊瑶（化名）。白皙的皮肤，胖胖的，眼睛肿肿的，短发，平时很少说话。她们家是开银行的，就她一个独生女。她读初中是在镇上的学校读的，听同学们说因为成绩差读不下去了就转回了我们农村的那所私人学校，就是我们班。 在我们农村，家里都是靠种地为生，包括学校老师，校长，周末的时候都要去地里干活。唯有熊瑶家里没有地，她们家在我们老家那条卖菜的街上，整条街当时只有她们家是楼房。我想起她的名字，再看看她憨态可掬的样子，我默默的给她取了一个大熊猫的外号。她不仅有着国宝级的高贵气质，也有着不思进取的差生形象。虽然是差生，但还是准时交作业，平时独来独往，十分低调。我们因为家境和成绩的悬殊，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除了能记住她的名字，她在我心里从来没有起过任何波澜。 如果事情能够正常发展，也许我们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那一年，命运和我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重塑了我的信念价值观，让我像掉进地狱一般被击得粉身碎骨又重新组装起来。打破了我之前所执着的一切，包括学习上的努力拼搏，性格上的孤僻保守，对差生的那种看不惯的偏见，对老师的情执的痛苦…… 因为我们家里很贫困，我读书时候的衣服都是亲戚穿小了后送给我的，有的有补丁，有的大了些。那一个星期天，学校所有的老师带几个成绩优异的学生坐车去镇上的番老师家里参加跑步比赛，其中有我在内。校服洗了没有干，一条裤子被弟弟穿去了，我只能穿上仅剩的一条有补丁的腰围偏大的裤子，我用两个别针把两边别住。 番老师准备了很多菜，其他同学和老师们都去帮忙洗菜做饭去了，只有数学老师在操场上独处。我走了过去，问老师这附近有卖皮带的地方吗？我裤子有点大，担心跑步的时候不小心走光。数学老师说应该是没有，校门外的小卖部都是卖学生学习用品和零食的。那条校园的路有点遥远，过不了多久就要开始考试了，我便没再去想走出校门买裤带的事了。 越是担心什么越是来什么，果然在我跑得飞快时两枚别针掉到地上，裤子往下松了松，我连忙停下用手护住了腰围，所幸没掉下来。到了饭点，我没有吃饭，和老师道别后，就一个人坐车回家了。 这件事对于性格保守的我来说确实感到很羞愧，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连起码的穿衣吃饭都无法照顾好自己，考试也没考好，似乎对不起我爸。坐在车上，我想像我的未来，要么会成为一个农妇，过着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然后生几个孩子，重复家族的命运。要么外出打工，在工厂里做一颗流水线上的螺丝钉，过着漂泊无依居无定所的生活，再草草的找一个人嫁了。但不论过哪一种生活，我都要离开老师，我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我可能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了，这种痛楚犹如万箭穿心。 加上抑郁了很多年的原因，我最终还是选择了自杀，来结束这短暂的一生。自杀未遂，我被送进城长（家乡的另一个市）的一家大医院连夜抢救，第二天睁开眼时，老师带着三个男同学和一大袋水果出现在我的病床前。“我真没想到这件事会发生在你身上，到底是为什么？”老师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问。我的眼泪喷涌而出。“昨天校长跑去我们家，说她一直在跟数学老师聊天，想买皮带，不知道是不是裤子跑掉了想不开？问有没有写遗书。我们正农忙，忙的要死，跑到医院来照顾，她昨晚连尿尿都是她叔帮她脱裤子。我们一整晚都没睡。”婶婶提到叔叔时醋意大发，有一种想拿刀杀了我的冲动，愤怒的在语文老师面前宣泄道。 三天后，我出院了，谣言在我的家乡和镇上沸沸扬扬的传播开来，人们纷纷议论我是因为跑步把裤子跑掉而自杀，我的叔叔婶婶说我得了精神病，所以裤子跑掉了变这样了。我成了家乡的风云人物，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在“关心”我。来到学校，学校的气氛变得格外安静，同学们离我远远的，看到我像看到鬼魂一样，连平时最要好的女同学丁琴芳(化名)也不再敢和我走近。老师们也表情严肃，除了上课不再多说一句话，似乎每个人都很怕我一样，我不知道学校发生了什么。放学后，同学们陆陆续续的走了，我却还不想回家，我想再看看校园，看看教室的黑板、桌椅和每一面墙。我往教室里环顾了一圈，只见有一位女同学她一直不走，我盯着她，她也不抬头，拿着语文课本看得很认真。这不是那个平时成绩很差从不看书的熊瑶吗？她今天是怎么了？难道想在我面前故意表现吗？ 不一会儿，老师走了进来。“早点回家休息。”老师对我说道。“我还不想回家。”我说道。“熊瑶，你带她去你们家住一晚，和她谈谈心。”老师吩咐道。“好。”她放下手中的书，起身朝我走来，老师渐渐的远去了。“走，去我家吧。”熊瑶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爽朗的说。“好。”我随她身后，发现她比我高好多。我们走得很慢，面对一个从来没交流过的同学，我除了知道她的名字，从来没有去关注过她，我的内心五味杂陈。 “熊瑶，我喝过农药，同学们都怕我，离我远远的，你为什么不害怕，还敢接近我呢？”我开口问道。“这有什么好怕的？”她说。“你为什么心地这么善良？万一我再次想不开呢?”我说。其实我是想吓到她，让她快些回家。生命重生后，我更想和老师多说几句话。“你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她问“我就是莫名的有很多烦恼，我想寻求解脱，我找不到活着的意义，我渴望有一座寺庙能够收留我，我更渴望自己能够开悟。”我说。我看她没有离开我的意思，索性便聊了起来。 “那天早上番老师进教室上课，听同学们说你住院的事，老师马上就停课了，叫了三个男同学带路去医院找你，回来后就让同学们给你捐款。同学们说我才不给她捐款呢，我都巴不得有人给我捐款，同学们把番老师骂的很难听。全校只有一个同学捐了100块钱，校长看太少了就没有拿给你。”熊瑶说。 “番老师没和我说捐款的事，我真的没想到老师会让同学们捐款。你到时去和番老师说一下，千万别让同学们为我捐款了，别为难同学们了。同学们家里都是种地的，种地根本赚不到钱。我爸为了多种点地，去学了气功，农忙时几乎24小时都在地里干活，但收的粮食大部分交了活农款，剩下的都不够吃和开销，我们每年的学费都交不起，种地根本赚不到钱。再说我也不是读书的料，我脑子很笨，我不想读书了，即使同学们捐了我也不会要的。”我说。 “我看你成绩很好的，每次都考第一名。”她说。 “那是碰运气，瞎猫碰死老鼠乱碰的。其实初三这一年我上课总是走神，老师讲什么我跟本没听进去。上课老是在想着赚钱，希望能为家里减轻负担。只可惜我还没满16岁，还没有身份证，不能出去打工。”不知道为什么，我很违心地说出了这番话，可能就是不希望老师被同学们骂吧。 这是我第一次和同学说这么多话，性格保守内向又自卑的我走在她的身旁，我感受到了平静和安宁，没想到不重视学习的她却如此重视我的读书机会，我开始对她刮目相看。也许她也渴望有一个好成绩吧，不过此刻成绩在我心里已不重要了。我欣赏这位同学内心的平静和安宁，欣赏她的自信，更欣赏她的慈悲。最主要在她的身边我感受到了与人相处时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在。这种感觉我只在外婆身边有过，但外婆爱哭，我也爱哭，所以大多时候是伤感的。但熊瑶身上没有伤感，她有一张有福的脸，她可能不知道悲伤为何物。 她带着我进到她家，打开银行旁边的小门，带我到厨房吃饭。然后带我回到房间开灯坐下，她去了洗手间。 “你把人家带到家里来做什么？”熊瑶爸爸把她拉到一边小声说。熊瑶没有说话，飞速跑回了房间，递给我两条新毛巾和一次性的牙膏牙刷杯子，还有一双拖鞋。“我还是回家吧，我怕你爸说你，我也担心我爸找我。”我突然开始后悔来到这里，我有些愧疚的说。“不用担心，你今晚就放心在这里住，我先去洗澡，帮你调好水，等会你再去洗。”她说完就去洗漱去了。 我独自坐在房间，感受到自己的服装鞋子与这个房间的装饰格格不入，我像《红楼梦》里的刘姥姥走进大观园一样，对这个环境感到无比新鲜好奇，坐在里面有一种梦幻的感觉。她房间的一切充满艺术气息，这在我们当时的农村是无法想象的。更让我惊讶的是房间里弥漫着和熊瑶一样的能量场，这应该就是风水吧。在我家里的沉闷，在这里却是舒心，我感到全身放松下来。 “我洗完了，已帮你调好热水，我带你去洗澡。”她穿了睡衣，走到房间叫我。“好。”我回答道。来到她家单独的洗澡间里，有热水器，独立卫生间。这在那个年代的农村是我从来没听说过的。她教了教我，然后就关上门出去了。我站了会儿，刷了牙，叠好两条毛巾用袋子装了起来，我想了想还是没有洗澡。两条毛巾对于我来说很贵，不想让同学破费。热水器我从来没用过，怕弄坏，我不敢动。熊瑶的父母已经睡着了，我更是怕打扰到她们。我大概呆了十多分钟就轻轻地回到了房间，放好毛巾。 “你洗完澡了吗？”她问。“我洗完了。”我说。她看了看我全身的衣服穿的好好的，没说什么。“那到床上来吧。”她边说边调了调床头柜上的台灯。我们聊着这半年来学校发生的事，聊着聊着就睡着了。“熊瑶，起床了，要上学了。”我自动醒来推了推她。 走在去学校的路上，她买好早餐递给了我一份。我哽咽了一下，只有在外婆家才享受过这样的待遇。我平时上学几乎没吃过早餐，除了外婆以外，还从没有一个人给我递吃的。我记得小时候，婶婶手上拿了四瓶娃哈哈，给了一瓶邻居家的慧慧，自己喝了一瓶，还剩两瓶锁进了柜子。对着站在一边的我翻了个白眼，那时让我觉得我不值得被人好好对待。亲人尚且如此，让我没想到我平时最没放在眼里的同学，我竟然值得被她这般对待，我的心突然懊悔起来，后悔这半年时间没有对她好一点。我突然感叹，世事也许无常，亲情也许薄凉。此时的我无比孤独而无助，所谓的努力，所谓的成绩，所谓的血缘，所谓的人间，所谓的美丑，所谓的学校，统统在我心里化成了一团云烟。唯有她的善良藏在了我的内心深处，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三年后，学校倒闭。多年后面目全非：我们上课的教室和老师的办公室改成了小学食堂，番老师的寝室拆了变成了幼儿园，当初的那条河沟和厕所的位置建成了幼儿园游乐场。20多年过去了，学校在我的记忆里模糊起来，熊瑶她们家早已搬走。她们家的银行锁门了，变得破旧不堪，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摇摇欲坠的屹立在那条卖菜的街上。但我永远忘不了在它年轻的时候，我曾经住进过它的心房。它装下了我和熊瑶最真挚的情谊，那一晚的温暖和繁华铅洗了我满身的贫苦和累累伤痕，给我的身心注入了同学对我的善良之情！难忘的熊瑶，你在世界的哪个角落？你现在还好吗？感恩你那温柔的慈悲…… 图片：网络文字：胡诗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