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手擀萝卜面

一诺千金

我至今都不爱吃红萝卜，源于幼年时母亲做的萝卜面。



在我食不果腹的童年，胡萝卜是最普及也是最实惠的蔬菜。每年的秋后，家里都会分到一堆，红萝卜绿樱子，映衬着母亲一脸的欢喜，煞是好看。母亲切掉绿樱，把萝卜埋在土里，一边忙活还絮叨叨：红萝卜啊去了头就不长芽也不空心了，一个冬天都是新鲜的。

有时候，母亲收工回家，从土里揪出来一根红萝卜，用手拧巴几下就吃。母亲吃得嘎吱嘎吱响，像极了小石榴一脸满足地吃山竹。

此后的大半个冬天，红萝卜就是主打。早晚餐，红萝卜粥，说是粥，其实就是稍稍来一点儿面糊或小米，我却百喝不厌。

午饭，大多是红萝卜面条，母亲的手擀面。擀面条，生火，削萝卜，下面条，程序似的，母亲都是一气呵成。犹记得，母亲站在炉灶边，右手刀，左手萝卜，刷刷刷地，萝卜成片成片飞进锅里，翻飞在沸腾的水里，红的黄的，煞是好看。现在想想，母亲很像一个高级的刀削面师。

面条好了，母亲吃得口齿生香，我却苦着一张小脸，受不了红萝卜片那一股道不明的甜气。整个冬日，每顿午饭的红萝卜面，都是我的难以下咽。这种感觉一直延续到我人到中年。

其实，那长长的一个冬天，红萝卜也是难以为继。早晚饭里的红萝卜越来越少，更多的是水煮晒干的红薯叶。父亲母亲都把红萝卜盛到我们碗里，他们盛满满的一碗红薯叶，吃得很香。

我也想吃红薯叶，尝了才知道，真难吃啊，涩而微苦，使劲嚼也嚼不烂，无法下咽。

后来，生活条件好了，萝卜不再是餐桌上的主食了，母亲便开始腌萝卜。

小萝卜洗净囫囵腌，大个头的腌萝卜条，母亲按照别人给的配方，很费时间地侍弄着。还别说，早餐配上一小碟，很有嚼头。

只是我依然喜欢不起来。

再后来，我们都成了家，小日子都滋润起来了。每次回家，父亲都会准备几个拿手好菜，酒后主食，有时还会做萝卜手擀面。只是，再不刀削萝卜片，母亲会切萝卜成丁，配上肉沫，打成卤，浇在手擀面上，那叫一个香！虽然我还是有那么点儿介意红萝卜。

我曾问过母亲，当年的刀削萝卜片为什么不用盐先腌一下呢，去去甜气。母亲的回答让我难受半天：省时间，也能省点儿盐。

我们一说要回，父亲母亲都忙不迭地把准备好的大兜小兜往外提溜，有他们自己种的南瓜丝瓜豆角红薯玉米芝麻绿豆，还有他们亲手做的红烧肉油馍片杂粮馒头……每次都得把车的后备箱塞满。

当然应季也有红萝卜，父亲母亲自己种的，大小不一，还隐约有股土腥味。不过，母亲已经用小刷子把红萝卜上的土仔细刷掉，切樱装袋。

我每次都拦着父母：超市啥都有，别装了，你们留着吃吧。母亲一袋一提地塞，嘴里絮叨叨的：啥东西都去买，得多少钱啊！妞呃，能省就省点儿花，会挣个钱也别大手大脚。以后花钱的地儿多着呢，攒个钱吧。

如今，母亲已去，我就再也没有吃上过手擀萝卜面。

每次回到母亲生活多年的小院，总是觉得母亲还在忙活，东屋平台上，葡萄藤下，豆角架旁……炉火通红的灶膛旁，母亲刀削萝卜，下着细长细长的手擀面。一忽儿，萝卜丁肉沫卤的香味扑鼻而来……

走近，丝瓜藤爬满了架，喊一声“妈”，再也听不到那声悠长的应答……

我忽然就觉得，人间美味就是一碗手擀萝卜面，面里满满的母亲的味道！在母亲柔软宠溺的目光里，我一气儿吃个精光，汤都不剩。

我吸吸鼻子舔了舔唇，咸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