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山林

王东生

马林妈妈去世早，他跟爸爸相依过日子。家里穷，上小学四年级时，交不起学费，他就辍学了。看着儿子失学后的痛苦样子，马林爸爸带着马林到山里来养兔子，想养兔卖兔攒够学费，再让儿子回到学校去。马林就这样成了饲兔少年。

马林爸爸教儿子养兔子，让马林每天早晨到兔圈里先撵兔子小跑一会儿，这样，兔子活动了筋骨，舒软了肠胃，再给它们吃草食，就会吃得多，消化得快，长肉出份量也就快。马林不敢偷懒，天天早起跳进兔圈里，追赶兔子热身，然后出去拔草，拔回来给兔子吃，兔子果然你抢我夺吃得又香又甜。

这天，马林和爸爸正在山上割草，一个人走上山来，马林叫一声跑过去，吴亮，是你来了。吴亮是马林同学，也是最要好的发小玩伴。吴亮一见马林，眼圈红了说，我见你好些日子没来上学，一打听你上山养兔子了，我就来看你。我告诉你，老师今天又讲新课了。听了这话，马林的眼泪快要掉下来了问，老师讲的什么新课？马林爸爸这时正走过来，忽然心中一亮，跟吴亮说，我看这样，以后老师讲了新课，你就来讲给我家马林听，这样马林的课程就落不下，以后卖兔挣够学费，还回校跟你一起上学去。马林和吴亮一下就转悲为喜了，说这真是个好主意，好办法。这以后，放学了一有空，吴亮便上山来，把老师讲的课复讲给马林听。

很快，有小兔长成熟，马林爸爸开始动手宰兔子。他交给马林一根铁条棍儿，告诉马林说，宰兔子不用刀，一只手抓住兔子两只耳朵，把兔子拎起来，另一只手握住铁条棍儿，瞄准兔子耳根后的穴位，一棍子打下去，兔子一蹬腿就死了。这样兔子不放血，憋了血的兔肉吃起来口感鲜嫩，兔皮也不遭破坏，兔肉兔皮都能卖上好价钱。所以宰兔子不叫宰兔，叫打兔。爸爸先做示范，他拎起兔子，一铁条棍儿打向兔子耳穴处，又熟练又准，兔子瞬间死了。爸爸拎起另一只兔子交马林手里说，儿子，该你了。

马林学爸爸样子，拎着兔子，举着铁条棍儿，比比划划，再比比划划。那兔子在他手里却格外温顺，不蹬踹也不挣扎，平时马林把它们养惯了，兔儿还以为马林在跟它玩耍呢，玩耍过后就喂它吃鲜草。突然马林手中铁条棍啪嗒落地上，喊道，我不行！我不行！爸爸恨铁不成钢地说，不杀兔，不卖兔，你要上学的学费从哪里来呀？说罢又拎出一只兔子来。马林一看，是他的跳将军。

原来，马林给天天玩在一起的兔子，根据不同的习性作派起了名字，什么睡不醒，吃得多，赖懒虫。跳将军是一只黄颜色的兔子，它桀骜不驯，谁碰它它就蹦跳，跳起好高，马林就给它起名跳将军。果然，就像是知道今天要成为自己祭日，不甘心，跳将军疯了般蹦跳蹬踹，一下从马林爸爸手中挣跳出去，落到墙篱，再跌在地时竟被墙篱尖刺刮掉去半只耳朵。马林上前抱起兔子冲爸爸喊，不要杀我的跳将军！

马林爸爸看看儿子，又看看兔子说，耳朵掉了，皮坏了不完整了，卖不出价来，算了。真就把跳将军放过，又去捉别的兔子。

晚饭有了兔肉吃，父子俩难得打牙祭，爸爸把炖得香喷喷的兔肉夹到儿子碗里，马林又夹出去了，只吃碗里的菜。爸爸再看看儿子，就明白了，叹口气道，儿子你心慈呢，心慈的人在世上不好活啊！说罢自己也吃不下去了。

这天，马林一个人正喂兔，吴亮又来山上给马林复课，说老师今天讲了歇后语，把歇后语的定义、使用方法都讲给马林听。马林听懂学会后，突然提议说，吴亮，我俩用歇后语说话吧，看谁的歇后语说得多，说得好，迫不及待指着一只正吃草的兔子先说道，坛里养兔子一一越养越小。吴亮也想出来了，接口道，细狗追兔子一一死撵。马林又说，兔子耳朵一一挨抻的（嗔）的料。吴亮想一会儿又说，高炮打兔子一一有劲使不上。马林又说，墙上挂兔皮一一不像画。吴亮再说，兔子把大门一一打卯。马林再说，兔子扛枪一一窝里横。吴亮想想，却想不起来，说不出来了。

兔子作揖一一站起来了。突然一个声音接过去说。马林和吴亮一回头，竟是张小珍老师，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张老师！张老师！马林和吴亮同时惊喜地上前叫道。

张老师人如其名，生得小巧玲珑，从省城师范学院毕业后，来到这个边远贫困县城学校当班主任。原来，这天下午，她发现吴亮同学自习课不上，拿起书包一个人从学校出来上了山，以为他在逃学，就跟了来，没想他是来给失学的马林补习功课，心里又是感动，又不是滋味。现在的孩子受到大环境影响，受到大人们影响，早早就有了竞争意识，早早入世开启了竞争模式，生怕身边同学成绩超过自己，甚至用出心计阻碍身边同学超过自己。张老师便问吴亮，你这样不辞辛劳来给马林补课，就不怕以后马林再回到学校，学习成绩超过你去？吴亮几乎想都没想回答道，不怕，我和马林是好朋友，好朋友学习成绩超过自己，那不是好事吗？

张老师不由就夸赞他道，你知道吗吴亮，你的心很干净，你很善良。那好，你以后可以提前放学，自习课可以不上，来给马林补课吧，你两个一起在山上上自习课。

吴亮听过老师这样夸赞自己，高兴极了。马林听张老师明目张胆让吴亮逃学来给自己补课，更是好感动！这时张老师眼睛里放出来光彩，她被这山林里的美丽景色吸引住了。

正是山花盛开季节，花儿草儿就在身边脚边，仿佛是在你争我抢着相互交谈。天空中走动着一些云彩，和风暖暖地吹荡。有蝴蝶飞过来，在张老师脸边轻轻一掠，采攫了花粉又飞走了。一些不知名的鸟儿，不时鸣唱着从头顶上飞过，飞入山林深处。在不远的树草蔽荫间，一只小花鹿在探头探脑，突然发现他们，身体一弹跳起来，跑得无影无踪。有时候闭上眼睛，他们听见了大山的呼吸声音，氤氲嘘吹，大自然的各种细微汇聚一起，他们就又嗅到了山林的味道。张老师陶醉了，陶醉得也像了一个孩子，禁不住仰颈大声呼唤起来道：

你好，自由的山林！

到秋天，听说山下的三叉镇，新开了山货交易市场，马林爸爸决定去看看，能不能把兔子卖出更好价钱。路远三天才能回来，担心儿子一个人在山上孤单，就找到吴亮，要吴亮和马林夜里作伴儿。吴亮放学背着书包就上山来了。

吴亮又给马林讲了会儿新课，夕阳渐渐落下去。这时就听见有人敲门。咋回事儿？难道是爸爸又回来了？打开门一看，见是一个陌生人。这人个头挺高，蓬头垢面，身上脏兮兮的。陌生人见面前是两个孩子，有气无力说道，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给我口水喝，给我口饭吃吧。马林见陌生人一身落难相，慈心顿生说，那你快进来吧。

陌生人刚进屋，突然哎呀一声跌坐地上，马林和吴亮就又发现，陌生人在山上把腿摔伤了，一条腿上有道血淋淋的伤口。马林立刻拿来爸爸制做的跌打草药，给陌生人敷上，这才细问他，你从哪里来的？陌生人说从省城来。又问他从那么远来这山里做什么？陌生人说来做草药生意，想从山里收些草药回去，没想进山就迷了路，在山里盲转了两天。

陌生人这时吃过吴亮给他泡的方便面，喝了水，精神恢复过来，便在屋中这里看看，那里转转。来到马林睡觉的屋里，见窗台一个铁盒子，打开一看，里边装的是些零零碎碎的钱，立刻现出贪婪目光，抓起钱就往衣袋里装。

马林和吴亮傻了眼，立刻反应过来，他俩这是引狼入室呀！那些钱是马林和爸爸卖兔子积攒下来准备给他复课缴学费用的，是他和爸爸的血汗，是他重新上学的希望，怎么能让人抢走？马林不顾一切冲上去，边喊边夺，放下我的钱！你小孩子要钱做什么？歹徒也叫着推开马林。这时吴亮也扑上来，三人即刻厮打在一起。歹徒吃了方便面喝了水，恢复了精神有了力气，突然他一脚踹倒马林，回手又摔倒吴亮，上去就掐住吴亮脖子，他想先把吴亮掐倒，再去收拾马林。吴亮眼看就要被掐断气了，马林倒地上却一时爬不起来。却这时，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蹿进屋子里来，一双小爪子还洗脸似的捋了捋那一只独特的耳朵，马林一眼认出来，是跳将军！

哈哈，原来你们这里养着兔子，却让我吃方便面？我要吃炖兔子！歹徒这时也看见跳将军，噌地从腰间掏出匕首，贪馋垂涎地叫道。

等等！马林这时也喊出一声，阻止持刀歹徒，站起身顺手拿过墙边一根铁条棍儿。你要干什么？这个举动立刻引起歹徒警惕，匕首指向马林。

唉！马林却叹口气道，反正我们也打不过你，只要你不伤害我俩，钱你拿去好了。但兔子可不是用刀来杀的，得用这铁条棍儿打兔，这样兔子不放血，憋了血的兔肉炖出来才鲜嫩好吃。马林将爸爸打兔的经验都讲给歹徒听，把个歹徒听得半信半疑。马林已伸手从地上拎起一只耳朵的跳将军，这回跳将军极配合，不挣也不跳温柔极了。马林找着兔子耳根后穴位，回忆复习着父亲打兔子的每一个步骤，每一个动作。不知怎的却手一滑，兔子落地上了。就在歹徒扭头看落地的兔子时，马林一铁条棍儿就打在他后耳根处，穴位找得又准又狠，歹徒浑身一震，手中匕首落地上，咕咚一声栽倒下去。马林和吴亮找来绳索，正要把昏迷的歹徒绑起，这时又听砰一声响，门被突然撞开了！

进来的是马林爸爸，还有两名持枪的警察。爸爸看见晕倒在地的歹徒，转惊为喜，一把抱住儿子和吴亮，搂在怀里。

原来，倒地上的歹徒，是个抢劫杀人犯，警察一直从省城追捕到这里，碰见马林爸爸。听说有杀人犯进山，马林爸爸再顾不上去三叉镇，做向导领着警察又返回来，没想歹徒被马林和吴亮逮着了。这时两个警察把苏醒的逃犯铐起来，临押走时其中一个警察过来跟马林和吴亮说，为抓捕这个在逃杀人犯，警方悬赏八万元奖金，你们可以下山到警察局领奖金去。啥，还有八万元奖金！马林和吴亮忘掉身上疼痛，手拉手高兴地跳起来，这真是拾柴逮兔子，一举两得呀。

有了这笔奖金，马林交上学费，重新复课上了学，不用再养兔子。离开山林前，马林拆除圈栏，推倒兔窝，竟把饲养的兔子全放生了。父亲也没拦阻他。以后父亲也不再养兔子，当上山里的护林员。这天，马林想起放生的那些兔子，不知现在生活得怎样了？放学后跑上山来。

又是山花烂漫的季节，蜂飞蝶舞，绿草萋萋，没见着放生的那些兔子。正疑问呢，突然绿草间跳出一只，黄颜色的，一只耳朵，不是他的跳将军又能是谁？马林叫它一声，跳将军！跳将军返头看看，完全不认识他了，一跳竟有三尺高，掠着灌木草丛像是在飞，眨眼间去了山林深处。马林惊奇地发现，获得自由，还原本性，跳将军是会飞起来的！跳将军成为飞将军，飞得那么飘逸，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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