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之东》读后感

平平

这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约翰·斯坦贝克（John Steinbeck）的一部长篇小说。他以为多年来所有的创作都是为这一部小说做准备，这一部是他最好的最具有代表性的作品。说起来，我也读过好几部他的作品，去过他在加州萨利纳斯（Salinas）老家的纪念馆。一直很喜欢他的风格，偏爱读他的故事。这一部英文原著《East of Eden（伊甸之东）》长达六百多页，相对厚重。花了几个星期才读完。

这部小说时间跨度大约是1840年至1920年之间。重点写了两个家族三代人的故事。书中反复提到圣经《创世纪》里的故事。远古的传说隐喻折射了现代人的悲欢离合。故事中有良善与邪恶，有智慧与愚昧，有兄弟间的竞争，有罪与赎罪的讨论。故事情节相当吸引人，有时读到不舍得放下，的确是斯坦贝克极卓越的一部书。

故事中的一家人，他们的中心人物是山姆尔·汉密尔顿（Samuel Hamilton）。他是从爱尔兰来到加州萨利纳斯山谷的移民。他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人。在这个山谷里，因为他家的那块地较差，农业产出不足。他做铁匠以及其他杂活来养家糊口。能工巧匠的他虽然干了不少活，因为收客户很少的钱，甚至不收钱，所以他不富有。据说这个人物的原型是作者斯坦贝克的外祖父，书中很多故事就是作者家族的故事。

最让人敬佩的是汉密尔顿为人的智慧。他有九个孩子，把这个大家族管理的那么和谐美好，其乐融融，让大家尊重。他替山谷里的很多人家挖井，有找水的特殊直觉。他帮助左邻右舍，有看人识人的本事。书中最精彩的部分，就是汉密尔顿与另一个家族的交往。特别让人觉得汉密尔顿为人的真诚，坦率与睿智。

故事的另一家人，主角是亚当·特拉斯克（Adam Trask ）。他是从东岸搬到加州来的。亚当是个相对懦弱的人，心地格外善良。从小在家中，就受到兄弟的欺负，他只有忍让，逃避。后来他们家门口爬来了一个受伤的女孩凯西（Cathy Ames）。对弱者的怜悯，让亚当根本不问来由，就全力照顾伤者。亚当是个非常淳朴简单的人，从来不会把人往坏处想。

而亚当的兄弟查尔斯（Charles Trask）凭直觉感到这个女人来历不明，眉眼举止都不像个善茬。特别是警察来盘查时凯西的表现，更让查尔斯认定这个女人有问题。但亚当就是不想那么多。救了凯西一命。后来因查尔斯反对收留这个女人，亚当就决定与这个女人结婚，搬到加州来了。

由于亚当继承了父亲的一笔遗产，所以是个相对富有的人。他买下了山谷里最好的一块地，请汉密尔顿替他挖井。二家人有了最初的交集。书中描绘汉密尔顿到亚当家的第一次晚饭。亚当特别骄傲地介绍自己快要临产的漂亮太太。但汉密尔顿才看了凯西一眼，就突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这女人眼中的冷漠，有一种寒光，让人极不舒服。汉密尔顿那天回家的路上，努力搜寻自己的记忆。觉得凯西的眼神，就是孩童时看过的绞刑架上罪犯的那种眼神，冷酷，残忍，无情。

汉密尔顿是山谷里的能人。那个年代找医生难，他甚至接生了自家的九个孩子。那天凯西临产，亚当请汗密尔顿来帮忙接生。汉密尔顿进卧室帮忙，凯西一脸仇恨。当汉密尔顿上前去扶助时，凯西竟然狠劲咬住汉密尔顿的手，尖利的牙齿撕裂了一大块皮肉。汉密尔顿心里顿时明白了这是个邪恶的女人。但为人厚道的他，还是忍住疼痛，坚持把亚当家的一对双胞胎接到了这个世界上。回到家，他甚至没有告诉太太，这是被恶女人咬伤的。汗密尔顿太太还过去帮助新生儿的照顾。然后说新晋母亲不肯喂奶。新生儿的所有事情都是他们家忠实能干的中国仆人李（Lee）在操劳。

不久后，山谷里发生了令人震惊的事件。凯西开枪打伤了亚当，丢下孩子丈夫，跑掉了，完全不见踪影。而可怜的亚当，还在袒护自己的太太，就是不承认是凯西开枪。对警察说是弄枪不小心误伤了自己。一个当过十年兵的亚当，怎么可能玩枪伤了自己呢。傻瓜都不相信。

对于善良单纯的亚当来说，实在无法理解他救下的女人。一年多来对她百般呵护，什么都顺着她的意愿办。最后结果竟然如此。亚当崩溃了。像一具行尸走肉，完全无视两个孩子的存在。农场里的事情不做了，原先计划盖的房子也全部停工。他无法解释这一切，更无法面对真实的凯西。

一年多时间过去。有次汉密尔顿在集市上看到亚当家的仆人李，打招呼之后才知道亚当依然低沉如故。甚至说两个孩子已经一岁多了，还没有取名字。热心肠的汉密尔顿忍不住了，决定去看望亚当。他太太特别赞赏亚当家的仆人李，说是没有他，亚当一家子估计早就撑不住了。并让他带上圣经，从圣经里寻找给双胞胎的名字。

给孩子命名这一幕，是书中极精彩的部分。汉密尔顿看到了依然一蹶不振的亚当。低落的情绪让他不愿见任何人。汉密尔顿说你注意到了你的儿子们吗？亚当回答说他们没有母亲。但汉密尔顿说他们不能同时没有父亲？你这样像话吗？亚当烦躁地想赶走客人，但汉密尔顿给了他一记教训，让他清醒一些。不能再如此浑浑噩噩过下去。被打倒在地的亚当似乎从一记重锤中醒悟过来，他请汉密尔顿拉他重新站起来，他想理清自己混乱的思绪。他不清楚凯西是个什么样的人。汉密尔顿最棒的一条是坦率真诚。他告诉亚当，你心中眷恋放不下的妻子形象，仅仅是你自己创造的假象。你根本就不知道她的过去，不清楚她的来历，究竟是个什么人？她能开枪打你，丢下儿子们出走，绝对不是个好人。

李摆上了饭菜，请冷静下来的主客两人坐下吃饭，好好讨论孩子们的名字。李是个知书明理的仆人，也加入了讨论。亚当是创世纪中第一个男人的名字，他有二个儿子。那是否就直接用圣经中亚当儿子们的名字呢？ 他们一起读圣经里关于亚当的儿子该隐与亚伯的故事。因为在主的面前受到不同待遇引起了嫉妒与仇恨。该隐杀了亚伯。兄弟仇杀的故事，让他们觉得不合适用来为双胞胎命名。

人类的远祖，从亚当和夏娃开始，始终就存在着罪恶。那么该如何解脱呢？ 这一段的讨论特别有哲学含义，难道我们人类永远就背负着原罪的重担？其实面对我们继承的原罪，承认这一点就让我们解脱了一半。看到世界上的罪恶也就不会那么震惊而无法接受。剩下的就是赎罪，全心，全意地做个好人，做些好事，那样才是真正的救赎。最后他们还是从圣经中选择了卡尔（Caleb），亚伦(Aron)为两个孩子命了名。

书到此处，读者大概知道了汉密尔顿的为人处世，他为什么受到这一带大家的敬重与爱戴。也明白了亚当这样相对懦弱单纯的人，他无法理解凯西那类邪恶之人的做法与动机。

书中让人读来毛骨悚然的人物就是凯西。她十来岁起就知道勾引年纪大点的男孩，把人家送进了少教营。上高中时用美貌迷惑了年轻的男老师，导致老师自杀身亡。因为被父亲一顿鞭打，她居然敢设计放火烧死了亲生父母。而后做富豪的情妇，放火敛财等东窗事发，被富豪暴打之后，赶了出去。她是被打后逃到亚当家门口的。读她的事，觉得世上居然有这样邪恶可怕的女人。可是亚当太善良心软了，看到当时受伤的凯西可怜兮兮，完全被迷惑了。直到凯西开枪逃离，失踪了那么多年。还不愿相信她是个坏人。亚当根本无法自拔。就这样又过了十年。

汉密尔顿老了，他的儿女们准备接他到萨利纳斯城里去住。他明白自己这一去，估计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与左右邻居们告辞，最后他去向亚当道别，而且心里还有一项任务。十年来，亚当把土地荒废着，反正也不缺钱，基本没有认真干活。那天，汉密尔顿想明白了，也许对于亚当，只剩下一剂猛药兴许还能救他。临别时，他告诉亚当，听说凯西现在萨利纳斯城里，改名换姓。是一家名声很臭的妓院老鸨。亚当听完这话，几乎是当头一棒，心底里残存的最后一丝幻想破灭了。那女人果然不是东西。但他还是无法相信。

不久，汉密尔顿在城里女儿家去世。亚当去城里参加葬礼。汉密尔顿对他来说，是邻居，是好友，也是恩人。而且，他心底里决定要亲自去核实一下关于凯西的传言。打听去妓院的路，人家都警告他别去，那是最邪恶宰人的妓院。在那个阴暗的地方，他看到了别离十多年的凯西。没错，那就是他日思夜想的妻子。亚当只是想知道凯西当年为何要出走。凯西倒是痛快，直接说你就是一个蠢货。受伤无助的时候，我需要你。等伤养好了，离开是想要过我的生活，谁都阻挡不住我。这一番表白，让亚当完全明白了怎么回事，这些年来的迷惑一扫而光。他顿觉卸下了重负，看清了凯西这个人。他终于解脱释然了。

双胞胎儿子长大了，为了孩子更好的教育，亚当一家也搬进了城里居住。因是异卵双胞胎，两人长相品性都不太像。皮肤较黑的卡尔，心眼多更精明能干，不太讨人喜欢。头发金黄，肤色浅淡的亚伦，心地简单善良，几乎大家都喜欢。无形中有一种兄弟间的竞争。亚当作为一个父亲，不够尽责。直到见了凯西之后，才最终放弃了幻想。回到自己与儿子们的生活当中来。这期间，仆人李是又当妈又当爹地拉扯大了两个孩子。李最好的品质是善解人意，忠诚无私。是整本书中让人格外感动的一个人物。

亚当在城里经营制冰厂。没经验，运输冷冻蔬菜赔了一大笔钱。十七岁的二个儿子都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卡尔很想帮父亲一把。就悄悄地请教汉密尔顿家的儿子，并与他合作豆子的期货生意。赚了不小的一笔钱。但亚伦只是专心读书，提前一年考进了大学。感恩节这一天，卡尔把赚来的钱作为礼物献给父亲。但亚当知道这是买卖期货挣的钱，斥责卡尔，认为是投机生意，不地道的钱。根本不如亚伦这么努力读书上大学更让父亲高兴。

卡尔满腔的期待被泼了凉水，很是沮丧愤恨。他心底里生出了报复的念头。在城里的这些年里，他已经知道了那个臭名昭著的妓院老鸨是自己的母亲。卡尔对社会与人性有着更现实的理解。他可以接受这样的丑恶。可由于亚伦的淳朴简单，大家都一直不敢告诉他，怕他受不了这么肮脏的现实。那晚上，卡尔感到父亲的偏爱，极端生气发火。一怒之下，直接带亚伦去妓院见了母亲。可怜的亚伦确实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嚎啕大哭。几天没有回家。后来接到一个短信，亚伦退学，虚报年龄，直接跟着征兵的走了。

那之后，凯西因过去的谋杀罪行被人识穿，畏罪自杀了。

那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年代，不久后，亚伦在前线阵亡的消息传来。亚当受了刺激，中风倒下。仆人李请求亚当在生命的最后，给卡尔宽恕与祝福。亚当最后的话是圣经中的希伯来文“Timshel”，大意是“自主选择。” 你可以背负着对兄弟的负罪感，沉重地过一生。也可以选择接受宽恕，重新开始，以积德行善来赎罪一生。话说完，亚当闭上了眼。书也就结束了。

整部书，情节紧凑，人物鲜活，读来揪住人的心。有善良与懦弱的亚当，让人又怜悯又生气，为什么那么执迷不悟，识不透邪恶的凯西。不过世上确有这样的男人，被美貌女人抓住，鬼迷心窍，毁了大半辈子。幸好书中有智慧的汉密尔顿，忠诚的李这样的好人，帮助亚当走出迷阵。亚当与凯西，就是善与恶的故事。很让读者感慨。

卡尔与亚伦这两兄弟之间，是嫉妒与报复的故事。这是人类很普遍存在的争夺父母之爱的主题。卡尔是更现实的一类人，他懂得社会的丑陋，能接受，能生存下去。而更纯洁，更理想化的亚伦，就很难面对现实的残酷与邪恶。他知道母亲活着，但绝对想不到是名声极臭的妓院老鸨。他无法接受，现实的丑陋压垮了他。就像创世纪故事中的该隐与亚伯。该隐是活下来的一个。他肩担罪的重负，生活在伊甸园的东边。

六百来页的鸿篇巨著，两个家族的故事在壮阔的时代背景下交织展开，很多人物都很有意思。仔细去读，肯定会有所悟。我自己很喜欢仆人李，任劳任怨，忠诚可靠，知书明理，善解人意。美国故事中有这样一个品格高尚的中国人算是很罕见的了。这篇读后感只是稍微整理了我读完书的几点感慨。推荐有机会去读这部书，可以真正去理解那个时代的人与事，虽很长，但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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