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吃的不是蝉，是乐趣

半老玩童

　　前几天回老家看桃花艺术节，村长（我的发小）专门在河滩桃园的农家乐餐馆为我上了一道菜——“油炸金蝉”。还说，“放心吃吧，都是新鲜的。听说你要回来，昨晚刚从树林里捉的，活的！”

这道菜，要是在北上广深的宾馆酒店里，少说也得三四百元。

　　“油炸金蝉”又叫“油炸雷震子”，有的地方还叫“油炸知了猴”，我们这里的方言土语叫“油炸麻知了”。不管咋叫，那做法大致相同，就是将捉回的幼蝉（又称金蝉若虫）用清水洗干净，在淡盐水里浸泡一个时间以入味，然后捞出箜干，然后切姜丝，锅中放油，多放些，油多才能炒出外酥里嫩的口感来。油烧热后，放入姜丝煸出香味；然后放入金蝉大火爆炒，并快速翻炒，以免糊掉；再加少许的盐，继续翻炒至表面焦黄。再一种就是将箜干水分的幼蝉放进油锅里，炸至五六成，当幼蝉漂上来变成金黄色时即可捞出，少顷再二次焦炸，捞出后撒上麻辣胡椒孜然粉之类的佐料即可。我眼前的这盘就是经过二度焦炸的，看着金灿灿，闻着香喷喷，咬着焦蹦蹦，嚼着脆酥酥，好吃极了。

　　迄今为止，在我的吃史中，记忆最为深刻的，莫过于“油炸金蝉”了。它没有猪肉的腻，没有羊肉的膻，没有牛肉的韧，没有鱼虾的腥，曾被冠以“唐僧肉”之美誉。

资料介绍，蝉和其他动物相比，其蛋白质含量是牛肉的3.5倍，瘦猪肉的4.3倍，羊肉的3.8倍，鸡肉的3倍，鲫鱼的4倍，鸡蛋的6倍，同时又含有人体所必需的多种维生素，对促进人的生长发育，补充肌体代谢消耗和提高体虚患者康复效果等，都有极佳的辅助治疗作用。它不仅是具有高蛋白、高营养、高碳水化合物和低脂肪这“三高一低”的膳食佳品，还是难得的纯天然无公害高级营养补品。不唯如此，它还是上好的中药材。《中国药材学》记载，金蝉有益精壮阳、生津止渴、保肺益肾、抗菌降压、治秃抑癌等作用，蝉蜕富含甲壳素异黄质蝶呤、赤蝶呤、腺苷三磷酸酶、常用于治疗外感风热、咳嗽音哑、咽喉肿痛、风疹瘙痒、破伤风、小儿惊痫、夜哭不止等症，是我国中医药一味常用药材，可以说，蝉的一身都是宝。

　　据说，蝉的一生绝大部分时间在地下度过，只有月余时间生活在地上。从它爬出地面的那一刻起，方才迎来它生命的第一缕曙光。出洞后，它迅速褪去外壳，振羽展翅，一鸣飞天。这个小生灵，抓紧生命的月余辉煌，日夜不停地寻欢交媾，在欢歌笑语中产卵生子，然后无怨无悔地奔向死亡。它寄生在树枝上的卵子，经风吹雨打雷震，落在地上，嵌入泥土中，从此开始了它的生命的又一轮回。再一次历经长达四年的漫长黑暗之后，像它的父辈那样，又一次地掘地而出……如此循环繁衍，生生不息。

　　盛夏酷暑，正是金蝉出土时。那蜗居地下四年之久的小精灵，都要爬出洞穴迎来生命的新曙光。这是一种神奇的虫子，在古代中国的传统文化里也有它的一席之地——并被赋予了一个更为响亮的雅称——“雷震子”！这种身怀遁地道术的精灵，就像是夏天的闹铃，叫醒了春困，告诉人们火热的夏季来了。

在我们这儿，几乎每个人的孩提时代，都是伴随着金蝉度过的。

　　小时候，每当夜幕降临，微风送爽，雨后的林间树下，树叶沙沙作响，我们拿着手电筒，在河岸旁树林里忘情地寻找着它的身影。

记得很清楚，那天吃过晚饭，我们一群小家伙出发了。走到一棵大桃树下，发现地面上有一个小洞洞，约绿豆大小。而且很明显，洞口是一层薄薄的泥土覆盖着的。毫无疑问，这就是金蝉的窝了。于是，我们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用小拇指抠开洞口的泥土，再用食指把洞口扩成约大拇指般粗细的口子。呵呵！隐隐约约看见一只黄褐色的家伙在慢慢地蠕动着。此时的它，经过了漫长的黑暗蜗居和日夜不息的掘地奋斗，正沉浸在即将重见天日的期盼与兴奋之中——冲破这黎明前的黑暗，马上它就要羽化成“知了”了！

　　守候在洞口的我们，和洞内的小家伙同样的激动亢奋。金蝉出洞，即入我囊。马上就要到手的猎物就在眼前，这是何等的快意啊！我们仿佛闻到了那焦黄脆酥的油炸金蝉那香喷喷的诱人美味儿了，涎水不住地涌上腮帮……

　　谁知，正当我们准备用一根细树枝把它挑上来的当儿，即将爬出洞口的那厮，经一番拨拉，机警的它居然发觉了洞口的异常动静，惊骇之下，只见它果断地做出决策并付诸行动，惶惶然“嗖嗖嗖”潜回洞底，眨眼不见了踪影。

那洞深约15—20厘米，用小树枝拨拉是根本不行的；用铁锨挖吧？费事又怕截断了幼蝉。怎么办呢？

“用水灌，把它淹出来！”不知哪个家伙提出了这个伟大的建议。

　　这个办法立即得到了大家的赞同。随着一阵欢呼，大家开始找水。那个时候，家里吃的用的水都是从村头井里挑的，这个洞离家近还好说，舀瓢水往洞里一灌就行了。可我们这几个小家伙，如今已翻过村边的大沙岗，跑到村东头的桃园子里了啊！再加之这黑灯瞎火的，往哪里找水啊？

伟大的行动必能造就出伟大的人物。我忽然想起了电影《上甘岭》，三八线阵地上，面对美军的狂轰滥炸，英勇的志愿军叔叔在坑道里喝老鼠尿，最终保住了阵地。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众里寻水千百度，蓦然想起，那水就在裤裆小鸡处。

“快！尿！把它灌满！”几个孩子围成一圈，对着洞口开始撒尿，还比着看谁尿得准，看谁尿得多，看谁贡献大。

幼蝉是抵挡不住淹的。更何况还是温热的尿溲便溺。很快，它就像《上甘岭》战役中被俘虏的美国大兵那样，举着双爪乖乖爬出洞来。

我们也不管脏净，捡起糊满尿泥的它，装进铁盒子里，又去找下一个了。

这只可怜的小精灵啊！

土里修行三年多，

本想树上唱情歌。

哪知馋客计谋深，

刚一露头即被捉。

　　有的幼蝉出洞较晚，往往到吃过晚饭才能捕捉到。这时幼蝉正爬出洞来，寻找脱壳的树枝。如果有月亮，清凉的月光照的村庄冷冷地亮，树在风中瑟瑟缩缩摇曳着身影。借着朦胧的月光，我们就顺着树干，一路用手摸将过去，挨个探找那些已爬到树上正在破壳而出的“肉知了”——我们这里又称作“白胡子老头儿”，运气好的时候，一晚上能摸二三十只。运气不好的话，只能摸三五只。

　　爬到树上的幼蝉找到它喜欢的枝条，便静静地伏在那里，和着月光，沐着微风，开始了它那具有伟大的脱胎换骨的美丽蝉变。这种蝉变，具有划时代的新生意义。你看，它背上的壳开始裂开，由最初的一条细缝慢慢变宽，露出嫩黄的脊背；随着背上的壳的裂缝越来越大，整个的身子也越来越往外挤出的越多，直到露出整个背部，脱出头部和眼部。这时候，柔软的它，竟然做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它的头往后仰过去，再仰过去，整个身子几乎要头朝下倒过去似的。少顷，只见它先把腿从坚硬的壳中拔脱出来，然后再把翅膀从壳中挣脱出来，它颤抖在微风吹拂中，慢慢地伸展开翅膀，露出洁白的薄薄的羽翅……就在担心它要掉下来的时候，它蓦的来一个大翻身，头一下子就朝上了；然后一伸身子，尾部也从壳中脱了出来。经过这一美丽的蝉变，它不再被称为“若虫”，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只成蝉“知了”了，成了一只经过几年暗无天日的劳作，终于重见天日可以振羽展翅自由飞翔的蝉了！这时的它，通身嫩黄柔软，还不会飞，它趴在自己刚刚蜕出的壳上，颤巍巍的抖动着，稚嫩的大眼好奇的瞧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孕育过它、现在却已成空壳的蝉蜕，好像在说：“再见了，我美丽的巢壳！”



　　不大一会儿，它会展翅伸肢，颜色也逐渐变黄变黑，身体也变得硬朗起来。这时，如果是雄的，它就会发出欢快的求偶嘶鸣，栖枝高歌觅姻缘，振羽展翅飞林间，永远离开那个包裹它身躯数年的壳；倘若是雌的，不会鸣叫，只有默默地飞向蓝天。真个是，蛰伏梦醒拱出洞，披盔带甲挪树中。屏息裂背挣纱翼， 脱胎弃壳换玉容。

这类蝉，刚刚出土蜕壳，油炸烹调后，比之带壳的幼蝉，色香味形更佳。

　　生活在大自然中的精灵，大都喜欢光明，蝉尤其如此。漫长的地下生活使他们视光明为希望，为理想，于是就有了它们喜欢火光、乐于弃暗投明的习性和本能。而这种习性和本能，又往往导致它们不明就里地去“赴汤蹈火”，死于非命。

　　夏日的夜晚，往往是群蝉争鸣大合唱的时候，也是男女金蝉交媾行欢的时候。此时，在它们群居的树下，馋涎欲滴的食客们早就拢起了成堆的枯草干柴，随着打火机“咔嚓”一声，忽地腾起了耀眼的火光。于是，正在引吭高歌的“男高音”嗄然止闭了歌喉，正处于热恋中的蝉姑娘也挥泪撒别了她心中的“白马王子”，正在翻云覆雨大行交媾之欢的蝉夫蝉妻们也云收雨散，忍痛中止了它们爱意缠绵的伟大的甜蜜事业，纷纷欢快地扑向那憧憬中的希望之光。

　　然而，它们怎么也不会想到，眼前的诱人之光，并不是它们的希望，而是它们的绝望。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并不是它们心仪向往的乐园，而是它们的葬身之地。它们哪里知道，这在他们看来是生命之光的火堆，正是我等高智商的人类为其精心准备的火葬场！可见这人类，真的比蝉类聪明得多啊！

　　看吧，顷刻之间，随着众多的飞蝉呼啸而下，火光中响起了“噗噗楞楞”和“噼里啪啦”的声响；伴随着声声凄厉的嚎叫，飞蝉落在火堆上溅起的火星四散开来，一股股焦糊的蝉香飘逸出来；随即，四周爆发出人们雀跃般的欢呼。少顷，火熄烟散，薪柴灰烬中，只见那只只被烧得焦糊的僵蝉，横七竖八地蜷曲在那余火尚存的烬冢里。人们带着无限的乐趣，从火堆里拨拉出焦蝉，有的连蝉屁股也舍不得掐掉，塞进嘴里，大口大口的啖嚼着，品味着。

　　

　　呵呵，古有“烽火戏诸侯”，今有“篝火诱金蝉”。想不到西周时周幽王为博得褒姒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的故事，竟被咱如此巧妙地利用。看来这历史与现实，古代与今朝，昆虫与人类，生存之道是多么的相似啊！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眼下的我，住进了钢筋混凝土浇筑的高楼大厦里，行走在碎石水泥铺就的宽阔马路上，那给我带来无限童趣的幼蝉再也不会钻透水泥到地下，再也不会顶破水泥爬出地面来了……

　　

　　一盘炸若虫，满口蝉留香。望着眼前这盘焦香酥脆香飘四溢的油炸金蝉，我的脑海里那难以忘怀的蝉情蝉趣油然而生，耳边仿佛响起了那如泣如诉如歌如弦的蝉鸣蝉唱……

　　 哥吃的不是蝉，是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