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泊桑《一生》：认命和不认命，拥有的是不同的人生

萍水相逢

莫泊桑被誉为“短篇小说之王”，一生创作了350多篇中短篇小说。

在其长篇小说《一生》中，作者着重塑造并描写了贵族女孩雅娜跌宕起伏的一生。

与此同时，还有另外几位女性角色也值得被关注，比如，丽松姨妈、罗莎莉，还有雅娜的母亲阿黛莱德夫人。

每个女性都有各自的性格特点，或胆小羞怯，或聪慧倔强，或得过且过，性格不同，认知不同，选择不同，命运不同。

诚然，无论是虚构的故事，还是真实的现实，没有谁可以完全主宰自己的命运，但认命和不认命，最终所面对和拥有的，是不同的人生。

她们的《一生》，其实也折射出现实当中一些女性的命运，或可带给我们一点启发。

01 没有“配得感”的人，是过不好这一生的

说起丽松姨妈，故事里就是这样称呼她的。

她是雅娜的姨妈，是男爵夫人的妹妹。

丽松姨妈第一次出现，是在雅娜即将结婚的时候。

办喜事时，全家决定不邀外客，只邀请丽松姨妈。

于是，婚礼前几天，丽松姨妈就带着一大堆礼品光临府邸。

可是由于人微礼轻，隔天，大家就已经不在意她的存在了。

但她内心对于这门婚事格外上心，她把自己整日关在房子里，以极大的热忱，亲手给外甥女做贴身衣物。

丽松姨妈时不时还会将自己做的东西，拿给男爵夫人看看，男爵夫人只是淡淡地一句：“快别费心啦，丽松。”

丽松姨妈出场时，已经42岁，她个头不高，样貌和善，未婚，无子女，却已经显出老态。

小时候，丽松不叫丽松，叫丽丝。

奈何她生性敏感，自觉配不上这样娇艳的名字。

长到一定年纪，大家见她没有嫁出去，也不可能嫁出去了，就给她改名为丽松。

一个很讽刺的现实就是，假如一个人长期没有配得感，真的会失去他（她）以为自己所不配拥有的东西。

有了雅娜之后，丽松就成了丽松姨妈，这样一个身份的转变，意味着原本很小的自我又小了一圈。

小时候她既不调皮，模样也不俊美，总是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里，不惹麻烦，也不引人注意，人家就渐而也将她遗忘。

她平时沉默寡言，不惹人注意，但内心其实还是渴望被看见的，只是这份渴望在现实中长久得不到回应，于是只能被一再压抑。

“她就像一个影子或者一件熟悉的物品，就像一个活家具，司空见惯而从来无人关切。”

她胆小又害羞，这一习性长大了也如影随形，连见姐姐姐夫也会害羞。

他们待她不错，但只是泛泛的情意，毕竟男爵一家乐善好施，天生仁慈，待其他人也温和友善。

20岁那年，丽松姨妈差点投水自杀，具体缘由不详。

她的父母当时以为甚是荒唐，气过之后便很快将她遗忘。

大家只以她神经过于脆弱而搪塞过去，却没有人真正关心她一句，也没有谁过问她因何想不开。

渐渐地，全家人都对她流露出轻微的蔑视，连雅娜小时候，也凭借儿童敏感的天性，不把她放在眼里，不与她亲近。

她是一个不被人在意、也不被人需要的人。

可是人人都有爱与尊重的需要，她的这份需求自小不被满足，心里就缺了一角，一直空着。

没有“配得感”的女孩子，一生都活得小心翼翼无所适从。

自从20岁那年被从死神手中拉回来以后，丽松姨妈就这样默默无闻地又继续生活了好多年。

转眼外甥女要嫁人了，她也42岁了，却还是孑然一身。

受邀参加婚礼，她内心既为雅娜欢喜，也感觉自己尚且被人需要，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血缘和亲情的维系，还有那么一些存在感。

她兴冲冲带了好多礼物前来，可是次日，人们就已经不在意她的存在。

她知道自己不重要，因此也总是自觉地退居人后，只有用餐时才会露个脸。

若是她不出现，也不会被谁想起，也没有人会主动问一句，“咦，怎么没看见丽松？”

她走路总是小碎步，无声无息，从不触碰任何物品，即便触碰，也都是轻轻的，软软的。

莫泊桑以犀利的语言这样形容她：

她在家中毫无地位，她这种人，就连亲人也一直感到很陌生，仿佛尚未经过勘探，死了也不会给家里留下空虚和缺憾。

她这种人枉生一世，既不能进入生活，入世随俗，也不能赢得在周围生活的人的爱心。

读完不禁有些唏嘘。

从小缺爱的人，内心是没有力量的，她向前走的每一步，都需要自己为自己打气。

性格某些时候，确实会决定命运。

但如果因为软弱害羞，而一直缩在角落里，自己的世界就被封闭了，生命的可能性也就被压抑了。

我们无法完全看到丽松姨妈的一生，是如何具体度过的，但也可以通过故事情节，略知一二。

她孑然一身，活得小心翼翼，自认为不重要，也自己忽略自己，身边的人看来，她也似乎可有可无。

20岁那年她奋力一跃，想结束自己的生命，既然活着无足轻重，不如死去抹掉一切痛苦。

然而死神未收，她也没有从那次经历中，尝试换一种活法。

她内心曾多么期待被看见，被心疼，可是活下来仍无人在意她，家人只是轻描淡写地认为，她内心过于脆弱。

丽松姨妈在《一生》中并未出现过几次，一次是雅娜结婚，一次是雅娜怀孕生产，一次是雅娜的母亲离世，还有一次是于连死后，雅娜和父亲、丽松姨妈带着保尔重返故乡，三个人一起照顾保尔。

丽松姨妈一生没有被爱，但她内心却善良有爱（当然也不乏仍有讨好的成分，缺爱的人，会不由自主地去讨好身边的人，获得认同感和价值感）。

但无论如何，她对于雅娜和雅娜的孩子，是发自内心真挚的爱。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对待自己的态度，都是一面镜子，别人以此为参照，来对待我们。

若是自己都不重视自己、不爱自己，即便有些光打在身上，也无法照亮内心世界。

这一生最重要的，不是被他人看见，而是即使别人看不见你，你也要自己看见自己——看见内在的脆弱，看见内在的需求，看见自己身上的闪光点，看见自我的价值，看见生活的希望所在。

拥有配得感，相信你很好，才可能吸引到与内在同频的力量，用以构建自己的人生。

02 习惯会成就一个人，也会毁掉一个人

故事中对于阿黛莱德夫人笔墨不多，但也可以从一些细节的刻画，看出这个人物的性格特点。

她可以说是一个几乎没什么个性的人物，因为她处于一种近乎“休眠”的状态，无论是身体方面，还是心灵方面，都显得没什么活力。

与男爵结婚后，她就成了男爵夫人，过着养尊处优却单调乏味的生活，

自从早先由于胸闷看过一次医生，听大夫说了“心脏肥大症”这个名称，此后，这几个字眼简直长在了她头脑中。

男爵夫人开口闭口就是“她的”心脏肥大症，好像那是一件什么自己的私有物品，甚至可以听出来某种隐隐的优越感。

男爵也跟着说，“我妻子的心脏肥大症”。

雅娜则说，“妈妈的心脏肥大症”。

人性中的弱点就是，任何一种观念、语言、行为，如果不有意识地筛选和调整，形成习惯之后，就容易被固化下来，成为那个人的一部分。

男爵夫人不知不觉间，带着“她的”心脏肥大症生活了好多年。

她一直以病号自居，偶尔才谨遵医嘱出去走走，出去的时候，还得裹得严严实实，有人搀扶。

所以尽管生活上服侍十分周到，一个人心灵上相信自己是带病之身，身体也就总不见好。

这是男爵夫人对待自己身体方面的习惯。

生活中，她和男爵都为人谦和，乐善好施，但是她性格里也有懦弱的成分。

她似乎从来不记恨人，爱憎并不分明，并且自己的态度，也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着女儿在一些事情上的抉择。

比如，对于男爵年轻时的风流韵事，她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

后来，当自己女儿雅娜遭遇情感的背叛痛苦不堪时，她想到了自己早年的经历，加上神甫从旁以上帝之名颇有微词，于是这位母亲就淡淡地来了句，“算了吧，雅娜。”

在她看来，生命中很多事情，似乎都不那么重要，都可以一句“算了”了事，但那些痛苦和伤害，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一些内在观念的陋习，一生都未得以根除，一生也都在暗暗地改变着命运。

雅娜在某些事情上，显然步了母亲的后尘，但她又不如母亲那般真的淡然。

雅娜对于一些情感的伤害，心里既想放下，又无法真正说服自己，她也一生都没能安顿好自己的内心。

前半生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痛不欲生；后半生为了儿子掏心掏肺却因过分溺爱，走向另一种极端。

有些“算了”是真的算了，有些“算了”看似过去了，却在潜意识隐隐地愤愤不平，继续影响着一个人。

雅娜之所以过不好那一生，一部分原因也在于，有些问题从来没有被好好正视、被好好解决。

很多次自己明明受到伤害，为避免争执她选择了忍气吞声，就连最后于连二次出轨，她也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些伤口被强行盖住，有些情绪被勉强压抑下去，久而久之连她自己也以为真的不在意了。

可是她后来想紧紧抓住孩子，去主宰孩子的命运，就说明内在还是十分没有安全感，十分匮乏，那是因为历来的创伤从未真正被治愈过。

习惯会成就一个人，也会毁掉一个人。

没有原则的软弱和心慈，有时候就是将自己推向另一种深渊。

03 与其抱怨命运不公，不如试试自我救赎

罗莎莉自小在男爵夫人身边待着，与雅娜虽说是主仆，但也情同姐妹。

雅娜出嫁时，作为使女，罗莎莉也一并跟着去了白杨田庄。

在雅娜和于连婚后旅行归来当天，于连就同她发生了关系，并且罗莎莉怀了于连的孩子。

后面孩子出生，于连不愿意承担责任，害怕自己名声不保，还以粗暴恶劣的态度想打发这对母子离开，被不知情的雅娜拦下来，孩子送到邻居家寄养，罗莎莉身体恢复后，继续待在雅娜身边服侍，此事就不了了之。

雅娜怀孕后，于连又跟使女罗莎莉在一起，雅娜因此差点跳崖自尽。

在一家人的商量下，最终，于连的过错被轻易原谅，使女罗莎莉经由神甫找了一个农民出嫁，男爵一家给了使女价值两万法郎的庄园作为嫁妆，农民青年答应娶雅娜，并且抚养那个孩子。

罗莎莉的命运，前半生也是一言难尽，但后半生，算是苦尽甘来。

婚后，丈夫老实本分，又不懒惰，加上罗莎莉从小在贵族家庭耳濡目染，也习得不少东西，两人一起，倒是将日子过得风风火火。

她的丈夫因病去世后，罗莎莉与儿子相依为命，儿子勤勉善良，罗莎莉又聪慧能干。

他们的生活虽不及贵族雍容华贵，但庄园被打理得很好，他们也有自己的产业，便可衣食无忧。

雅娜晚年因父亲离世、儿子常年不回家又债台高筑，她一边顾影自怜，一边又想办法去帮儿子还债，她自己身体衰弱，腿脚不便，晚景凄凉。

罗莎莉在那个时候出现，成为她的“主心骨”，帮她解决了不少现实问题。

罗莎莉依然以使女身份陪伴雅娜左右，怕她一个人闷在家里会胡思乱想，于是出主意变卖庄园，给雅娜重新买了宅院，带她离开，一方面，减轻因不断回忆过往带来的内心忧悒，另一方面，好让雅娜不为钱财发愁，可以生活得好点儿。

罗莎莉还为雅娜出谋划策，断绝了雅娜对保尔经济上的援助，好让其迷途知返。

从前雅娜对保尔的一切不合理要求无条件满足，可是直到她年迈体弱，保尔的来信中张口闭口依然是钱，从未真正关心过她。

雅娜暗自比较过她和使女的一生，已然安于不公正的残酷的命运了。

雅娜感慨自己步步不顺，这一生交了厄运，并且暗自相信人生祸福自有前定。

她目睹自己的希望一个个落空，不再敢有所企望，甚至于连最简单的一些事情，整日犹豫不决，害怕一动就出差错，得不到好的结果。

到最后干脆给自己下了一个判决书：

她动不动就念叨这句话，好像那已然成为自己的诅咒。

罗莎莉可不信这些，自小做了使女，服侍别人，长大后又经历了诸多波折，嫁给一个庄稼汉一起过日子。

底层人民的生活多不容易，她亲眼见过，也亲自体验过。

罗莎莉说：

“您还没有必须干活才有饭吃呢，还没有早晨六点必须起来去上工呢，您若是到那种地步又怎么说呢？

世上有多少女人都不得不过那种穷日子，等到人老了，就要在穷困中死去。”

雅娜当然还会继续抱怨，说自己孤苦伶仃，儿子抛下她不管。

罗莎莉则会更加气呼呼地反驳：

“这也算个事！哼！多少孩子应征去当了兵！多少孩子到美洲去谋生啊！”

“到时候总要分开的，老年人和年轻人，就不适合待在一起。”

她的话句句戳心，但句句揭露现实。

人生在世，不能一直活在幻想里，不能持续陷入遗憾和悔恨中，总要面对现实，好好生活。

不得不说，罗莎莉其实是《一生》当中，几位女性里面最后活得最通透、最清醒也最自强的一个。

她要是像雅娜那样自怨自艾，觉得自己苦命然后就认命，估计到老两人的处境也不相上下，可她没有。

说起来，雅娜从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比所少人起点高，比多少女孩子幸运，可是她后来一把好牌打烂了，这不能只怪她遇人不淑，也因她到底过于心软、善良、缺乏底线和原则，并且没有主动尝试为自己做点什么，此外，就是她经历太多之后，内心认命了。

尽管罗莎莉最后竭尽全力在帮她，让她的生活好过一点，可说到底，雅娜到最后，也没有自我觉醒。

人一旦自己认命了，别人奈何不了她，也救赎不了她。

别人大可以从生活上开导她，帮助她，但无法代替她，去完成她自己生命中的因果。

她内心的苦，也终究只能自己慢慢消化，自我疗愈。

人这一辈子，与其抱怨命运的不公，不如试试自我救赎，活出自己的价值。

<写在最后>

读完莫泊桑的《一生》，发现原来其中每个女性角色都各有其悲苦，她们的命运，紧扣当时的社会环境，少有自己可以做主的权力。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可以看到，如罗莎莉一样的女性已然自我觉醒，尝试去扩大自身力量以期与现实相抗衡。

人这一生，既不如想象得那么好，也不那么坏。

诸多不如意，中途以为无路可走，挣扎一番，到最后总还是过得去，最怕自我放弃，自我质疑，自我否定，彻底在命运面前倒下。

当你准备认命的时候，不妨先给生命一些缓冲的时间、一点留白的机会，从《一生》中汲取些力量，再重新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