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亲近父亲,却很想念他

王校南

<p class="ql-block">父亲在母亲去世四年半后也走了,终年八十四岁。人生的后半程,他与一个个自己最亲的人在不断告别,最后他自己也挥挥手与这个世界告别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父亲生于1930年,1945年年仅15岁就参加了革命。从小到大,我们姐妹经常会津津有味听他讲参加淮海战役中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每当故事讲到结尾时,他会很暗然地说,与他一起参军的同乡大多都牺牲了,有一个同乡身负重伤,没了一只胳膊回了家乡,只有他很幸运,身体没受过一点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全国解放后,父亲调到山东济南航空学校当教官(那里也是我的出生地),后随着祖国建设的发展,支援国家大化肥工业,转业到武肥,六十年代初调入化四院,直至他离休、去世再没离开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父亲长得很帅,性格很活跃,身上具有军人的坚毅、直率、不卑不亢的气质。调入化四院后,他做过团委书记、行政科科长、基建科科长,一路走过都很出色,在化四院很有名气。我想,如今还健在的50后、60后的发小们,大慨都对我父亲记忆犹新吧!</p> <p class="ql-block">人到中年的父亲</p> <p class="ql-block">父亲的厨艺很高,做菜的手艺是在文革期间那几年,下放到化四院食堂里劳动时跟大师傅学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少年时期,我每天放学回家先将煤炉生着,做好米饭,等父亲回家来炒菜。父亲下班回来,卷起袖子就忙菜,不一会儿,几盘色香味美的菜就上桌了,我们姐妹几个会狼吞虎咽将菜一扫而光,有时等爸妈上桌吃饭时,只有残菜剩羹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最好吃的是他做的松鼠鱼。</p><p class="ql-block">那是我们都长大成人后,每逢过年过节,我们姐妹都会带着孩子去父母家团聚,松鼠鱼总是最后上的一盘菜,当头昂尾巴翘、形态似松鼠、无肌间小刺、鲜嫩酥香、酸甜可口的松鼠鱼端上桌时,我们都会不顾一切的大口大口剁叽,一个比一个饕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还有鱼香肉丝、肉沫茄子、珍珠元子、凉拌黄瓜、凉拌皮蛋、饺子……,都非常好吃,回味无穷。</p> <p class="ql-block">父亲也是个很实在的人,他从不吹牛,不贪小便宜,不说假话,只要他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办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记得1973~1976年期间,我下农村到洪湖县沙口区三汊河公社红旗四队,当时国家经济不发达,农民种田很缺化肥,而计划分配到生产队的化肥微不足道,父亲利用化四院的关系户,经常为我们队购买化肥,并用汽车亲自送上门,决不失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每次来我们队,父亲还会买来面粉、猪肉给我们知青小组包饺子吃,让我们打牙祭解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还有一次,生产队需要购买耕牛,父亲在武汉东西湖农场先联系好了,队长让我带着几仟元钱(具体多少已忘记了)搭长途汽车回汉买耕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时中国人民的工资普遍很低很低,父亲的工资算较高的也仅每月九十多元人民币,当时人民币面值最大的是十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我从包里掏出几仟元钱放在他面前时,他吃惊不小,赶紧带我赶到东西湖农场将买耕牛的事搞定,决不与钱沾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父亲一生常以自己刚直不阿,不贪污、不受贿为骄傲。他当行政科长、基建科长几十年中,从不沾小便宜,那怕别人送到家里来的小恩小惠东西,都会被他拒之门外。</p> <p class="ql-block">1991年春节,我一家三口与大妹一家三口陪父亲回老家江苏邳县时的合影。</p> <p class="ql-block">在我人生成长的轨迹中,每个阶段都有父亲的坚实的身影站在我身后挺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上幼儿园时,他还在济南航空学校工作,因预备转业到武汉,提前将我放在汉口北京路幼儿园全托。当一年后我懵懵懂懂想念爸爸妈妈时,出现在我面前的是父亲,我会抱着他流泪,抱着他不松手,乞求他带我回家(这是我长大后父亲经常挂在嘴边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上小学、中学他虽然不太过问我的学习,却会时不时的关注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上山下乡到农村插队落户,我们知青小组只有我一个人的父亲会时不时的到生产队里看望我和我们小组同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参加工作后,在离家很远的武汉钢铁公司上班,并且三班倒。那时我“跑月票”,有一次上夜班,父亲将我送到吴家湾车站坐15路公交车,当我到了汉阳门准备转乘16路公交车去武钢时,最后一班16路公交车已开走了,再转15路公交车回去人家也已收班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一个女孩子晚上10点多钟在大街上不知所措(那时没有出租车,更没有滴滴打车),含着眼泪给化四院传达室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叫我父亲接电话。父亲知道情况后,二话没说,让我等着。他动用了行政科长的权力(也是唯一一次),与司机一起从化四院开车到武昌汉阳门16路公交站接我,然后七拐八弯的将我送到武钢,到了武钢竟然还没迟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一刻,父亲给我的优越感,让我无限自豪,暗暗庆幸自己有个做官(那怕是芝麻官)的父亲真好!</p><p class="ql-block">那年我21岁。</p> <p class="ql-block">从我有记忆起,父亲总是个大忙人,也可能他工作忙;也可能他业余喜欢玩忙,也可能他“撩妹”忙,很少在家里陪伴我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对同事的孩子们很好,有时还会带他们出去玩,却几乎没带过我们姐妹到哪玩过。他脾气倒还好,几乎没训过、骂过我们,更没打过我们姐妹。只是在与母亲争吵时,我们偶尔会看到他有点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从来不敢亲近他。</p> <p class="ql-block">父亲(后排左)、我(前排右一)</p><p class="ql-block">大约七、八岁时,父亲带着他同事的孩子们和我到中山公园玩,他搂着别人家的孩子,没搂我。</p> <p class="ql-block">父亲工作之余很会放松,那时候没有麻将打,下班后他会与同事们聚在一起打扑克牌,经常深更半夜才回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改革开放后,中国人不知怎么将打麻将这个娱乐找了出来,父亲很快爱上了打麻将。他聪明,勤于动脑筋,打麻将的结果经常是赢多输少,他的牌风也好,牌友都喜欢与他聚在一起打麻将,这个爱好一直持续到父亲去世前两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可以说,麻将这个娱乐伴随着他走到生命的最后时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父亲也很招“妹”的喜欢,与其一起工作的女同事都非常喜欢他,特别是由他管理的行政科下属的化四院幼儿园里的幼师们,个个对父亲仰望不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记得母亲去世后,有一天我去看他,父亲跟我说,他在这个家里没得到过爱,老婆不爱他,三个女儿不亲他(除傻妹外),他总感觉自己形单影只很孤独。我坐在他对面吟听着他说的话,当我猛然抬头看父亲时,他的两眼流出了泪水,但很快那泪水就被脸上的褶皱吸吮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一阵难过,那能怪谁呢?</p> <p class="ql-block">1985年父亲抱着我的儿子(左)和我大妹的儿子在化四院办公大楼前合影</p> <p class="ql-block">后来我结婚、生子,我儿子结婚生子等人生大事中,父亲从没缺席过,他总会特给我面子,让我荣耀满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可就是这样一个父亲,不知为什么,我总是不愿意、不能够、不敢亲近他。我们有时也交心谈心,他会将他的人生启迪告诉我,并且经常还会给我提些建议,可我却从未仰望过父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以为,可能是父亲“撩妹”毛病将他人生的所有光环遮掩住了;可能是母亲经常在我们姐妹面前用父亲那段“撩妹”的经历抵毁了他;也可能父亲太能干,我们靠不拢他,不敢亲近他;更可能是他在家里经常说一不二,不容置疑。就在他去世前几天住院,荣军医院的医生建议他转同济、协和医院治疗更好,都被他在奄奄一息中拒绝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经常会问我的一些闺蜜们对父亲的感觉,她们大多数对父亲很感恩,觉得人生中父亲给了她们很多很多,并且都很仰望父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可我呢?父亲在他做父亲的时候,也给了我很多,更是我人生的坚强后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可我,不敢亲近父亲,从来没有仰望过他,却很想念他。(完)</p> <p class="ql-block">全家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