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年纪变大了,脑子却变小了。对于第一次坐火车的时间地点、印象感受我竟想不清晰,很可能是从西安去华山游玩的那一次吧。这也不能全怪我记忆退化,还要怪后来火车造的太快,坐的次数也太多。习以为常就不再留心,人性本就有这样的缺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三十多年前,延安到西安是不通火车的,更别说延川那个小县城了。八八年,我从延川到西安上学只能坐一整天的班车。县运输公司的班车很紧俏,一个县一天只发一车一趟,偶尔会加一趟,那乘客多的能挤破脑袋,确有急事的要走后门弄票,挤不上去的、没后门的只能等第二天再说。也有些好奇或者赶时髦的人,竟坐班车到铜川,再换坐火车到西安,现在想来,哪就是一些早富起来的家伙。延安没火车,是因为延安是老区;铜川有火车,是因为铜川有煤矿。有煤有火车,铜川就很牛气。那些能坐上火车的人也就和铜川一样牛气。</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延安也通火车了,大概是九二年的事。那时候我已在延川县城工作,和一个女孩谈婚论嫁,到西安买结婚服,也牛气地从延川坐汽车到延安换坐火车。那是我第几次坐火车更不清楚了,那个女孩却是第一次坐火车。那时的火车扭扭捏捏、慢慢腾腾、叮叮咣咣的,得好多个小时才能到西安,如果要从西安再去新疆、上海那些远处,非要坐个三天三夜不可的,就是特快那也得个两天两夜。慢归慢,坐火车比坐汽车可舒服多了,档次高了。能坐上火车还领着可心的女孩,对我一个农家傻小子来说,那神气,把头都顶得是仰着天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车少人多,买票就很复杂。有些人半夜起来就去排队。去的迟了,就得跟着售票窗口那几条“人龙”尾巴慢慢挪动,有时候好不容易到了跟前,售票员一句“没票了”,然后窗子“哈拉”一关,就能把人气个半死。等不及的人,得找个票贩子坐个高价的,或者干脆买个站台票混到车上再说。没票能上车的都是“急溜”人,主动的找乘务补个票完事,不主动的就比较麻烦:遇到查票,有溜进厕所里去的,有嚷嚷票丢了的,当然还有被警务人员带走慢慢收拾的。那时候只凭票不用身份证,车票信息不齐整,有些情况无法核实,编谎编的好的真的就会没事,编谎编的笨的给乘务塞点好处也能过关,人把这糊弄着坐火车的方式叫逃票。像我这样老实巴交的人一辈子都没有逃过票,就在初中时因没钱买票翻墙看过一回电影还让人给揪了出来。不会逃票当然更不会逃婚,那次返回延安时,还是因为买不到票,愣是和那个女孩在候车室呆了十八个小时,但从哪时起我的内心就藏起来一份踏实和幸福。</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火车上那时候已经卖着不少东西,“香烟啤酒打火机”是最顺溜的一句叫卖声,那是乘务员的工作。我给女孩买过一个快餐盒饭,好像是五元钱,她至今还说,那是坐过火车最好吃的一顿饭。我问她,她说“饿饭是好饭”,其实吃的是新奇,或是甜蜜,也可能是好日子送给她的少许满足感。硬座是普通人坐的,富足些的人都坐软座、硬卧去了,软卧是留给有资格的人坐的。盒饭也是平民吃的,有经验的人会等着盒饭回过头来降价了再买,有些人也会一两块钱买个面包凑合,再恓惶的一些人干脆开水泡干馍将就了,好在火车是提供开水的。富足的有权的人会在专门的餐车里就餐,他们当然会受到乘务员的高看一眼。卖东西的当然还有另外一些人。时不时就会有人戳你一下,吓你一跳,然后偷摸地给你说“手表,要不?”上当的人多了去,回去就会发现不是贼货就是假货,叫苦不迭,后悔莫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相较于卖贼货假货的,贼更可恨。老人说“贼偷的穷鬼”有些道理。对坐卧铺的人他们没机会下手,除非趁人家去上厕所的空挡作案;对有座的人他们也不敢明着下手,除非趁有些单个的瞌睡虫睡着的时候。贼娃子的最爱就是买了站票挤在两个车厢中间的人群。有些可怜又瓷愣的人不作防备,钱被偷了个干净,下了火车也许就吃不了饭、回不了还很远的家,急得眼泪汪汪,乘警们也只是不屑一顾,爱搭不理,顶多无奈又同情地劝劝,该干么又干么去了。那时候,各行各业都在悄然兴起,小偷这个行档也没落下。好在,火车上抢人的“强人”并不多,我想他们还是对“瓮中捉鳖”这个成语理解得比较明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火车上吵嘴干架也是常事。你的东西挡着他了,他的脚踩着你了,或者一个东西在行李架上掉下来砸到人了,或者一杯水溢出来烫着邻座了,反正免不了一场斗争。怂的遇到怂的,都陪个笑脸了事;怂的遇到强的,没有钱了不了事;就怕强的遇到强的,不分出个你高我低不算本事,非得弄个两败俱伤才算好汉。不知道那时候的人都怎那么气盛,这不光是在火车上,街上更多,我知道的是,那个叫永坪的地方号称“小香港”,街上却一天不干一架似乎天都不会黑,人一个个都好像刚从“蒸气缸”还是“火药桶”里泡出来的。</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火车站附近就更热闹了。不仅是人多的热闹,生意的热闹,还有乱七八糟不该有的“热闹”。那时候拉客的汽车好多就停在火车站,有坐火车却硬被拉上汽车的,有抢乘客抢不分明的,还有倒票贩票争着抢客挣钱的,都很难避免一场实力较量。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个。下了火车或者要进火车的外地人要是进了附近的餐馆,不吃饭、不被宰是出不来的;要是不小心进了那些个“黑猫旅店”,还推不走敲门进来的搔首弄姿的女女,能“舍财消灾”就是有能耐的人;要是坐了出租,不把你拉上逗几个圈圈、让你多出几个冤枉钱,根本下不了那些个“黄包”车车,更别说走出那条街道了。为了把别人的钱装进自己的口袋,人都五迷三道的,没了道德轨道,想起来,那种情况真和火车脱轨一样可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伟人曾说:“敢教日月换新天”。今天,天上飞的、地上跑的真的是日新月异了,人们连飞机倒飞、洲际导弹、卫星升天也都不见得稀罕诧异。我想,人心要是向好的,一切就都会变得更好。尽管不再那么备受青睐,但火车因其方便、安全、快捷依然是人们出行的首选。火车上的一切都在悄然延续着,也在默默变化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变的是,火车还叫火车,还在那些个轨道上来回地跑着;变了的是火车都快成淘汰了的名称,它们几乎成了运输货物的专门工具,人要是坐老旧火车出行甚至会被别人笑话。代替它们的后代叫成了动车、高铁、地铁,这些升了级的“地上飞”,“快”是它们统一的乳名。现在要是坐个三天三夜的高铁,都能绕地球几圈了,真的是“坐地日行八万里”。就连延川这样的小县城也要通高铁了。坐这些既快又舒适、服务还好的不要不要的新火车再也不是牛逼的事了,倒像是喝一碗家里的小米稀饭般稀松平常。</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变的是,动车票、高铁票依然一票难求,特别是周末、节假日,方便带来的人口流动性更盛;变了的是坐火车再不用去窗口排队买票,只用身份和一个手机就解决问题了,想要逃票那只是做梦。随着新能源汽车的推广和进步,一些很有钱人反而会回到带着司机驱车出行的时代,这也许在某个时日还会少许改变火车的前途。</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变的是,火车上的东西还在卖,盒饭快餐也还在卖,卖东西的还是那些售票员,吃好的人、吃差的人还是泾渭分明;变了的是卖的东西更多了,却再不见贼货假货。那些叫卖的声音也早变成了“米饭炒菜,十块的、十五的、二十的,趁热吃了哦。”“收收腿,让让路,新疆特产刚出炉,乌梅、蓝莓和西梅,三包五十送两袋。”“内蒙古的牦牛奶酪,大草原的手撕牛肉,大人小孩都能吃,大人是家里的栋梁,孩子是国家栋梁,买四包送四包,100给八包,好吃还不贵。”“啤酒白酒矿泉水,瓜子花生八宝粥。”一大堆的顺溜话,听得人麻烦。你都不敢看一眼那些卖东西的,否则就站在你跟前不走了,会惹得人讨厌。看来,经济下行,挣不着大钱的不光是平头百姓,连这些高档火车也挣不美气。</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变的是,软卧硬卧还是空着,过道里的站票还是很多,路过一个美女男人女人还都会多打量两眼;变了的是贼娃子没了,吵架干仗的少了,乘客的脾气都好了许多。人们的素质好像高了不仅一个层次,一个个忙着看手机刷抖音,谁还顾上吵架干仗呢!至于火车站附近那些无端的“热闹”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变的是,火车的轨道还在向更远的方向伸展,中华文明持续向外输送;变了的是中国不再是那个弱弱的国家,中国人不再是那个备受欺凌的民族。科技腾飞,信息发达,单一项高铁建造技术就能领跑世界,更别说卫星空间站什么的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没有变的还有,三十年前和我坐火车的那个女孩还和我一起坐火车、动车、地铁或高铁;变了的是她成了我今生唯一的媳妇,还有我俩的脸上都起了好多褶皱。脸上的褶皱多了,可我的脑子变得褶皱少了,跟不上瞬息万变的时代节奏,就连网上叫滴滴、叫外卖、买火车票这些简单的活什都没学会,而她却会手机里的好多实用操作,于是,她就变得经常笑话我、欺负我,我只能变得更沉默、干瞪眼。</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杨永圣2024.7.12</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