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九灯与暮生.第一章1—6

惜墨

作者：王丹晨，写作时间，高中

校对：惜墨

第一章 初遇·重逢

1.“…那个老大，您确定您就现在这儿…住下？”一个小鬼细声细气、又难以置信地问他们老大——一个正跷着二郎腿躺在地上，还把挂在膝上那条腿晃来晃去的——大鬼。

另外几个小鬼连忙附和，七嘴八舌、尖声细气，活像骗走乌鸦饼干的狐狸一样说：“老大您看您，至少也是在地府混——不对，至少也是地府的鬼，怎么能连个房子都没有。”“是呀，像您这么住在荒郊野外，有损身份的嘛。”“"就是，野…野鬼才没房子住……住呢。”

说这句话的小鬼没那么机灵，其至还有点儿憨，大概也不怎么会说话，于是这句话瞬间便让一直把他们当空气的老大猛地抬起了头。

“你说谁野鬼哪？”大鬼笑眯眯地看着他，只是笑容有点儿狰狞。另一个小鬼见了老大这副鬼样子，赶紧把那小憨豆拉到自己身后，然而还没等他开口，他们的老大就一马当先地说话了："行了，我爱住哪住哪，你们赶紧滚回去。"

一众小鬼好看起来倒是很想滚的样子，一团黑雾的身体都开始晃动，然而最终仍没能滚，一个个用红光点的小眼睛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可、可是长卿大人肯定不允许的，他要是知道了会惩罚我们…”小憨豆磕磕巴巴地挤出一句。“怎么？被惩罚的又不是我，关我屁事？”九灯一脸大为惊奇的样子摊了摊手，接着耐心消耗殆尽的他又一甩袖子，堪比京剧变脸地露出一个狰狞的表情，“行了，现在，你们赶紧一-﹣个﹣- 都﹣﹣不﹣﹣剩地给我滚蛋。否则我亲自送你们回——”

话未说完，七八个小鬼立马齐刷刷地消失了，大有屁滚尿流之势——被老大亲自送回鬼城真不是闹着玩的，也并非什么优待，九灯袖子一挥，组成他们身体的黑雾就会被打散，飞得七零八落，不讲理的野鬼拾了去或是鬼犬叼跑的，自己可劲儿找去吧。

2.一群小鬼嬷嬷滚了，总算清静下来，大鬼九灯长舒一口气，这才重新躺下，顺手从旁边揪了一根狗尾草叼在嘴里，自言自语道：“这帮小跟班是不是操心过头了？一个个跟长嘴鸡婆似的婆婆妈妈唠唠叨叨……”

湖水如镜，清晰地倒映出这位"鬼头头儿"的面容。他并不像那群普通小鬼一样黑雾作身体，红光当眼睛，其他什么耳鼻口全都隐没在黑雾的脸盘里东北乱炖似的一锅糊糊，相比之下他的容貌更像人类，只是很明显异于人类。

一头长长的黑色长发散下来垂到腰间，清绿色的眸子好像阳光下一枚青翠的叶子，有着透明的质感，同时又那样晶莹明亮，宛若一块绿色的猫眼石。苍白的肤色因半透明的身体显得不那么真实，却越发衬得他的双唇鲜血一般的红。

近于人类，却远超于人类的容貌。——这鬼话是他自己说的。

九灯双臂交叉枕在脑袋底下，心满意足地环望他在人间的寄居地——四周密林环绕，绿草茵茵，还有一个小小的湖，湖水清澈。

也许是因为邻近郊外，也许是四周的树木太浓密，来来往往的人大多都以为这只是一片树林，却不想里面还有个桃源。清新又宁静，没有哪儿比得上这个地方了。

3.九灯正美滋滋他想着，忽然宁静就被打破了。一边的树丛“飒飒”响了两声，一个男人拨开郁郁葱葱的树枝叶叶走了进来。

虽说一般人是看不见鬼的，但有个人在这儿终是碍眼，九灯正盘算着怎么把他吓走时，就见那人已走到了离自己不远处，并且看向了自己。

没错……是看向了他！九灯一只鬼简直比人见了鬼还惊恐，然而他还没来得做出什么反应，目光就死死定格在那人的脸上。

那是个清俊的年轻男人，年纪不过二十六七岁，身材修长，皮肤白皙，但一点也没有文弱书生娘娘腔的感觉，反而描摹出一种画中人的翩翩美感。

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眸子温朗澄澈，好似大荒山川之上凌晨三点的夜空，宁静悠远，似有繁星璀璨，又像是空无一物，漆黑而空灵。他五官深邃俊朗，唯有一双眼睛清浅温柔，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带着三分柔和。那眉眼…九灯再熟悉不过了。他足足等了五千年才等到这了张眉目，可命运善讥，偏偏给他安排了这么个平平庸庸普普通通的重逢。

4.九灯恍惚了一刹那，最终还是恢复了正常，脸上重新现出那种不正经的神情，非常浮夸地做出震惊的样子：“哎哟，你看得见我？”

……对方以一种“你有病吧”的神情看着他，说了一个“能”字之后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这才迟疑着问："你是——鬼？"自幼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他几乎算是见多识广，只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鬼。

九灯十分欠揍地说：“当然是鬼，不然你们人类哪有长这么好看的。”不过这位“长得没那么好看”的人类是个温和脾气，并没有跟他这句种族歧视的话计较，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这笑容也那么熟悉，只是有些遥远，仿佛是——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可明明，这笑颜就在咫尺之间，触手可及。九灯脸上保持着一副拽拽的神情，心底却漫延过一丝苦涩。他使劲咽了一口唾沫，才听见男人温润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过来：“…你怎么了？”“哎，我那个…我问你叫什么名字？”九灯的答话好像男人不是在问他怎么了，而是他问了句话对方却没听见似的。

男人有些愕然地一愣，对这个大咧咧爱走神的鬼的说话方式显然不太适应，不过还是回答道：“沈暮生。”话音刚落，他就看见对方清盈盈的眸子里绽放出一朵小而亮的光芒——就像久别故人又重逢时的那种惊喜。

“我是九灯啊。”九灯几乎里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可沈暮生的眸子里毫无波澜，那双汪着一潭清水般的眼睛依然温和沉静地望着他。

九灯忽然大笑起来，好像刚才只是一场恶作剧：“哎呀我说这位兄台，你怎么长得那么像我一位故友呢哈哈哈哈，我都认错人了。”

沈暮生直到后来回忆起来时，才明白他说的“故友”深藏了多少的悲哀。但现在他只是想：长得像鬼的朋友，那才真叫见鬼呢。

九灯很想问问他是不是真的不认得自己，可又不知如何开口，正犹豫间，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沈暮生从兜里拿出了手机，九灯只好把话咽了回去。“喂？你好。”“老沈你检测报告写了没，写了借我抄……借鉴'一下呗。”是同事万华，这家伙每次不拖到最后一天绝不写稿，沈暮生无奈地说：“我现在在外面，你去借陈小柚的不行吗？”“她？她这个点还没起床嘞。而且她有起床气，我去借她的不是找死吗？”“…那五元呢？”“他也没写。”“…”沈暮生简直无言以对，只好说：“好吧，我现在回家发给你。”

九灯听见了这句话，在心里怒不择言地骂道：谁他妈的坏老子好事。嘴上却彬彬有礼地说：“既然你有事就先走吧。”

沈暮生点点头，道了声别就转身向外走去。九灯一直盯盯着他，直到那个修长挺拔的背景消失在树丛之外再也看不见，才轻扬一下衣袖，消失在空气中。

5.地府。

九灯虽说是个小混混级别的鬼，但到底有着贵族血统，地府也就一直没把他扫地出门，由着他蹭吃蹭喝蹭住，只要不惹事就睁只眼闭只眼，权当做慈善收留了。

他心里倒也有数，除了吃住很少在地府待，大多数时候都在外面晃荡，身后一群小鬼跟班，也并没惹过什么乱子。偶尔在地府碰上个高级干部，譬如说司令官什么的，九灯就充分发挥出他神来挡神、佛来挡佛，阿谀奉承、玲珑八面的本事，硬给扯上什么三舅四姨姐夫姑嫂，马屁拍得鬼心花怒放，昏头涨脑间就成了故交知己，自然，生活也越来越美滋滋了。

而且地府不收房租，也不像酒店似的查房，于是九灯的房间理所当然地成了个乱坟岗。情形之惨烈狗都不忍心看。地府的住宅区除鬼王的宫殿外，其余都是清一色的带院平房，里面家具也都一色是紫檀木的床、书架、桌椅、洗漱台等等，允许自己翻修。……不过就九灯的房间来看，显然是翻了个天。

6.且说九灯精神恍惚地回了地府，一屁股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抬起双眼用脚拨了拨桌上堆的乱七八糟，腾出个空地来放脚。

然而屁股都没坐热，就听外面雕花檀木门上挂的破铁铃铛十分痛苦地“叮当”响了一声， 显然，只要来人的关门力度再大一点，它就可以入土为安了。

一个黑发男人随声走了进来，看见几张椅子上全都堆满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杂物，而且唯一一张空椅子已经被九灯占了，不由得皱了皱眉说道：“你这屋子也该收拾收拾了。”九灯只管晃着脚，专心致志走他的神，眼珠都没动一下。

男人小心翼翼地将一张看起来杂物没那么多的椅子清理干净坐下，这才直接切入话题：“你见到暮生了。” 九灯听闻这话，也只是抬了抬眼皮——他哥总能及时得知他的行径踪迹，然后进行一番有针对性的思想教育，时间长了也就见怪不怪、充耳不闻了。

男人名叫长卿，有着与九灯相似的黑发绿眼，只是与九灯清绿色的眸子不同，他的眼睛是灰绿色，显得更加成熟深邃一些。而且他并不是个小混混，而是权力、地位仅次于鬼王的大祭司。

如果说九灯是个混混头目，那长卿就是黑社会老大，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一物降一物的道理。只听魔头继续不温不冷地说：“他很可能失忆了。毕竟暮生千年前就已魂飞魄散，如今就算恰好重聚，也有可能成了凡胎肉体……记忆也失散了。”

这句话不轻也不重地砸在九灯心里，却无名地隐隐有些作痛。他抬起眼来，脸上露出一个轻佻的笑容， 眼神却分外冰冷：“哥，并不是我的所有事你都能管。而且，只是重名，他——不是那个人。”“暮生”，他还是叫那个名字，只是在名字前面添上了姓，到底……还是念及旧时情谊吗？还是说，这只是个巧合。

“他看得见你？”长卿问道，见九灯又将目光移向别处，又道，“这么说来，他应该是人类中少有的阴阳眼，能看得见鬼灵妖魔。但这种阴阳眼最忌强太阳光刺射，时间过长的话不但正常视力受损 '阴眼'也会慢慢衰退。”

九灯本不愿哥哥插手此事，但这段话他不能不注意到。他想，如果——如果暮生再也看不见自己， 他该怎么办？虽说用灵力现出实体也能让人看见，但时间一长，灵力终是要溃散的——溃散不溃散的倒无所谓， 重要的是，灵力消耗完了他就真的再也看不见自己了。

当下他也顾不上自己哥哥还待在他那说是狗窝狗都抗议的房间里憋屈着，袖子一甩便上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