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郑山

吴保平

山东沾化籍南下干部刘祥岭烈士牺牲寻访记 　　今天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97周年节日。今年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75周年的大喜日子。 75年前的1949年2月，八千齐鲁儿女根据党中央决定从山东老解放区随解放军南下浙江，接管组建红色新政权建设新中国。他们告别家乡告别亲人，披星戴月跋山涉水冒着枪林弹雨边行军边筹粮作战，跨越长江天险硬是用双脚从渤海走到东海。 　　1949年7月，128名山东沾化籍干部组成的南下干部纵队四大队四中队全体同志经过五个月的千里转战到达浙西南丽水县，开始了新生红色革命政权的艰难建设工作。仅仅一年后，包括刘祥岭同志在内三名沾化南下干部在剿匪反霸征粮工作中先后壮烈牺牲。虽然三位同志都被家乡人民政府授予了烈士称号，但是因为种种原因，烈士们的事迹一直不为人们知悉。值此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75周年和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97周年之际，为了更好继承发扬前辈先烈赤胆忠心以身许国革命精神，牢记初心不忘使命，几位在丽沾化后裔志愿者决心对牺牲前辈先烈们的事迹进行一次尽可能全面寻访，并以此告慰先辈激励后人。 四大队四中队128名山东沾化籍南下干部到达丽水后合影 　　七十多年过去，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我们手头有一份关于刘祥岭烈士资料，但是资料上只有简单一段话“刘祥岭南下前在沾化县公安局任班长，南下后分配在丽水碧湖区任区中队长。1950年8月 1日带队深人碧湖区高溪乡山区侦察匪情时，与匪首徐朝宗大股土匪遭遇，终因寡不敌众英勇牺牲。时年 22 岁。” 　　刘祥岭到底是在高溪乡哪片山上牺牲？怎么牺牲？具体地名叫什么？当年的战友和知情人已无处可寻，汗牛充栋的资料中也没有具体记载。我们经过一段时间资料收集分析并先后走访了市、区两级党史办、档案馆，图书馆，史志办，政协文史办、民政局，有关政法部门和退役军人事务管理局等有关单位及相关个人，以期能查找到刘祥岭烈士的相关资料。曾任丽水莲都区委常委人武部长庞军老乡亲自到区人武部查阅当年剿匪和民兵斗争史料。我们也加紧在其它资料里继续查找相关信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原浙江省委统战部副部长崔云溪和省人大办公厅主任房树杰两位南下丽水前辈的回忆录中找到刘祥岭牺牲处在丽水高溪乡郑山村。在莲都区委宣传部原副部长张爱勤同志的热心帮助下找到一位熟悉高溪乡情况已退休的军转干部和高溪村支书。与军转干部交谈中意外得知他本人就是郑山村人，从小就听着这个战斗故事长大，甚至对那次战斗现场留下的弹孔弹痕了如指掌。高溪村支书告诉我们，郑山那次战斗牺牲的烈士墓就在他们村水库脚下，每年他们都会组织党员群众进行祭扫。惭愧惭愧，在丽水生活了几十年居然第一次知道高溪村还有个烈士墓，我想诸位看客可能也和我们差不多吧。 　　2024年6月下旬的一个阴雨天，蒙蒙细雨时断时续，我们驱车来到碧湖镇高溪村水库边烈士墓。烈士墓依山而建，满山青松翠柏，一条清澈渠水从墓前哗哗流过，仿佛向人们诉说那艰难岁月里的英烈故事。我们登上长长的台阶，来到墓前，一排竖立着七块墓碑，长眠的全部都是解放初碧湖片区剿匪斗争牺牲的烈士，刘祥岭名字就在其中。墓前还整齐排放着不少花圈，应该是清明时节附近中小学生和村里党员群众祭扫时留下的。 （普通话祥字与丽水话尚字发音都读“相”。根据墓志记载烈士生平确认刘尚林就是我们要找的刘祥岭） 墓两侧还有两位战士塑像，一位仰头吹号，一位挥手冲锋。山风拂过，林涛翻涌，那是生命不息冲锋不停的号音。 　　离开烈士墓园，我们出发前往刘祥岭牺牲地郑山村。郑山村所在地是一片方圆数百里的大山区，位于丽水城西南方。大山西边与松阳县接壤，北边与当时的宣平县后来划归丽水管辖的曳岭区接壤，一条宣平溪从西向东沿山脚蜿蜒而去，南面是一马平川的碧湖平原。这片大山山高坡陡林密，道路曲折人烟稀少，解放前曾是我党领导的游击队活跃地区。九十年代初，本文作者之一曾与两位警察一位保卫干部合力在距离郑山村30多里路的另一个小山村抓获一名杀人潜逃罪犯。一个月后在人民广场宣判大会上目睹他被押上刑车开赴刑场执行枪决。 　　1949年国民党大部队溃败以后这里成了国民党军长、国防部少将部员陈庆尚和陈迪化、徐朝宗等多股土匪的藏身之处。土匪们仗着熟悉地形到处疯狂烧杀抢掠，攻打我新生红色政权、破坏土改、残害人民群众。1949年12月2日晚，陈迪化股匪60余人从山上窜下包围了大山脚下的碧湖缸窑村农会会场，用冲锋枪朝手无寸铁的群众疯狂扫射，当场打死群众18人，重伤8人，最大62岁，最小9岁，紧接着匪徒又对全村进行大洗劫，制造了骇人听闻的“缸窑惨案”。经过我解放军和地方人民武装力量的合力打击，嚣张一时的大股土匪陆续被剿灭，但仍有多股土匪躲入这片深山继续为非作歹。 　　1950年8月1日，丽水县碧湖区中队21名战士在刘祥岭队长率领下深入这片大山搜索侦查匪情。八月的丽水骄阳似火，暑气蒸人。经过一天崎岖山路艰难攀登跋涉，队员们精疲力尽。傍晚时分队伍到达大山深处一个叫郑山的小山村，整个村子只有十几户人家，临近山巅，村后的原始森林郁郁葱葱密不透风，村子三面环山，一面是层层梯田，视野开阔，距离最近的邻村也有十多里盘山小道，是个易攻难守的地方。区中队绝大部分都是新战士，地形不熟，经验不足，高温酷暑下经过一整天的长途爬山行军，体力消耗严重。队伍于是决定就地在这个村子宿营。但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远处山林里几双鬼魅眼睛一直盯着他们，队伍还没有到达郑山，行踪已经被躲在附近的徐朝宗股匪发现。 郑山村 　　这个徐朝宗是这片大山脚下不远处苏埠村人，国民党溃败时拉拢一些散兵游勇和不明真相群众上山为匪，自称“东南人民反共救国军浙南纵队第十三支队”，穷凶极恶。徐朝宗确认我区中队已全部进入住宿房子后迅速集结了一百多号亡命徒带着精良武器包围了这个村子，想一口吃掉区中队。土匪们疯狂叫喊着从多个方向同时向区中队住宿的房子发起凶猛进攻。刘祥岭下令关闭所有大门侧门后门，退守二楼居高临下进行还击，枪声密集震耳欲聋。刘祥岭爬上二楼谷仓顶，揭开房瓦一边观察敌情一边向外射击。战士们也都分头把守各个窗户和门扇。突然一串密集的子弹射向制高点，刘祥岭不幸中弹从二楼谷仓顶上摔落牺牲。七十多年后他摔落砸在楼板上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队长牺牲了其他战士仍然在坚持顽强还击。这幢房子是村里比较好的大宅子，泥墙又高又厚，门窗坚固，还有个庭院。丧心病狂的徐朝宗见久攻不下便下令放火焚烧房子。随着一捆捆点燃的柴火稻草扔进院子，熊熊烈火浓烟很快笼罩了整幢房子，战士们被迫分散突围。有几位战士冲出包围后撤到后山一个叫龙泉岗的地方，隐蔽在草丛里，不幸被紧追的土匪发现遭到枪杀。等到增援力量得到消息赶到现场时，匪徒们早已逃之夭夭。这次战斗包括刘祥岭烈士在内一共有六名战士牺牲。面对一片狼藉的村子和六具战友尸体，战士们悲愤难忍，怒吼发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当年发生战斗的房子去年才拆除 拆除的房子就是这位妇女家的。我们去寻访那天刚好她和丈夫从山下新村上来种高山西瓜 被拆除后的地基 　　当年相邻共墙的邻居房子，门板和墙砖上的子弹洞至今清晰可见 如今的郑山村整村搬迁下山脱贫，一些老宅已成颓垣败壁 村头的祠堂曾经作为村里居家养老的场所，如今也已废弃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复仇的利剑雷霆万钧劈向一切鬼魅魍魉。随着我武装剿匪力量的不断加强和深入，陈庆尚、陈迪化等大股土匪相继被歼灭，猖獗一时的土匪活动开始土崩瓦解，但侥幸漏网的徐朝宗不知去向。 　　匪首徐朝宗老家苏埠村是个大村，解放后成立的苏港乡就是以苏埠和港口两个村首字命名。与苏埠村隔瓯江相望也有个大村叫四都，四都村旁边有个小村叫姓谢村，村子不远有座小山叫大毛楼，山脚下有几丘田，平日里人迹罕至。历史上那里曾经有大毛出没，当地老虎叫大毛。民国丽水县志记载距离大毛楼不远的白岩村有座弥陀庵，庵里有块乾隆三十二年的碑专门记述当时那一带打虎之事：“本都众等奉前任梁主检充虎兵，捕虎除害，屡捕虎只呈送府宪（御史），蒙谕准免杂项夫役”云云。注意“屡捕虎只”四个字。过去打到老虎官府都有奖励，还可以免除派公差服徭役之类事项。解放后一度也同样，打到老虎叫为民除害，政府一样有奖励。大毛楼山上一处崖壁上分布着二十多个天然洞穴，群众称为狗岩洞。洞窟分上下两层，抗战时丽水两次沦陷，为躲避日寇残害，当地妇女曾用梯子爬进上层洞穴避难。 姓谢村 大毛楼崖壁上的天然岩洞 　　刘祥岭牺牲一年多以后的1951年10月间，突然有传言说大毛楼山上有老虎，把狗吃了，让大家不要去山上打柴捡柴。传言越传越烈人心惶惶，很快引起驻村工作队怀疑，随即展开深入调查。经过宣传教育，江边渡口一船伕反映前些日子深夜有四五个人携带长短枪过江往大毛楼方向去了。与此同时，有村民反映平日人迹罕至的大毛楼山洞里有人下山挑水。情况很快汇报到县委和地委，经过仔细分析认为不排除有可疑人员躲进大毛楼岩洞。于是从部队专门留下剿匪的警备团里派出一个排加上武工队赶赴大毛楼山。黎明时分，部队在山下布下口袋阵，然后与武工队兵分两路从两边山洞向中间搜索。果然在山洞中发现稻草和生活物品，这时山洞中有人裹着被子拽着藤蔓连滚带爬窜下山来，正好落入“口袋”里，一位参谋果断开枪击毙领头一人，后经辨认被击毙的正是匪首徐朝宗，同时被击毙的还有匪参谋长刘正明，生俘匪大队长等三人。冤有头债有主，郑山血案的罪魁祸首终于得到应有下场，血债累累危害一方的恶虎终被除去。据被抓的土匪供认他们躲在山洞里是准备寻机逃往台湾。 图中圆圈处就是当年土匪藏身的岩洞，有的洞口已被树木杂草遮挡。山脚下是徐朝宗被击毙之处，原来的田块这些年无人耕种已被芦苇杂草覆盖的严严实实。 今日苏埠村。巧得很，图二中有位白衣男子村民说他就是徐朝宗的侄子（面容已隐去）。 　　寒来暑往，如今郑山村全村下山脱贫搬迁到山下，只剩下今年91岁的唯一一位老人。老人叫郑新荣，曾亲眼目睹了当年那场战斗。 　　如今这位老人孤零零地独自一人守着大山深处这个小村子，吃用都由子女送上山来。老人不愿搬迁，他说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12岁父亲就给他订了娃娃亲，后来结婚生子，在这里过了一辈子。他熟悉这里的每一个山头每一棵树每一株草。老人向我们讲述了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讲完烈士牺牲故事老人便陷入久久沉默，只有一杆旱烟筒发出一明一暗的火光，一缕青烟袅袅飘向房顶。村中心宽敞处有一根水泥电杆，我们走出老人屋子时电杆上的广播匣子突然响起，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听到过农村广播了，播音员铿锵有力的声音和雄壮音乐在静悄悄的村子里久久回荡。山头一片厚厚的云飘过，洒下丝丝小雨，远处林涛翻涌，树枝摇动，既像告别又像召唤。 　　著名左联作家郁达夫在当年纪念鲁迅先生大会上说：“一个没有英雄的民族是不幸的，一个有英雄却不知敬重爱惜的民族是不可救药的”。 齐鲁儿女多壮志，挟齐弓兮带长剑，八千里路云和月，出不入兮往不返。七十多年过去，当年先辈们为之奋斗为之捐躯的祖国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会永远铭记你们功勋，弘扬光大你们未竟的光辉事业！ 今日山河已无恙，唯愿英魂可安息！ （吴保平、王慧茹、柳华沙） 2024.08.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