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父亲大三线的生活

璐璐

　时光像流水一样的飞逝，转眼父亲去世已经有十六个年头了，今天闲来无事想聊聊我的父亲。父亲早先在机电二局浦东某机器厂工作，生前为电气工程师，1970 年4月年过四十的父亲依然带头赴贵州凯山航天部061大三线工作，1980年因病提前退休回沪，2008.2因病医治无效去世。

父亲在贵州工作整整十年，曾听父亲说了一些有关贵州的往事，反映了贵州当时的实际生活。

　父亲工作的地方靠近遵义，中国航天科工集团O六一基地（贵州航天工业有限责任公司），它是1964年经中央专委批准建立的配套完整、生产能力强的航天产品科研基地，现代化的军民结合型大型企业集团。

但在70年代，贵州大山里是相当落后。在我父亲他们进山前，那里几乎没有与外界接触的机会，当地人看到我父亲这些上海人都看傻了，在上海人居住的宿舍里，他们东看看西摸摸，仿佛每样东西都是珍宝，就连床上的被子，也大惊小怪；别说是当时上海人用的煤气炉、半导体这些东西了。用当地人的话来说，上海人比他们那里的地主富农还富有。

　大山沟沟里没有商店，每月一次赶集是他们唯一交换和买卖东西的机会。听父亲说，每到赶集那天是十分的热闹，一清早人们就从四面八方翻山越岭赶来，就象过节一样；我父亲和弟弟等许多上海人每到那天也会去轧闹猛，我弟弟当时也随父亲在凯山工作。

毕竟山里的生活太单调了，在喧闹的集市上既能享受到热闹的气氛，还可以买到自己心仪的食品。听我父亲说，那里的鸡和鸡蛋都是按只论卖的，也可以用东西物物交换，主要的因为当地人手里都没有秤。水果也是按只论卖的，并且可以先尝后买。我弟弟调皮，就一路上嚐过来了，嚐到后来也就吃饱了，自己不用买了。贵州盛产梨，每到梨子成熟的时候，是按树卖的，如你看中那棵树，那这棵树上的梨就全归你，但这棵树上的梨，要全部由你自己去摘下来，价钱是很便宜的，但苦了娇生惯养的上海人，于是乎只能再出点钱求当地老乡爬树上去将梨摘下来。

　上海人到了贵州后，发现贵州有杜仲树。名贵中药杜仲就是这种树的树皮，上海人识货，见到了都想买了带回上海。贵州人发现上海人要这种树皮，可高兴了！怎么树皮还能卖钱？他们不是去研究如何把树皮扒下来，如何维持树的寿命，而是干脆就把树给砍了，一股脑儿的地全卖给你，还以为这样能卖大价钱呢！

我父亲刚去贵州的那几年，每年探亲回上海都会带一些杜仲回来，我母亲视如珍宝，藏得好好的，只知道杜仲能治腰腿痛，可从来没有吃过。几年之后，杜仲在贵州就再也难买到了，因为杜仲树都给砍了，真是杯具愚蠢啊！只重眼前利益，一点都不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

　70年代那大山沟沟里的文化生活是非常的落后，在我父亲他们进山前，当地人根本就没有看上过电影，更不知道电影是什么。父亲厂里第一次放露天电影，许多当地人听说后，都拖儿携女地点着火把，翻山越岭赶几小时的山路，赶来看电影。电影上映了，是“红色娘子军”，老乡们都沸腾了，咦，是真人还是假人？是假人，怎么会动的？是真人，又是怎么上银幕的？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电影是越放越精彩，老乡们是越看越糊涂，有一位老乡还走到银幕跟前，用手去摸银幕，他没办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能相信自己的手了；也有的人一会儿在银幕正面看，一会儿又走到银幕背面看，实在不理解银幕上面的人是怎么会动的。

可见，当时那里的文化生活是多么的缺失。

　贵州大山里的人，因为有上海人的到来，改变了生活；而上海人则因为进了大山，生活变的异常艰苦。因为大山沟沟里缺少食物，所以上海人平时只能到老乡家买上几个鸡蛋补补营养；逢到节假日时，再上老乡那里去买上只鸡啊什么的，烹调烹调，改善一下伙食。因为山里鲜有猪肉，父亲曾用上海带去的午餐肉包过馄饨；因为那里根本没有鱼，父亲每次回上海时，我和母亲都会用带鱼做成鱼松，装进大口瓶里，让父亲回贵州时带去。记得那时上海最大的带鱼才三毛五分钱一斤，很便宜的。

虽然凯山当时鲜有鱼肉，但赤豆绿豆这类杂粮还是蛮多的，父亲每次回沪都会带好些回来。而上海当时赤豆绿豆是买大不到的，这可能与当时路途遥远，运输不便有关。

我还曾听父亲说过，那时贵州人吃小豌豆是不吐壳的，我当时很不理解，心想要么是贵州那里太穷，舍不得吐壳。直到近几年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贵州当时吃的小豌豆，大概就是上海近几年市场上买的荷兰豆吧！两样东西的样子是差不多的，那是我错怪贵州穷了。

民间对贵州早有“天无三日晴”的说法，就再说说贵州当年的天气吧。我父亲支内的那阵子，贵州几乎是天天阴雨连绵，长年累月不见太阳，所以只要有太阳露脸之时，便是厂里的放假之日。

如果今天出太阳了，你可以理所当然不去上班，人们象过节一样洗洗刷刷忙碌了起来，你可以看到铺天盖地的被子、床单晾出来，犹如世博会上万国旗高高挂飘起；同样可以看到各色各样的衣服、裤子，犹如服装展销会一样五彩缤纷。

那年代还没有被套，缝被子可不是轻松活，宿舍里都是单人床，在单人床上缝被子实属不易；对象我父亲这样的男士来说更是困难重重，父亲说不好意去麻烦女同事，于是他们想出了个子法，把被子晾在竹竿上，再慢慢地一点一点缝，这真是办法总比困难多，男人被逼也干起了女人活。

　大山沟沟里人烟稀少，树木当然茂盛啦！走进深山老林，见到的除了树还是树，当地人原来是把树砍了当柴烧，而上海人进了山后，一下子见到这么多树，是欣喜万分；上海人喜欢用木头做傢具，于是木头大战又开始风行起来了，先是小打小闹，父亲开始时是让老乡做了两只小的靠背椅子，探亲时托运回上海；后来我要结婚了，父亲又请老乡做了两只樟木箱，用火车托运回上海；那两只樟木箱做工很好，全部是用樟木做的，樟木味很重，而且全部是手工做的，都是用槮头合起来的，上面没有一个钉子。记得父亲探亲回上海时还专门到城隍庙去买箱子的包铜。迄今为止这两只箱子我们还在使用。

父亲退休由贵州回上海时带了不少东西，有床架、圆台，折叠椅子、碗橱等，现在想想父亲当时真的是很不容易，虽置身于大山中，但为了我的终身大事太难为父亲了。

父亲当年在大三线的具体工作都是属于国家的机密，对外绝对保密。所以父亲从来不谈自己的工作，常常和我们聊的都是一些生活琐事。

　2017.10我终于完成了我的梦想，去父亲弟弟工作过的大三线贵州看看。过去人们对贵州的评价是，地无三尺平，天无三日晴，人无三分情。这次亲身到贵州一看，走在贵阳市的大马路上，和上海没有什么区别啊，高楼林立，阳光灿烂，人们欢声笑语……

　我们入住的希尔顿酒店。

　遵义会议地址。

　凯里少数民族住宅。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进行，贵州的发展一定会越来越好，现在大三线的工厂都已经改成民用工厂，绝大部分支援三线建设的人员都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大三线的生活已成为往事的回忆了！

(选用图片来自网络）

杨璐璐2024.7.11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