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将远离

LK2024

　　先生阿童因为有事提前回了挪威，刚到家就打电话告诉我，女儿和她的男朋友决定秋天结婚了。天哪！这真是件好事情，星移斗转不觉，在她将进入而立之年，在对的时间找到了对的人生伴侣，她这一路走来没让我们操多少心，自己把该办的事一件件都办好了。

　　巧的是今年秋末，是我和阿童结婚三十周年的纪念日。俗话说三十年是珍珠婚，比喻两人的结合像珍珠般的浑圆、珍贵。的确，人的一生能有几个三十年，当两个人朝夕相处三十年后，不管性格、爱好甚至信仰有多么不同，不管吵闹有多凶、多频繁，都很难再分开了。如今女儿要结婚了，这意味着我和阿童也将开启人生新的历程。

我一时百感交集，高兴之际，一缕伤感油然升起。我强烈意识到女儿离去的这一天终于来了，从此我们不再是她所需要依靠的肩膀，她已有了志同道合、能够相互支持的伴侣了。她不再是单枪匹马，她将会飞得更高、更远，可以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追逐她的梦想。而我们与她今后将会是聚少离多，所思所想渐行渐远，即使我们努力跟，恐怕也难以跟上了。

　　我脑中不由自主闪现出很多女儿从小到大一路走过来的镜头。人说90后这代人很自我，做事不喜欢按常规出牌，骨子里对中规中矩充满挑战，这个评论对女儿是很到位的。从上幼儿园起，就是我们说东她立刻说西并且很固执。为了保持家庭的一致，我们想东就说西，她还真中招。但也不是我们回回与她的斗智都能赢。

我们喜欢将家里收拾的整齐干净，她却反着来，总是让自己的房间乱七八糟的，尤其衣服不放在衣橱里非要扔在地板上。她的做法让做事严谨、井井有条的阿童受不了，每次经过她的房门，为了不心烦，闭眼而过。有空的时候，他会趁女儿不在家整理她的房间。搞笑的是，房间整理好后，他左看右看会觉得不对劲，最后从衣柜里拿出的两三件衣服扔在了地板上。我问他在搞什么名堂？他笑着说，这让房间既整洁又能保留女儿的风格。在这件事儿上，我理解到父亲对女儿的爱能做到极致。

女儿从三岁后，我就感到她很有主意，知道自己要什么。比如到了商店，她不会像一些孩子什么都想要，她会仔细看来看去找她想要的东西，找不到宁愿空手而归。她像所有孩子一样爱玩，但她知道作业是要完成的，即使到了夜里十二点，困得睁不开眼，她没完成作业绝不会去睡觉。在国内上小学的时候，她说她要做个好学生，于是每次各门功课的考试成绩只有最好没有之一。为了这儿，我和阿童常偷着乐，她太让我们省心了。

可不知什么原因，上高中时有一天她突然告诉我们，她不想做最好的了。我们觉得她说这话很奇怪，没当回事儿。后来，我发现她在学习上不较劲儿了，开始常和同学出去玩儿，她告诉我们，她要过青少年应有的青春，不是除了学习还是学习。考大学前，她对我们说她想休学一年做义工，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想想将来到底要干什么，也许上大学并不是人唯一的路。

我和阿童一听她这样说感到事情不妙，马上给她说了一堆人必须要有最基础学习的道理，坚决彻底地打消了她的念头。她执拗不过我们参加了高考，但看得出她对自己和我们都很不满意。入学前，我无意听到她与朋友在电话里交谈，她羡慕朋友的勇气，能不管家里反对，选择自己要走的的路，她对自己很失望，没有足够的勇气争取自己的选择。

我听后有些后悔，是不是我们做得过分儿了？是不是我们应该尊重她的选择？但马上想到她还小，这么大的事情哪能由着她的意愿，我们有责任为她把关。

大学毕业时她的总分再不像从小到大都是A和A+了，我和阿童倒也不太在乎，一个学生如果都是A，搞不好会成书呆子了。我们不知道女儿在大学里是怎样度过的，估计她像很多上了大学的年轻人一样放飞自我了。大学毕业后，她连商量都不与我们商量一下，自己在餐厅找了服务生的工作，这让我们和亲朋好友都很惊讶。

我一度怀疑她是不是青春叛逆期，有意在与我们对着干？女儿从小的生活环境，让她有幸掌握了四门外语，再加上她一路上的学校都是名牌，所有认识她的人对她的前途都很看好，谁也没想到她要去当服务生。

我不想让她觉得自己的妈妈是个市侩，看不起服务生工作，尽管我周围很多人劝她换个工作，但我什么也没说。她看出我对她的不满，心平气和地告诉我，她去当服务生是针对自己不善于与人打交道的弱点，她认为饭店服务生能有机会与很多不同的人交流，她希望自己能多了解她不熟悉的人生。她说她不怕工作辛苦、她对生活的要求也不高，目前服务生的工资够她租房和日常的开支，我们不用为她担心。

听她这样说，我和阿童觉得她的选择有道理。二年后，她又回到学校读完了研究生，然后开始了一个人在世界上的旅行。旅行的钱一部分是她工作时攒下的，一部分是边旅行边打工挣的。看来她当初选择当服务生还真实用，加上她的语言天分，绝对是走到哪都能养活自己。

半年的旅行结束后，她告诉我们她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了。阿童对她说:"你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你想要去做的事，我们都支持。”

现在想想女儿真正感到要独立，正是她迈进大学校门的那一刻。我忘不了那天，我们送她到校门口，她突然停住，依依不舍地看着我们。我们打算继续往前走送她去宿舍，她却坚决地说了句:"就到这吧，我自己进去。”

看着她走进校园孤独的背影，我心里一下空落落的。从今往后，我们在蜜罐里长大还没成熟的女儿，将开始迎接世上的一切挑战了。

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本能让女儿知道要交朋友。每次我们与她在电话里交流，她最津津乐道讲述的就是她的朋友们。我们到学校看她的时候，她马上将她的几个好朋友介绍给了我们。看得出，她的朋友们都很喜欢她。我们高兴她能广交朋友，以她为人的真诚和善良，我们希望有一天她能碰上一个真心爱她的男人，永远陪伴在她身边。

现代社会中，很少有人能交朋友一次成功的，女儿也是如此。她从小性格腼腆、寡言，到了交男朋友的年龄，去约会还要拉上自己的女友壮胆。第一次交的男朋友是89年出生，据女儿说双方都是认真的。当她带男朋友到家里和我们见面时，阿童一见这男生就像家中来了抢匪似的，横竖不满意。但女儿坚持，我们最终还是支持了她的选择。

交友维持了三年，二人分手了，原因是她认为男方颐指气使总要做老大。我和阿童都理解，80后是独生子女开始的一代人，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家庭的中心，从生下来就肩负着至少两个家庭长辈的寄托和厚爱，绝对是家庭里的“老大”。我们了解自己的女儿，她虽是个90后，但也不是能当老二的一代人。

我听说这次的男朋友是88年出生的，我想他俩人一定是有了真爱，要不才结交了一年不但没分手，反而谈婚论嫁了。我已经想好见面给他们的忠言：“男女之间浪漫的爱情绝对有，但进入婚姻后，要记住世上没有完美的婚姻。婚姻就是一个忍字，一忍再忍，忍不下去还是忍。当忍过三十年后，夫妻两个人就进入到 “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境界，谁也不再想分开的事了。过几天我也要回挪威了，我知道女儿先给她老爸下下毛毛雨，我回去女儿会带着她的男朋友和我们正式见面。

想想我和阿童三十年曾几次走到要散伙的边缘，但每次都是一方退后一步化解了矛盾。正是“进一步冤家路窄，退一步海阔天空”，就这样走着走着心也越来越近。惊回首，身后都是故事，都是美好的回忆和满满的亲情。

　　生活对我们和女儿都即将开始新的一页，生命不会退后，也不会停留在过去，女儿借助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但并不属于我们，她属于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