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布衣，袖里有春秋：纪念陆慰萱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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捣练子 . 怀念慈父去，陋居空，日启窗帘卷北风。遗像驻眸音宛在，佚文搜集觅行踪。 （陆慎言） 陆慰萱先生是嘉定语文教育界的前辈，他的人品，他的文德，他的文章诗词和书法，在所有几乎认识他，熟悉他，或哪怕仅仅知晓他大名的民众心目中，他都是一位让人仰之弥高，口碑载道的师长，是一位能将“仁义礼智信”这“五常”完美展现于一生的德高望重的仁者和智者。我在写这篇文章前有过纠结，确定不了在文中该如何称呼他；随后我明白了，用任何一个敬词来称呼先生都是不为过的。钱梦龙校长尊他为“慰老”，张维昌校长称他为“陆老”，赵春华局长敬他为“恩师”，老人家解放前三四十年代在海关税务部门当教师时的学生们呼他为“陆师”；我感觉这些称呼中的每一个都是洋溢着对先生的景仰崇敬之情的。先生虽然名重疁城，一生却淡泊名利、清心寡欲又虚怀若谷。在我看来，他终身严守着一个“慎”字，以“修身六慎”这个准则规范自己的人生，最后终成正果，生前身后获得了如此厚重的清誉。先生育有二子一女，他为二位公子分别起名为“慎言”和“慎之”，希望他们也能以“慎”字修身立命和扬名立万。我想，我们若要做一个真正的好人，那先生就是我们最好的学习榜样。 先生生平年表1913年4月29日出生于浙江省平湖县新仓镇。1919年9月﹣-1925年7月新仓镇芦川小学学习。1925年9月﹣-1931年7月上海民立中学学习。1931年9月﹣-1933年7月上海税务专门学校学习。1933年7月﹣-1934年4月在上海海关工作。1934年4月﹣-1937年11月在芜湖海关工作。1937年11月﹣-1939年7月日寇入侵海关从芜湖撤至宜昌。1939年8月﹣-1944年2月在重庆海关工作。1944年2月﹣-1946年3月在海关税务专门学校担任教师工作，教英语及海关章则两门课。1946年3月﹣-1948年10月抗日战争胜利后回上海，先后在上海海关验估处、四川路邮政总局进出口包裹间海关办事处、中航公司包裹间海关办事处工作。1948年11月﹣-1949年2月失业1949年3月﹣-1950年3月在松江省立女子中学教书。1950年3月﹣-1976年4月在上海嘉定第一中学教书，任语文教研组长至退休。2000年8月11日逝世，享寿87岁。1961年至1965年文化大革命前，连续三届被选为嘉定县人民代表，1981年﹣-1983年任嘉定政协委员，1987年去世前为政协之友。（摘自嘉一中校方教工资料） 先生的儿女们回忆说：他们的父亲由教会所设立的民立中学毕业后考上的是沪江大学，后海关招聘人员，因海关工资高，旧称“金饭碗”，父亲就去报考了。当年大学毕业生去考的也不少，录取率很低，仅为几百分之一。因父亲是教会学校毕业的，由外国人授教，加上他的勤奋努力，英语学得特别好，所以在激烈竞争中脱颖而出，成了海关一员。这在先生的生平年表中没有完整地提及，特此䃼及。先生的生平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求学阶段、1949年前海关税务工作阶段、1949年后嘉定一中的工作阶段。其中在海关税务阶段，先生分别在上海芜湖宜昌重庆工作过。先生是在芜湖工作时结婚的，下图是先生俩的结婚照。傧相花童花篮，婚典甚是隆重。 先生出生于浙江省平湖县新仓镇，新仓的东端与上海金山接壤，距离上海市区也不远。从先生和他的学生亲友写的文章中可以大致了解到一些他的童年与家庭情况。 先生在九十年代后期写了一篇名为《清明杂谈》的文章，文章在描绘了一番清明踏青的景象和愉悦感受后有这样一段文字：每逢清明，我随母亲下乡扫墓……惯廛市座，乍到农村，真有目不暇接的感觉。当时我不知什么叫"踏青"，却尝到了难以言喻的踏青之乐。至于扫墓，等母亲在墓前放了祭品，我只要完成跪拜任务就行。12岁那年扫墓，我看见父亲坟墓西侧的一个墓前，碑上镌着"邬尹芳先生之墓"几个字，便问问"他是谁"？于是勾起了母亲一段回忆。原来，我父亲自幼父母双亡。画师邬尹芳怜他孤苦无依，收养了他，教他读书绘画，后来又让他从师学医；我父亲刻苦揣摩，学成后行医，本着邬先生那样的善心，济贫恤苦，分文不取；可惜我父亲过早地离开人间！母亲还郑重地嘱咐我："邬先生是我们家恩人，千万不能忘了他！"从那天起，父亲的身世、邬先生的善举，以及母亲支撑门庭的艰苦，都深深地印在我心上，对我起了策励的作用；此后扫墓时跪拜，内心会涌起对父亲、邬先生的尊敬之情。事隔72年，至今回想起来，当时情景宛在目前；而我母亲在38年前也长眠于地下了！一念及此，不禁黯然。 从上面这段文字中我们可以知道，先生的父亲陆介山先生自幼父母双亡，是一位姓邬的画师怜他孤苦无依而收养了他，画师教先生父亲读书绘画，后又让他从师学医。但行医路上济贫拔苦的先生父亲却是过早地离开人世间。所以先生是自小“椿庭失荫”的独子，是慈母一手拉扯和培养了他。少年时的先生从父亲的身世、家庭的变故、邬先生的善举和母亲支撑门庭的艰苦不易中，早悟懂事，鞭策自己要读好书，发奋图强，争取个好前程去报答母亲和曾经帮助过自家的人。未曾想到先生的家庭与童年是如此这般辛酸，让人扼腕长叹；但也许也正是这遭遇让他奋发向上，日后一步步地顺利完成了学业，有了一份海关税务的好工作；而后他又凭着深厚扎实的文学功底服务于教育事业，并取得了事业上的成功。 在先生的成长过程中有一个人物是不能不提及的，他就是浙江书画大师陆维钊先生。对于陆维钊与先生家的关系，曾任区文化局长与《嘉定报》总编辑的赵春华先生在一篇文章中是这样写的：陆维钊是国内著名书画家，与嘉定一中的语文教师陆慰萱先生有着亲戚关系。有一次，我到陆慰萱老师家里，他正摇着蒲扇挥汗写着东西。我问老师写什么呢？他笑着回答：给侄子陆维钊整理年谱。自此我便知道了陆老师和陆维钊的关系。陆维钊乃书画大家，早年曾在圣约翰大学、浙江大学、浙江师院、杭州大学任教，晚年以书法卓绝而驰名于世，独步古今书坛。杭州岳墓旁的楹联：“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就是陆维钊先生用隶书写的。陆慰萱老师的女儿陆淑珍告诉我，严格意义上讲，陆维钊与他们一家并没有血缘关系，但两家关系很好，所以陆慰萱与陆维钊便以叔侄相称。陆维钊大陆慰萱14岁，却为何称陆慰萱为叔叔？原来，陆维钊的祖父陆少云与陆慰萱的父亲陆介山同是平湖新仓人，陆介山是中医，医术颇高，陆少云对中医也颇精通，两人不仅在医术上，在诗书画等方面都志趣相投，就结为了兄弟。由于陆少云大陆介山好多，陆介山结婚又晚，因此年纪较小的陆慰萱辈分就比陆维钊大了。最有趣的是，陆慰萱这个小叔叔，受过大侄子陆维钊的教导。陆老师有这样一段回忆：“每逢寒暑假，我回到母亲身边，一个年长于我十四岁的堂侄陆维钊也因假期回到家乡，而且住在我家里。他是浙江大学的国文教师，说实话，那时我对他感到有些讨厌，原因有二：一是母亲常常拿我和他比，说我怎样无知，怎样不用功；二是母亲采纳他的建议，假期间，规定我每隔三四天向他背一篇古文，而他居然对我这个小长辈要求特别严格，一点不留情面。”现在看来，当年如果没有陆维钊的“不留情面”，后来也许就少了一位诗文字俱佳、德高望重的语文教师呢。在先生成长的过程中，陆维钊大师是他人生道路上一位不可或缺的导师和引路人。 陆维钊先生像陆维钊（1899—1980），是现当代知名学者、书法家，也是新中国高等书法教育的拓荒者和奠基人之一，其教学理念和教育思想深深地影响着新中国书学之路。 平湖陆维钊书画院 先生从上海税务专门学校毕业后先后在上海海关和芜湖海关工作，1937年日本人入侵后海关前后从芜湖撤至湖北宜昌和重庆，这个时期是先生最为难忘的的艰苦阶段，直至1946年抗战胜利后返回上海。谈起这段经历，先生感慨万千。文革结束后，他与同事和学生们恢复了联系。从先生与他们交往的诗文中不难看出，先生与他们之间的友谊都是动了真情的。 先生去世后，他的家人们编纂了一本名为《永远的怀念 . 纪念父亲陆慰萱》的纪念集子。集子主要收集了先生历年写的有代表性的文章、诗词和书法等作品。其中的“文章”部分共收集了53篇文章，其中单就有关“税专校友会”的文章就有15篇之多，足见先生对在海关税专工作这一段经历和与同事校友们之间友情的的重视和怀念。从下面他学生怀念的文章中可以了解一些先生当年国难时期在重庆的经历和艰苦生活，从中也可以看出先生高尚的节操。 陆慰萱学兄系外勤6期同学中之佼佼者。家学渊源、汉文根基深厚，在校当年已露锋芒。我们课余爱打网球及乒乓球，我们闲谈甚为欢洽，从而知道他是上海民立中学高材生。他信中说晚年还能为儿孙担任烹饪工作，身体还很硬朗，还能参与一些社会活动。我信以为真，去函誉奖他，迄今思之，非道德长者安能致此！陆兄临终之前吩咐儿女于办妥丧事后予我通知。以老年人不宜悲欢过度，免致意外，诚爱我也！理解此节，以顿失良朋，吟侣云亡，能不心伤，不禁老泪夺眶而流！（外勤6期陈楸） 抗战期间受恩师调教栽培，师恩浩荡，逾半个世纪仍难忘怀。我自美专程返沪，叩谢师恩，了却心愿。别后50余年，师老生亦老，情不自禁。陆师满腹经纶，学养品德高超，身教言教，教学严谨，专业知识广博，中英文造诣深厚，我受业受益良多。忆当年太夫人病，陆师无钱雇人抬竹轿，乃亲自背负老母爬坡求医。万事孝为先是中华固有道德风范。我乃私下婉询陆师回馈反哺意愿，分享些我的微薄退休终生俸，以改善生活，但遭拒绝。陆师生活在尊严中，不以清贫为苦。（外勤18期冯炳章） 传来陆慰萱老师因心脏病突发不幸逝世的噩耗，缅怀师生情谊，无限哀思。在抗日战争后期的1945年春，我们考入重庆税务专门学校。陆师从重庆关宿舍来到郊区山洞讲课，一身简朴，穿的是粗布长衫，穿的是一双旧履，来回数十里，风雨无阻。课余，陆师对从沦陷区、战流亡到后方求学的同学尤为关注。总是勉励我们今日茹苦含辛，坚持学习。抗战胜利后的1946年春天，税专复回上海。从重庆乘坐长江大木船，穿过波涛汹涌的长江三峡，陆师总是关照同学要坐稳在船舱内，而他自己则蹲在船舱前面，镇定地协助船老大指挥行舟。一次聚会毕，会后依依惜别，殷殷相互叮嘱珍重，还盼后会仍有期。谁知这一别，竟成永诀。如今缅怀师生情谊，宁不涔然！（渝税务班朱晓昕） 惊闻慰萱老师因病逝世，能不为之深感黯然！陆老一生简朴清廉，淡于名利。当年执教税专时常常是穿一件蓝布长衫。迄今半个世纪过去了，走进他在清河路的住室，一眼望去依然只不过是一张旧木床、两张简易沙发、一小书桌和一把旧藤椅，别无更好的陈设。然而，从他留下的一篇篇如珠如玉般的诗文中，却让人感触到其精神财产十分丰富。十年动乱，陆老横遭折磨，身心受到极大伤害。尽管如此，老师爱国炽忱并未稍减，心胸达观开朗。东望云山何所盼，唯期梦里乐同吟。（渝税务班胡志山、李登辅） 惊闻噩耗，不胜心震，我们尊敬的税专陆翁慰萱老师，因心脏病突发而于2000年8月11日逝世于上海嘉定。他当年投考税专考的是海事班，并已被录取。奈母亲爱子心切，怕风里浪里险恶而极力反对，改入外勤班。陆翁子孙满堂，桃李天下，去而无憾，福甚！（海事11期金德成痛悼） 先生在嘉一中整整工作了26年，1976年退休；他退休后除了参加秋霞诗社和政协的一些必要活动外在家承担下了“买汰烧”的家务工作，这一时期也是他诗文创作和书法作品高产的时期。2000年8月11日，先生在回家途中因心脏病突发不及抢救而去世，享年87岁。先生去世后，社会各界给了他极高的礼赞，下面这些并非是溢美之辞的文字是对他普通而又不平凡的人生的最好评价。时任嘉一中校长许榕先生说：先生国学功底扎实，对中国古典文学和现代文学有深入的研究。他的教学风格细腻严谨，又不乏活泼风趣，凡是听过他上课的人，无论是学生还是教师都会得到终身受益的收获，留下永远难忘的印象。他对学生、对工作，满怀着强烈的责任感，释疑解惑，耳提面命；批阅作业，一丝不苟。先生是嘉定一中乃至整个嘉定地区最具影响力的语文老前辈，是嘉定一中历史上五六十年代间的一批老教育工作者中的杰出的代表。严谨治学，勤奋工作，学而不厌，精益求精，是他一生的追求和写照。陆老师在诗词创作和硬笔书法毛笔书法上都有很高的造诣，他的作品在嘉定有很大的影响力。他平易谦和，宽厚待人，有蔼蔼然长者之风，在叹服陆老师学识深广的同时，让人感受到陆老身上体现出的中国传统美德高尚之美。哲人虽逝,风范长存！ 嘉一中老校长张维昌先生是先生的至交好友，他这样说：陆老在嘉一中一直教语文，偶或也教过英文；他本人语文水平之高，毋庸赘言，也许可以说，在全区能望其项背者不多。他工作十分认真，常常备课、批改作业到深更半夜。他教学生作文如何一材多用，对每个学生的作文都做到“精批细改”，还经常对学生进行“面批”，因此教学成绩十分显著，深受学生的欢迎和爱戴。陆老不论板书或批改作业，字都写得非常工整美观，从不草率从事。在嘉一中，陆老教过的不少学生都学他的字，“陆体”在学生中风行一时。在“文革”期间的1972年，上海书画出版社还为他出版过一本《钢笔正楷字帖》。陆老为人一生谨慎低调，这本字帖的署名为“陆初学”。 先生在“文革”中受到很大冲击，身心遭受极大创伤，尽管如此，对于这一时期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他从不着笔墨；但从他写的怀念嘉一中原数学组组长高士锐老师的一篇文章中可以窥见到当年这批老师们遭受的磨难。在我看来，他写高先生其实也是写了他自己的遭遇，后来在为高先生平反的会议上，先生是作为教师代表发言的，悼念高士锐先生，声讨那段黑暗的时光。文章中部分内容照录如下："文革"开始后，学校许多位忠于党的教育事业的老师突然遭受了由诬陷构成的飞来横祸。1968年，在所谓隔离审查前的几天，嘉一中20多个教工被囚禁在教师宿舍楼内，每三人或四人一间，席地而卧。起初，高老师和我被关在该楼东北角的房间中。时已冬令，天寒，我忽然注意到，高老师身上的棉袄和铺在地板上的被褥都比较单薄。当时，我们已被剥夺人身自由，如欲购物，必须求助于造反派的学生。有一天，高老师请学生代购16条毛巾。买这么多毛巾干啥？我感到诧异。这天晚上，高老师在昏暗灯光下把这16条毛巾一分为二，一针一针，分别缝在一件旧棉毛衫的胸部和背部，原来是用于御寒的！我看着看着，喑不能言，只觉得心中一阵辛酸。隔离审查后，高老师和我各囚一室，彼此情况无法得知。1970年初，这次非法隔离审查以失败而告终，我虎口余生，重获自由，回到家里，才知高老师已在隔离期间被迫害致死。虽然后来他的沉冤获得昭雪，但人死不能复生，再也不能为教育事业竭忠尽智了。 先生文中提及的“教工宿舍”就是那幢位于校园南部的花园洋房。这幢被称为“金家花园”的洋房，原为徐姓人家于1936年所建，后售给商人金铨，成了“金公馆〞。这位金铨先生一定没想到，30多年后自家的这座花园洋房会一度成为了“白公馆”。 见过这样一句话：有趣的知识分子往往都是无敌段子手。先生一生谨慎，但并不妨碍他也成为这样一位“无敌段子手”。 幽默能体现出一个人的魅力，一种才华和艺术，它既能激发喜悦和快乐，又是协调人之间关系的灵丹妙药，在我们的生活中，没有谁会拒绝一个幽默的人，拒绝与先生这样的“高士”交往为友的。 张维昌先生说起过陆老这么一件事：陆老一生乐观，性格开朗。自然灾害期间，他、陆谷宜先生和我，家里偶有点好吃的，便相邀到各自家里小叙。一次他喝了点酒后说“我家里（指自己夫人）名士派头可不小，欢喜写字，居室里贴满了她写的字，要我评论，我只能说好不能说坏，否则河东狮吼，我得受罪了。她还爱写诗，每写一首都要读给我和子女听，大家照例都得捧场一番。我是甘之如饴，琴瑟和鸣，不失为闺中一乐”。听罢我们相与大笑，钦佩他的“开朗”、“乐观”。 先生的几位诗友皆爱杯中物，诗会友，酒亦会友，小酌座中就数先生的兴致最高，酒酣耳热之际，朗朗笑声，响震屋瓦。有一次陆谷宜先生即席口占七绝一首赠先生，有“猜拳我亦称能手，独向君前拜下风”之句，可以想见先生的酒兴之豪。 先生多才多艺，会拉琴，还善讲笑话，讲的还是英文笑话，常能引得听的人哈哈大笑。先生是个有真性情的智者。 下面的照片是先生和师母1990年7月在烟台的合影。 先生的文章，完全可用"质朴无华"四字概括之，其风格一如先生的为人。"诚"与"实"是为人的根本，也是文章的根本。先生的文章就在于这"诚""实"二字。先生子女编纂的文集中，先生文章大多篇幅短小，少则几百字，最多者也不过千余字；内容大多是先生退休后所写的文章，多为读书或生活中偶有所感而作。文章看来是信手拈来的随意，其实无刻意为文的造作。就像陈一凡先生说的那样，读陆先生的文章就如与一位道德高尚、平易和蔼的长者聊天一样，随意、自在、无拘无束而又深受教益。 先生的诗才在疁城少有人能出其右，有诗内行家评论说，先生诗文出众那是他因为有冲虚淡泊的襟怀和率真达观的性格，有宽广襟怀与仁济性格的人才能吟出好诗来。我不懂诗，不知是否是这样的。先生虽然诗写得好，却无意作诗人，他对自己的诗作不甚珍惜，有些诗写了即弃，弃了便忘；诗在他看来，诗文只是用来抒抱负和陶冶性情用的，所以先生每有所吟咏必是真情实感的流露，他从不追求徒以声律比偶的严谨工整自矜的"技巧之诗"。钱梦龙先生说先生的诗句，或境界阔大，或情趣盎然，或冲淡平和，或寄慨良深，从各个方面展现了慰先生丰富的内心感受和深刻的人生体悟。读先生的诗，让人读其诗，想其人，钱先生说的是大家的共识。 先生的书法作品是先生给后人留下的瑰宝，他的书法作品也是家乡人的骄傲。 特别先生那本由上海书画出版社出版的《钢笔正楷字帖》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曾风靡全上海以至海外，仅当年的发行量就达到了1千1百万册。他的正楷字被称为“陆体”。当年嘉一中学生是以能写出一手“陆体字”为荣的。我当年在徐中工作时，见识过陆庆茂学长写的“陆体”字，与先生的字一样的端庄规范工整又不缺活泼，心中实是叹为观止。 友人悼念诗词七绝·沉痛悼念陆慰萱老师忽报高贤乘鹤去，空余一片断肠声。英灵已作琼台客，懿范犹薰后学人。（王汉田） 自度曲·悼慰萱老友仙逝晨接佳报，夕闻恶耗，悠悠天道难明。君今去矣，高楼难阻伤情。从此思君梦里寻。人不见，砌蛋鸣。更凄然，故友坟前，落叶纷纷。因知生死寻常事，叹友朋星落，痛失知音。平日观兄，襟怀坦荡荡，赢得生前身后名。君知否，我来送君，难再矣，诗酒流连，纵论古今。（石峰） 临江仙·悼陆慰萱老师忆昨凌云楼上饮，座中多是精英。丹青翰墨话殷殷，醪城前辈数，屈指首推君。别后十天如一梦，传来噩耗堪惊。秋霞结社遇知音。遽然离我去，悲痛泪沾襟。（江毅） 沉痛悼念陆慰萱老师噩耗传来欲断魂，良师仙逝如丧亲。一生勤劳杏坛事，甘作园丁育后人。教导谆谆如雨露，诗文卷卷似嘉珍。春秋六十音不绝，到老难忘培育恩。（胡志山） 蝶恋花·悼别陆慰萱老师蓦地红心凝作铁。可恨狂风，老树连根折。眉月无光秋日烈，传来噩耗人呜咽。哀乐声中成永别。德艺双馨，无计留耄耋。泪眼问花花不说，诗坛顿失老贤哲。（胡孟初） 七绝·哭慰萱老悲莫悲兮生死隔，斯人殒落我支离。十年酬唱诗犹在，欲碎孤琴报子期。（钱梦龙） 七绝·哭慰兄星月无光凉意重，中元节近夜沉哀。晚年剩有知交泪，我欲投诗到夜台。（梅休） 吊陆慰老陋巷幽居同五柳，诗文满腹雪霜头。革新壮岁导读写，变法衰年断酒愁．累世功德桃李梓，平生情谊友师俦。公今跨鹤西归去，练水依依滞不流。（赖云青） 校友年会召感怀遥知年会友如云，满座群贤少一君。功著德高陆慰老，校刊撰稿资深人。（李登辅） 哀悼陆慰萱老师恶耗传来欲断魂，痛哭良师胜丧亲。愿同一起天堂去，烧茶煮饭报师恩。勤劳朴素度一生，默默献身作园丁。不图高官与名利，只要桃红与李荣。吾师安息上天堂，留得英名万古扬。走尽山坡蜿蜒路，诗词留传后人香。（胡志山） 捣练子 . 怀念慈父去，陋居空，日启窗帘卷北风。遗像驻眸音宛在，佚文搜集觅行踪。思念秋雨潇潇夜梦回，潜潜清泪落心扉。千言万语欲倾诉，慈父西行何日归？（陆慎言） 友人挽联授术授业长忆杏坛时雨，传德传道难忘绛帐春风（嘉一中）为国育英才耕耘一世，与民留盛德师表千秋（秋霞诗社）神色如常睡去依然留笑影，诗魂应在仙游何处耸肩吟（陈一凡、钱梦龙）君子坦荡荡光风霁月此去亲朋都悲泣，余霞正满天夕照方明奈何遽尔竟西归（翟彦章、杨淑英、石峰、宋孝初）已成桃李千秋业，何妨乾坤一布衣（孙静秋、陆惠明、赖云青）米寿高风诗文传后世，多才博学桃李满神州（谭晓亮、江毅、李维钦、施健、程明德、刘干臣、王汉田、胡孟初）星月无光凉意重中元节近夜沉哀，晚年剩有知交泪我欲投诗到夜台（梅休）终生勤奋育人事业桃李满天下，平日言行道德文章楷模树友中（鞠国栋） 痛悼父亲陆慰萱父亲，您走了，走得这么突然，走得这么急促，我们到现在都不能相信，这是真的？这是不是一场噩梦？但无情的事实告诉我们，您真的永远离我们而去了。您生前常说："活着要'健'一点，走得要'快'一点，不给你们子女添麻烦。"您真的这样做了！被评为"上海市健康老人"的您已年近九旬，但身板硬朗，思维敏捷，耳聪目明，老而弥健。不但生活自理，还给小辈买菜做饭。衣服自己洗，被褥自己缝，凡事都是自己亲力亲为，连您'走'当天还为小辈买好了菜、做好了饭。什么时候给子女添过一丝一毫的麻烦呢？您还说："你们要和我疏远点，以免我'走'了你们太难过"，您的心中只装着别人，总是为别人着想，惟独没有自己。我们做子女的，尤其是外地的子女总为不能亲自伺候您而内疚，总想找机会弥补这一缺憾，但您连这样的机会也不给我们，就这样悄然的走了，我们多么想再为您倒一杯水、端一次饭啊！您是海关税务专门学校外勤6期的学员，还担任过该校的教师，对母校怀有深厚的感情。自从《税专简讯》创办以来，您时常撰稿，回忆往事，怀念同学，讴歌祖国的大好形势，倾注了大量的心血。连到外地子女处探亲时，也不忘带上税专的校友通讯录，带上几期《税专简讯》,给我们讲税专同学的轶闻趣事，谈到在税专教过的都已年过花甲的学生，常探望问候您，让您感到欣慰。您还把与国内外同学、学生的来往信函装订成册，时时翻阅，您就是这样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您一生淡泊名利，清心寡欲；做工作兢兢业业。因学识渊博，教学成绩卓然，又擅长书法，多少人慕名而来，您不论尊卑亲疏，热情接待；释疑解惑，殚精竭力。多少人写信求教，您有问必答，不管市内市外，都一一手复。但您从不接受馈赠，实在推脱不了的，就设法奉还。您退休早，退休工资较低，我们觉得以您的水平，太不公平了，难免愤愤不平。每当此时，您总是笑着说："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现在这个工资，我已很满足了。我的朋友在对自己待遇不满、但和我相比时，总是说'比比人家陆老师，我们已不少了'，你们看，我能起这样的作用，不挺好吗？"父亲，您总是这样知足常乐。您宽厚待人，在文化大革命中受到的种种磨难只当作笑话来讲，一笑泯冤仇，然而我们听的人却含着辛酸的泪！每当我们想起往事，您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您谦虚谨慎，虚怀若谷，虽然中、英文水平很高，硬笔、毛笔书法造诣很深，但仍孜孜不倦地学习。一次，朋友翻译一篇有关电脑的英语资料，求助于您。您对电脑专业名词不熟悉，就查字典、翻专业书籍。我们劝您别费力不讨好，您说借此学点新东西。您时常收听英语广播，听到不明白的单词就记下来，查找字典，搞通含义，真是"活到老，学到老"。虽已八十七岁高龄，仍笔耕不辍，或诗或文都仔细斟酌，再三推敲，略有空闲，便挥毫临池；临碑摹帖，悉心揣摩。您把爱祖国的深深之情，融化在您诗文的字里行间。您那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的品德；您那学而不厌，诲人不倦的精神；您从容达观、娓娓道来的朴素文风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学生。父亲，您走了，带走了您的才华和智慧，带走了您的善良和宽容，留给我们的是无尽的思念和永久的遗憾。您没有给我们留下万贯家财，但留给了我们最宝贵的财富﹣一教会我们怎样做人。父亲，您走好！您的文德和人品将永远活在我们心中。（陆慎言陆淑珍陆慎之） 上面照片是由先生家女公子陆淑珍大姐提供的。前面二张是先生师母与家人分别在家中和嘉一中和平楼前的草坪上拍攝的，孩子是先生家的大孙子。陆大姐说，这二张照片拍攝时间分别是在1970年与1975年。先生祖孙二人的照片1975年攝于嘉定南下塘街。另一张照片是先生探亲时与大儿子在海边的合影。 在我们心目中，以先生的学问和品德是可以称得上我们教化嘉定的又一位“大儒”的，但我知道，先生是绝然不会接受这个“谥号”的，因为他内心追求的是做一个“一介布衣”式的人物，做一个有学问、有高尚品行的“布衣”先生。这个追求，在先生的日常生活行为中，在先生的文章诗词中，我们是可以清晰感受得到的。“布衣”这个词，现在我们是用来专指没有做官或不想做官的读书人了。从先生的履历中可以了解到，解放前后，直至退休，他除了担任过嘉一中这个市重点中学的语文教研组长之外似乎没有听说他另外有什么头衔。他获得的荣誉称号不少，市级的，县级的，区人大代表，区政协之友，这些仅是群众和组织对他成绩和影响力的肯定。我想，凭着先生的声誉，求个好前程对于他来说也许不是没有机会的，但他不喜欢“锦衣绣祆”，他一年四季穿着的是蓝灰色衣裤，行走时略略俯首耸肩，他喜欢的是一个这样的自己。先生内敛自谦纯朴稳重，这些个品质和涵养是需要一个人终身自节自律才能成就的，这也是大家仰视他的原因。在生前，先生的口碑极好，要从人们的嘴里掏出一句说他的“坏话”很难。在先生的追悼会上，社会各界吊唁者陆绎不绝，吊唁厅似乎似乎也盛不下这般的沉重与悲痛。我想，先生如果泉下有知，以自己这么一个普通教师的身份却在葬礼上获得了各阶层人士如此的厚待和优渥，心中不知会如何想；我想，不管先生怎么想，他老人家的形象终归是永远地存放于我们的心中了。先生的同辈老友梅休先生在陆老师辞世后写给他家人的信中有这么一句话：“老友如孤本珍籍，损失一部即少一部，我为你痛”。是的，象先生这样的“孤本”在现在我们所处的这么一个浮躁不古的环境里确实更少之又少了。“已成桃李千秋业，何妨乾坤一布衣”，先生腹藏经纶学富五车却一生谦和低调不张扬的平民形象永远是我们这些个晚辈做人的楷模和表率。莫道布衣，袖里有春秋，陆慰萱先生千古！ 谢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