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八十了，还能活几年？不申请了

杨宏保

“不用去我姥娘家了，她不想申请边缘易致贫户了。”今天上午，我和同事决定去走访孤寡老人董大娘，为她申请边缘易致贫户，出发前通知了她的外甥女小郭。刚下楼走到院子里，我们就碰上小郭和她的男朋友，一见面，小郭就对我们说出我上述一番话，云山雾罩的，当下就把我们愣在了原地。“为什么不申请了？”我急忙问。“我姥娘找不见身份证和户口了。”小郭神情黯然。“不用着急，叫你姥娘娘慢慢找，你们也可以帮帮她。”我开导小郭。“我们劝了，不管用。我们一直在帮她，帮她写申请，帮她跑腿，但她都不积极配合。我姥娘的脾气倔得很，她的东西不让我们动。”小郭一脸委屈。“不管怎样，我们得去见见你姥娘。”我说。“不用去了，去了也是白跑，我姥娘不是一个轻易就能被说服的人。”小郭主意坚定。“你姥娘符合申请条件，为什么要放弃呢？走，到你姥娘家，我就不信说服不了她。”我态度坚决。“我们不怕麻烦，我们干的就是这个工作，白跑也得去。”同事的话掷地有声。在我和同事的坚持下，小郭和男朋友极不情愿地跟着我们走出了村委大院。一路上，我五味杂陈，思绪纷飞，因为小郭姥娘家的情况我们都熟悉，有关她的许多往事都了如指掌。小郭的姥娘姓董，七十九岁，与同龄人相比，岁月过早地沧桑了她的面容，催白了她的头发。纵观她的一生，可谓“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她一生下来就患有先天性眼疾，视力模糊不清，所以小时候没有进过校门，没有享受过念书的乐趣。步入晚年后，视力开始逐渐下降，三四米以外的东西几乎看不清，所以很少外出。结婚以后，她自己不生养，在经历无数个不眠之夜后，她抱养了一个女儿，小生命的到来，给这个贫困的家庭带来了无限喜悦。女儿长大后，却婚姻不顺，第一次婚姻让董大娘梦靥难醒，第二次婚姻让董大娘纠结不已。女儿第一次嫁给了一个城里人，满以为女儿会过上幸福的生活，没想到婚后屡遭家暴，长期的冷漠无情以及非人道的摧残，致使女儿失去了生活下去的勇气和信心，终于在2004年与对方解除了婚姻关系，唯一的外甥女小郭也判给了对方，女儿选择净身出户。女儿的第二次婚姻始于十年前。经人介绍，董大娘的女儿认识了一个比自己小三岁的男人，相处一段时间后，觉得这个男人挺有责任心，对她也十分体贴，于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两个人走到了一起。这个男人年轻时娶了一个外地老婆，生下两个儿子后，由于日子过得清苦，夫妻经常吵架，贫贱夫妻百事哀，终于有一天，不堪忍受清贫的老婆跑了，至今音讯全无。董大娘的女儿了解到男人以前的婚姻状况后，并没有嫌弃他，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自己以前的生活何尝不也是一地鸡毛？刘震云在《一句顶一万句》里说过：日子过得是以后，而不是以前。不管以前怎样，都过去了，重要的是过好以后的日子。只要夫妻同心，相信通过努力和奋斗，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起来。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的。经过几年的共同生活，董大娘的女儿发现，自己的男人除了给别人开大车外，再无一技之长，一年四季有一多半时间在家闲着，今年更是找不到活干。眼看两个儿子都已成年，用不了几年就要娶媳妇、买楼房，而她们两口子现在还住在出租屋里，这让她愁的夜不能寐，走在街上也抬不头起来。她看不到一点希望，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这几年，为了补贴家用，董大娘的女儿去饭店打过工，洗过碟子涮过碗，也捡过纸片子，只要是力所能及的，她都会含泪坚持。今年由于身体有病，不得已坐回了家里。董大娘的女儿自从跟了现在的男人后，一直没有与其办理结婚证，尽管男方一再催促，她就是拖着不办，背后原因令人唏嘘。原来她的男人不仅有两个即将成年需要花钱的儿子，更主要的是老家还有一个80多岁的老母亲，一个捡破烂的五保户哥哥，都需要他们赡养。而他们的生活都捉襟见肘，如何去背负更多人的命运呢？董大娘的女儿如今已经50多岁了，再过几年就60岁了，即使对现在的婚姻不满，又能如何？没有工作不说，还身体有病，听力上还有残疾，身处这种情况下难道还能逆天改命不成？在董大娘坎坷的经历中，女儿婚姻的不幸算不了什么，更不幸的是发生在她丈夫和她身上的两次车祸。一九九八年，董大娘的丈夫遭遇车祸不幸身亡，司机肇事逃逸。董大娘哭天无声，喊地无语，一时陷入悲痛之中。在没有任何人站出来为此事负责的情况下，在没有得到任何经济赔偿的窘境下，董大娘含泪买回棺材，在亲戚邻居的帮助下，草草将丈夫埋葬。肇事者逍遥法外，而董大娘却从此开始了“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的凄凉岁月，整日以泪洗面。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二零一七年的一天，董大娘也遭遇了与丈夫相同的车祸，导致股骨头粉碎性骨折，医院为其做了股骨头置换手术，缝了二十四针。丈夫因车祸不幸身亡，自己又因车祸住进了医院，究竟是命运捉弄人，还是冥冥之中有什么说法，董大娘也说不清。不过这次车祸对于董大娘来说是幸运的，不仅无性命之忧，而且肇事司机也没有逃逸。没有逃逸并不是说肇事司机有良心或良心发现不逃逸，而是街上行人多，没有机会逃逸罢了。车祸发生后，为了逃避责任，肇事司机竟然处心积虑地指控董大娘故意碰瓷，一时间闹得满大街沸沸扬扬。幸有目击者及时出来作证，才澄清事实，还了董大娘一个清白。在医院折腾了4个月后，董大娘终于出院。可恶的肇事司机又欺她孤儿寡母，拒绝支付全部医药费。没钱没势没背景的董大娘在求告无门的情况下，不得不咽下所有的委屈，结清所有款项。从这以后，董大娘就再也没有出过院子，一是视力衰退，二是手术后行动不便，三是经历了两次惊魂车祸，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三种因素叠加，董大娘再也不敢外出了，吃喝全凭兄弟和女儿以及外甥女接济，完全过上了隐居于市井的生活。不知不觉，我们来到了董大娘家。只见董大娘正在切菜，准备吃早饭。我们说明来意，董大娘的情绪马上就激动起来：“我说不申请就不申请了，就是寻见身份证和户口也不申请了。”我笑着说：“你符合申请条件，放弃了有些可惜。”“我快八十岁了，还能活几年？说不申请就不申请了。”董大娘言辞决绝。“能活几年算几年，如果你的申请批下来，有可能办个低保，虽然每个月钱不多，但也能改善一下生活，你闺女和你外甥也能减轻一些负担。”我继续苦口婆心。“你们不用劝我了，我有口粗菜淡饭就满足了。”我们见董大娘油盐不进，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放弃了此行的目的。回到办公室，我百思不得其解，别人争着抢着都想办个低保，可董大娘为什么不争不抢，无欲无求呢？“就是寻见身份证和户口也不申请了”她为什么要把话说的如此决绝呢？难道真的是看破了红尘？要想得到答案，或许只能从她苦难的经历中去寻找。不管怎样，我们都会尊重董大娘的原选择，让每一份尊严都优雅地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