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因响应者们的最后退出,使我计划中的九寨之行又成了一次单骑孤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从5月7日到17日我和我的大黑鲨像一对不知疲倦的精灵,在陕甘川边界的高山大川之间疾行,尽情享受回归大自然的畅快和无拘无束。于是,除了秦岭之外我又结识了米仓山和高庐山;除了嘉陵江我又结识了白龙江和白水江。特别是夜困大巴山的艰难经历更使我终生难忘。</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骑摩托车做探险旅行是我今生的最爱。并且视它如登山运动一样崇高。也许没有哪位登山者能真正说得清他为什么要舍命去登那山。就连举世闻名的一位登山家也不过只说了句“因为它在那儿”。多么平淡无奇的一句话,但正是真理越精辟就越简单,它明明白白地告诉人们:因为那是大自然的呼唤!</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登山家们总是把他们的目标盯在下一个更高的山峰。即便是登同一座山,也一定要选择一条新的更具挑战性的路线。我有了去年在平原上日行八百长驱北京的经历之后,我这次选择了山高路险的九寨沟。</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九寨沟之美使同伴们个个跃跃欲试,而传说中的险途又使他们望而怯步。尽管每个人都有可以谅解的理由,但我还是觉得他们缺少的是一点勇气,一点敢于跨越想做与敢做之间距离的勇气。生活中有很多事在常规看来似乎做不到,但只要有了这点勇气往往就能做到。所有富于挑战性的运动都是培养这种勇气的好机会,摩托运动更是如此。</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骑摩托车上九寨沟并非‘挟泰山而越东海,非不能也,不为也。’</p> <p class="ql-block"> 我本来只打算在九寨大门前拍张照,证明是完成了此一“壮举”,然后就取道松潘去成都。但当5月9日下午3点抵达这里时,我还是禁不住被她的美色所诱惑,忍痛花了88元的门票(含一夜住宿),掉转车头径直驶入她的怀抱,去尽情享受如去年把大黑鲨开进北京城时那样的潇洒和自豪。</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我一手扶把,一手怀抱了三脚架、黑漆漆亮闪闪如新式武器似的照相机,驰进九寨的长海和原始森林时,那英姿才真正是“不要太潇洒!”。</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九寨沟一定是极少有摩托车闯入的,人们当我是旅行记者,当我是摄影艺术家。连汉语生硬的藏族小伙子们也有节奏的冲我呼喊:“潇-洒,潇洒! 潇-洒,潇洒!”。那一刻的心情真是太棒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也许是季节不对,偌大的诺日朗,几十间客房只有我一人留宿,当地的藏族姑娘和小伙子们邀我到他们的帐蓬里跳“锅庄”。那是一顶又大又白,门柱上挂有木刻图腾,极有气势的藏包。中间生一堆篝火,耳畔低徊着古朴纯正的藏族音乐……。</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半夜下起雨来。次日九寨沟内雨雾空濛,山水如秀女蒙纱更加妩媚。但我不敢久留,早闻这一带山间公路易在雨中塌方,须及早上路。于是,我匆匆去翻那贡嗄雪山,过松潘草地,在松州古城过夜。次日,沿泯江激流而下,直奔成都。</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成都小住四日,厉兵秣马,整装返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西南首府的成都交通极为发达,四面八方皆有宽敞平坦的大道向外幅射。朝阳辉映下,各色车辆争相向前,如百舸争流。我的黑鲨则如黑色快艇穿行其间。此时是充分体验超越快感的好时机。在这高等级的非高速路上,90公里的巡航速度可以让你超越80%的其它车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出新都,过广汉,越德阳向绵阳。下午三点已跃出剑门险关进入广元境内。以这速度行进,今晚可宿汉中,明天即可回到西安。</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然而后面的路很快破坏了我轻松的心情,实在是让我体验了一回“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艰难。 走过了高山大川,翻越了雪山草地,竟使我小看了这条“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的蜀道。未按路标警示摆渡过江而行,却径直闯入正在改线施工的108国道,深入到大巴山腹地。</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时值雨后,巴山特有的红胶泥很快令我寸步难行。任你把油门加到底,任你下车跟着拼命推,车子就是纹丝不动。后来发现在浠泥水洼中车子倒能走动-原来是泥水充当了润滑剂,于是专拣有水的地方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忽见前方山崖上红旗舞动,又闻哨子紧吹,原来是开山放炮,而我已进入险区。急想后退,可沾满胶泥的车轮哪里还能动得!正不知如何,那炮已然炸响,碎石夹着烟尘腾空飞起。此时我倒忘了害怕,也不弃车躲避,眼睁睁看那些石块在车前砸落。放炮过后,前方的道路已被滚落的巨石挡住,幸好大若冰箱的巨石间尚有缝隙能容车子艰难通过。</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最后一抹晚霞从平缓的江面上消失了。高山蔽日,周围迅速黑了下来。前方又是一堆炸山落石挡路。暮色中望着白碜碜的石堆,再看看前面已经不远的灯光,一种急欲摆脱困境的渴望使我生出一股蛮劲,连推带抱把一块块大石头扔进嘉陵江,硬是在乱石堆中开出一条能容两轮通过的小路。</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好不容易过了乱石区,前方又是可怕的胶泥路。我缓口气,加大油门拼命推,车子以寸为单位向前移动。不一会驱动皮带冒出青烟,发出难闻的焦糊味,水温表的指针迅速指向沸点。我不忍心再这样虐待爱车, 我自己也已疲惫不堪,饥渴难当。已是夜里十点,体力付出如此之大,我肚内却还是早餐在成都家里吃的一碗馄饨。我是总抱着前面的路就会好了的幻想,停了车,自己朝前面那一点灯光走去,想找什么人能帮我把车拉出泥地。</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走到近前却令我大失所望,原来那是一个堆料场,露天堆放着筑路用的沙石水泥,那盏灯孤伶伶地照着,周围并无一人守望。又瞥见右侧山崖上也有灯光,想必那定是人家。黑暗中却寻不到上山的路,隐约见一架破梯子立在立陡的崖下,我不顾一切爬上去,却只到得一小块菜地,那灯光还在上面很远处,再无路可攀。无奈只好原路返回,找到车子继续艰难前行。</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午夜十二点,终于捱到一处帐蓬外,我小心着钻进去找人。帐蓬很大,用草帘隔成两半。外间堆满了柴油桶,那是供筑路机械用的,里间有鼾声传出。我连喊两声“师付”,无人应答。正待再喊,却听“呼”的一声,一根铁棒隔着草帘猛击过来。要不是我躲闪的快,再有草帘挡住,我一定满脸开花了。他们一定认为这深山老林中除了野兽和歹徒不会有好人,所以先往死里打没错。我急忙说明原委,表示愿付100元请他们推车。他们楞了一会,随后爬起两个小伙子一声不吭就往外走。民工们的力真够大,也不知车轮转不转,反正在泥里直推了三十多米,来到一块地势较高的干爽处。一个民工操着我几乎听不懂的四川土话说:“好啰,前方都是这样干路”。说完两个就往回走,并不提钱。我心中感激,还是追上去把一张百元大钞塞给他们。</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即然前面都是好路了,我便蹲下来耐心挖后车轮的泥。其实哪里还是泥!卡在后轮和排汽管之间的红胶泥已在高温下烧得如砖头般坚硬,轮胎严重磨损。清完车在暗夜中再向前行。好么!一下坡前方照旧是烂泥!车轮立即又如钢浇铁铸般动弹不得。我无心再叫民工,挣扎着推了几个回合,终于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其时已是午夜一点。</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从下午四点到现在,我已在巴山深处的这条泥路上拼了九个小时,而行程不过二十五公里。向前还有将近十公里才能到达川陕边界的朝天镇,才会有好路。我心中清楚,在这夜黑天继续挣扎已没有意义,只能熬到天明再走了。我靠车坐在泥地上,极度的疲劳使我昏昏欲睡,却不敢真的闭眼。我把来时向保卫部借的电击警棒拿在手上, 随时准备应付不测。</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面对困境,我心却坦然。我们这个年龄的人都经历过那个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年代,有二十多年没尝过那种苦滋味了,现在重又经历倒感到有几分亲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眼前的嘉陵江静静流淌,时而能映出天上的星斗。对岸崇山峻岭下是宝成铁路,偶而有列车在隧洞间隐现,汽笛长鸣,空谷回荡。电气机车和架线间不时迸出耀眼的电光,划破那一片夜空。“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现如今,却有了钢铁大道!今夜面对此情此景,使我格外感叹历史的苍桑。</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突然,前方半空中现出一点亮光,飘忽如鬼火一般,一会升上天空,一会又降落地面,越来越亮,后来径直朝我过来。我不由得心头紧张,待近了,才看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民工,打了手电筒在巡夜。老人没多话,却挺和气。看出我不是个歹人,便又往回走。一会儿功夫那电光又在半空中出现:老人上山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凌晨四点多天空开始放亮,我一夜紧张的心情开始放松。起身望远处的路,在晨曦中如一条被斩烂的蛇,蜿蜒在嘉陵江东岸。左边一条岔路翻下岸坡向平缓的江边延伸,直没入水中。显然那是几天前在雨中被江水淹没的。但那应该是一条好路,一条比烂泥路好走得多的砂土路。</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一定是得了对烂泥路的恐惧症,或只记得车轮在水里会转得很好,就昏头昏脑地拐下坡往江中驶去。眼看就要入水,忽听有人大声呼喊。我回头一看,正是昨夜巡更的老汉,立在半山坡上,冲我连喊带打手势。我虽未听清他喊的什么,但我明白,是警告我不能再往前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这一喊方使我头脑清醒过来,明白自己在干蠢事:那虽然是一条路,但淹在江中,方向不明,地势不清,一旦驶入必然人车灭顶。我不由得倒抽口冷气,多亏了这位老人家。老人走下坡来告诉我:过了这一段泥路前面就好走了。不用原路返回,就沿河床走,在前面的坡道重上路基,这段泥路就越过了。我再三再三谢过,老人家哪里是在之路,他分明是救了我一命!</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老人的指点下,我终于走完了最后的六公里施工路段,到达川陕交界的朝天镇。当晚宿宁强五丁关。次日走汉中,翻柴关岭、酒奠梁,再越秦岭,晚8点抵宝鸡。在宝鸡桥梁厂夜市吃了碗面,连夜以95公里的时速跑完西宝高速,平安回到家中。</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九寨之行过去一年多了,它将作为一次不寻常的经历令我终生难忘。不寻常的经历是人生的宝贵财富。特别是那种曾集中体现人的精神意志、挑战体能,挑战极限的经历。愿每一位摩友都有这种成功的经历,都拥有这笔可终生受用的精神财富。</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如今汽车便宜,当年买一辆大黑鲨的花费,现在买辆汽车有余。也许有一天我真的可以买辆汽车来圆我周游世界的梦。但是说实在的,我仍然更喜欢驾摩托车远行。荒山野岭,单骑孤旅,开摩托要比开汽车更显出苍凉,更能满足我的冒险心理,更能挑战人的意志和体能,更能体现男人的阳刚之美,让男人更像男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骑上摩托车,能让弱者充满自信,让强者更英武剽悍。</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一九九七年十二月一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