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 那月 我和我的学生们

地主家的蜜罐子

当时间进入九十年代，很快又进入了二十一世纪。时代变了，生活变了，不知不觉间，我和我的学生们也都变了。

我不再是那个刚毕业时青涩的小助教、小讲师，所讲的课程也从单一的高等数学扩充到了线性代数、概率论，我的学生也不再是与我年龄相差不过几岁的“兄弟姐妹”，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孩子。相比于八九十年代的学生，他们更敏感，更娇嫩。

与此相应，师生之间的距离似乎也变了。

八九十年代，我会跟我的女学生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地走在校园里，现在不可能了。

1983年我和我的学生

那会儿学生毕业的时候，我会在留言中写下：“夹着尾巴做人，起码三年”，现在自己都觉得不妥当。那会儿的考试，曾有个捣蛋的男生把我叫到他跟前，笑嘻嘻地问我选A还是选C？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现在，也不可能了。

代之而来的，是许多学生站在我面前的拘谨，拘谨到手足无措。

最初意识到这种变化，我很懊恼，也努力过，努力让自己多多微笑，努力显得和蔼可亲。但是，没用。

是啊，学生越来越小，我越来越老，心理距离自然越来越大，我已经是他们心目中的小老太太，一个严格的小老太太。既然如此，就不要再强求当年的情感，只盼他们能好好学习理工科知识体系中难度系数最大的高等数学，高等数学课程体系中难度系数最大的概率论。毕竟，他们是一群距离300多年前创建的微积分更遥远的年轻人，而且，是生活在商品经济大潮中的一代。

可是，我真的低估了我的这些学生们。

当我们在课堂上相遇时，当我们一起讨论洛必达法则使用的各种条件时，当我们探讨一些常见积分求解的技巧和方法时，当我们在数学建模中将所学的数学理论知识应用于解决实际问题时……我发现孩子们的眼睛亮起来了，那是发自内心对知识的渴望，是独立思考中才会有的自信之光。

40年的教学生涯中，我实在记不得我都教过了哪些专业的学生，也不知道教过的学生们毕业后都去了哪里，在做什么。但我相信，铭刻在他们骨子里学到的学习方法会让他们受益一生。

这也许是我们当老师的最大安慰！

说起作业和论文，就不能不说说我当年对学生的“苛刻”：学生交来的论文，凡是有疑问的，一律上网检索，发现抄袭，连同出处一起发回去，重写；考查课作业抄袭，百分之百给零分，补考，哪怕是公选课也不例外；监考时发现有学生眼神儿不对，动作有疑，紧紧盯住，绝不放松。

我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不怕进入高年级，他们不再选我的选修，不怕他们不愿意跟我做论文……这都没关系，只希望他们将来想起老师，想起学校，不会失望，不会感到不公。

就是这样，每年自投罗网来跟我做论文的都很多。每次开见面会，我都会告诉他们我的规矩多，受不了的赶紧换题目。但得到的回答总是：“您放心，我们早就知道，来的都是不怕死的！”

那一刻，我觉得我和孩子们的心，越来越近了……

当然也有我受不了的时候。石油工程系一名研究《拉普拉斯变换在自动控制系统中应用》的小伙子，两个月里，将有几十道利用拉普拉斯变换解决工程上的微分、积分方程，偏微分方程的论文改了六遍！其实，他改到第三稿时，已经是实打实的优秀了，可他总想好一点，再好一点。于是，我不断地提意见，他不断地改，最后，还是我投降了，告诉他，可以了，很好了，别再改了，我实在没空看了……

他挠挠头，挺遗憾地说了声：“那，好吧，我本来想……”

没等他说完，我，转身逃跑了！心里却好甜好甜。

转眼之间，2004届机电一体化学生毕业20周年聚会的邀请函送来，我觉得我可以不参加，因为我只给他们上了一学期的高等数学，还因为合堂课上有个别学生玩手机，一下子火冒三丈，把几个合堂班的学生一起训得抬不起头。

没想到的是我家的门铃突然响了，十几名学生站在门口，说他们全体同学在等我，等我去参加他们的聚会。

我抓起衣服，赶紧跟他们一起奔过去。操场上静静的，孩子们已经等了很久。我满心愧疚迎上前去，一群男生女生扑上来，大家一起把我高高地举过头顶……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和我的学生们，哪儿有什么距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