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烟民

肉桂园

　　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记忆中，男人抽烟是必须的。要不，你有何理由田间小憇！可妇女也基本全员抽烟。我妈抽烟，我姐抽烟，我姐的好姐妹都抽烟。缘何？姐姐说，为了戒谷。真是奇葩了！

　　日常生活中，戒烟这档子事最难了断！林语堂在他的“我的戒烟”一文中，开篇就写到，凡吸烟的人，大都曾在一时糊涂，发过宏愿，立志戒烟，在相当期内与此烟决一雌雄，到了十天半个月之后，才自醒悟过……他自嘲，回想那三星期中，说来真是一段丑史。

　　但如果我说吃谷成瘾及戒谷之艰难，堪比戒烟，你信么？

新移民遇上三年经济困难，非亲身经历者，难以想象其困苦。大跃进，公社化，集体大饭堂。私人自留地，私人牲畜饲养，作为资本主义尾巴，被彻底割掉了。家庭妇女的劳动强度是减轻了，可与此同时，人们可填饱肚子的物质也更少了，少得可怜了。肚子饿了，农事劳动，收获什么就吃什么。收花生：吃花生，收甘蔗吃甘蔗，收红薯吃红薯。不知养生，只为饱肚子。吃多了。拉肚子是常事。可这些物种，收成时间都短，一阵风就过去了。唯独谷子，一年二季，从收割到晒谷到入库到上缴公余粮。处处随手可得且易收纳。割禾了，男人抽烟歇脚，妇女社员们抓一把生谷坐下来边嗑边拉家常。一来二去，这谷子吃出了味道，吃成了瘾。

　　起初，饥饿而无聊的妇人们，只是闲时抓一小撮塞进衣袋里，嗑瓜子似的，解解馋，可不成想，一来二去的就上了瘾。那时候我还小，只知道有很多人在吃生谷。但并不知道，人们把吃谷当成了享受。姐姐说，她去好姐妹家坐嬲，好姐妹见面就问，要不要食谷。于是从里屋抓出一把谷子，放姐姐手心上。姐姐和好姐妹边食谷边唠嗑。谷子吃完，起身回家。

一次。姐姐随妈妈去串亲戚。妈妈和亲戚长辈聊着天。姐姐依在门框上，从口袋里掏出谷子吃起来。她把一粒谷子不偏不倚地抛进嘴里，咯一声，谷米粒完好地剝离。 这时，她并不是把谷壳往外吐出来，而是用舌尖轻轻一顶，谷壳就顺势粘在了嘴唇上。然后再嚼碎了谷米咽进肚子里。再来一粒，还是如此的。不多一会。姐姐嘴唇上挂满了谷壳，很是亮眼。这时。大表哥进来了，他并不认识姐姐，第一次见面。他看到姐姐那挂满谷壳的嘴唇，滑稽极了。他笑了，笑弯了腰。姐姐不好意思了，羞红了脸，窘迫的很。

生谷子吃着吃着。就都生病了。钩虫病，黄肿病。此时妈妈吃谷也上了瘾。但妈妈比较理智也有一定的克制力。但也常常抵不过谷瘾。她得闲一坐下来，就叫姐姐去给她抓一把谷子来，而后补一句，明天叫你，打死你都不要听了。但到了明天还是那句话。帮我抓一把谷来。明天不要了。明天复明天，明天何其多。妈妈感觉不对了。她忍不住馋时，直接放一把放米口中嚼碎了吐掉……

　　都生病了，都发黄肿了。妇人们脚重身子重。劳动时有气无力！大家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想办法戒啊！于是想到了男人们的抽烟。对，抽烟吧。就这样，姐姐学会了抽烟，妈妈学会了抽烟，全村的妇女都学会了抽烟。这样，全村男女，全民抽烟了。

抽烟。烟丝的来源也不容易。以前在老家，有自留地。每家每户都会种上一片烟叶。自供自给。现在，生活这么困顿，没有烟叶。就掺杂野菜树叶当成烟抽。日子就这么的过着。

　　话题又回到戒烟上来了。妈妈意志坚定！当断则断！妈妈在一次次反复权衡利弊之后，一次性戒烟成功。而姐姐，一辈子都生活在贫穷节俭之中。她考虑的重点不是健康而钱。抽烟就是烧钱啊！因而她没少动心思戒烟。但都只在心思上。那怕当年受姐夫欺负，也忍辱负重地弯腰低头，从地下捡起姐夫扔在地上的烟卷。前些年，姐姐的子女们劝姐姐戒烟。担心抽烟影响健康。我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你看啊，姐姐抽烟吞云吐雾时，那个放松，那种怡然自得的形态啊，不是神仙胜似神仙！我就发自内心的祝福与羡慕！千金难买啊！

抽烟，实在是姐姐的精神支柱。它伴姐姐渡过多少艰难岁月，激流险滩！由此，我不仅不反对姐姐抽烟，近年来还包了她的烟粮。

姐姐的儿子也抽烟。前些时，我表兄从洛杉矶回来，姐姐的儿子陪同游万绿湖。之后，表哥悄悄对我说，汉忠这次状态不好啊，你叫他去检查一下身体。

原来，这是姨甥在戒烟途中。正处于进退维谷难过时。

不几日，戒烟中止。精神又焕发了！

姨甥是出名的孝子。他们母子俩抽烟上最志同道合。每晚，他们俩吃完饭，都会先离饭桌，度步到阳台，各点燃一支烟，吐着烟圈，聊着贴心话儿。那个当下，真的是岁月静好啊！

如今，姐姐米寿已过。精神旺健。姐姐跟我说起食谷的过往。那神态在告诉我，她感谢那段岁月，让她成为了一个幸福的烟民！

　　手上夹支烟，行住坐卧皆自然！（姐姐和他的儿子儿媳及我们的老乡朋友在我新入伙的家。云山锦绣家园。）

手中有支烟，神态似神仙！（1976年爸爸和我在越秀公园）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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