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狼牙山五壮士”英雄情结（副本）

🇨🇳 黉 序

　　——谨以此文致敬为抗日战争胜利浴血奋战的革命先辈们 

案头荻花似雪。这一簇插在小鼎中的荻花，采自汉明妃出塞和亲曾涉过的小黑河畔。每每想起人去天国的母亲，想起老人家生前讲述的抗日经历时，我不由的望着她喜欢的荻花，临窗灯下，铺开稿纸。于是乎，报刊上就有了母亲不雷同于他人的故事，因为，那都是母亲的亲身经历。不过，亦有读者问道，“你妈妈时年二十岁上下，可谓一红妆弱女子，参加地下党组织，当抗日除奸员、除奸除特小组组长，出生入死的，怎么就那么坚强呢？”我答曰，老母亲当年有英雄情结，心中有为国抗日捐躯的楷模——

狼牙山五壮士。

　　一、一段评词，让母亲初闻英雄有祭



啊，准确地说那是1941年10月15日。时年不满二十岁的母亲在保定附近的一座小城镇外，望着两天前日本鬼子“梳篦扫荡”留下的大片焦土，望着沿河弯弯曲曲伸向远方的荻花，深知抗战进入了极为艰难的阶段。国人中或官、或民、或兵、或匪，甚至地痞流氓等等，都误以为小日本儿已“江山坐定”，故投敌、叛变、卖国求荣，充当汉奸者像瘟疫般传染开来。连日寇对抗日军民的疯狂扫荡中都混杂着出卖灵魂的国人，甚至有伪满洲国军遥遥赶来，充当制造惨案和焦土的帮凶。母亲当年在愤懑焦灼中毫无反悔地投身抗日救国了。

　　母亲说就在那一天的黄昏时分，她无意间走到一个说书打板儿又算卦抽签的路边摊子前，蓦地发现有秃头老汉正压低嗓音，要说一个新编的评词段子，把刚刚发生的、而且正在民众中悄然传开的“狼牙山五壮士”的故事有头有尾地讲出来。几十年后，母亲还记得那开头几句：

“狼牙山巅棋盘陀，

抗日忠勇破敌胆，

不当俘虏跳崖去，

你听详情我开篇……”

老汉抑扬顿挫、慷慨陈词，细说五壮士如何如何吸引了日伪军人马三千，掩护主力部队和百姓们撤退，并在怪石嶙峋、峥嵘险峻的狼牙山上与敌人展开一场恶战，临危不惧，以寡敌众，毙敌数倍于己，最后弹药殆尽，连可搬起砸向敌顽之石皆用光后，跳崖殉国。其中有三人壮烈牺牲，两人身子挂在崖头下的树上幸免遇难。故事讲得声声有扼腕之叹，句句有泣血之伤。老汉还当场强调五壮士跳崖为一抗日民兵冉元同亲眼所见，评词讲古讲奇更讲真，若有一句编造被点出，就改了祖姓，不再姓“冉”。

狼牙山，距保定百里之遥，曾有荆轲刺秦的燕赵悲歌流传千年。在那个传闻快于报道的战争年代，冉姓老汉“讲真”的评词，冉姓民兵的亲眼目睹，深深震撼了亦是姓同一个“冉”字的母亲。她倏尔联想到身边正在发生、且震惊中外的冉庄地道战抗日军民，不由得想到冉家女性也当在民族危亡之际凸显傲骨英风。在听五壮士的故事之前，母亲曾听到去年(1940年夏)在蓟县莲花峰有抗日七勇士宁死不屈，跳下崖头的传闻。虽听得零零碎碎，但心中有烙印。这一次，完完整整的故事听得母亲在惊心动魄中大彻大悟——

　　《狼牙山五壮士》电影中五壮士跳崖视频。

　　山因脊而雄，人因脊而立，国之存亡，就看一个民族能否在危难之中挺直脊梁。狼牙山上，五壮士是“天欲堕，赖以拄其间”的伟丈夫。五壮士让数千人之多的围困之敌志颓神毁地发现，原来与他们打得硝烟弥漫，山石横飞的“抗日主力大部队”竟是一巴掌可数的区区五人。在围困者眼中，五壮士俨然是个个怒发冲冠的八路军“抗日战神”……

　　《狼牙山五壮士》电影剧照。

　　母亲多年以后回忆说，她似乎听罢评词，在血色残阳染红大地的一瞬间，英雄情结形成，更加坚定了舍身赴国难的决心。她想到应将抗日雄杰铭记永远，因为正是他们征衣血染，向日寇发出还我河山的怒吼。她想到当地有烧坟上离离荒草，为逝者“燎星”祭奠的习俗，若从五壮士跳崖血染山河算起，正逢烧“三七”祭奠壮烈牺牲的三人之日，便从冉姓老汉手中要上火种，行百余步到河边，点燃了一线伸向天边的缟素荻花。在瞬间窜向夕阳的血火光彩中，母亲似乎看到崛然而立的便是——

狼牙山五壮士。

　　二、一个恪守，令母亲心存英雄立誓



啊，准确地说那是从抗战最艰难到走向胜利的岁月里。我敬爱的老母亲因心存英雄情结，有了一段段撼人心魄的抗日斗争经历。在老人家谢世的十年里，我望着案头荻花，一篇篇写出，发表在报刊上。

在《抗日除奸在榆钱飘落时》一文中，母亲与战友，历时一年，将把几十口村民出卖给鬼子当了细菌战实验品的汉奸“油狐”抓获，严惩在鬼子摩托车不时经过的公路边上；在《母亲的流鱼泊抗日传奇》中，母亲因情况突变，遭菊丸武二等日伪敌特追杀得躲进冰湖，竟九死一生、极有戏剧性的脱了险；在《母亲入党前的一段回忆》中，母亲与地下党的同志深夜设局，在叛变的地下党文书任麦春的宅门口，抓获两手沾满同志鲜血的任麦春；在《落红塚轶事》中，母亲目睹了一个枫飘惊魂的场面。我党一个搞了六年除奸除特工作的人突然投敌，威胁着几个县对敌斗争前沿同志的性命，并且已经有四人被他指认惨遭敌人杀害。在几个县的地下党组织联手除害中，母亲带人急奔这害群之马活动之地，眼见先赶到的邻县的同志经过一番搏斗，将投敌者倒栽葱入井后，也壮烈牺牲——

“漫天枫飘如雨而下，遍地红叶风中成塚。一个大约三十岁左右、庄稼人打扮的壮汉倚靠着一口古井辘轳怒目圆睁，胸前大片殷红的鲜血还未冷凝。猛然间，一阵深秋少有的轻雷伴着闪电的明暗袭来，震得又一重枫叶随秋雨狂泻，壮汉亦缓缓倒下。红叶如潮，飘落在他的脸上身上，又随风来舞起，在视觉中幻化成血色蝴蝶翻飞……”

　　关于母亲抗战期间经历的部分文章。

　　母亲在抗战时期如此传奇式的经历中铸就了临危不惧、从容应对、视死如归的剛毅。她在回忆时说，作为一个抗日女性，又搞极为特殊的对敌斗争，要比男同志遇到的问题和困难多得多。1942年冬天涞水县鸡蛋垞上的五个八路，1943年春天房山县老帽山上的六个八路等，都是为了不落入日本鬼子手中，宁死不降，跳下悬崖的英雄，成为一例例气壮山河、可歌可泣的“狼牙山五壮士”。我当年立下誓言，恪守的是面对敌人身陷绝境，也要“当狼不当任”！要当抛开生死而去的“狼牙山五壮士”，绝不能落入小日本儿手中，当断了脊梁的叛徒文书任麦春那样的人。母亲所立誓言被当年地下党的同志演变成“当抗日好儿郎，不当民族的罪人”。

　　山的记忆，应是像贝多芬《英雄》交响乐章一样的旋律，在雄浑缭绕与悲怆激越中，让人陪同其把狼牙山五壮士再一次忆起……英名一组，一组英名，告诉人们在奋斗与牺牲的惊天动地之后，一定是河山重整、盛世如花、风展红旗如画……

　　易水千秋歌壮士，狼牙万世颂英雄。🙏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母亲入党前夕，地下党组织负责同志找她谈话时，因文化程度所限，竟是先从怀里掏出一份出版于1941年11月5日的《晋察冀日报》交给母亲说，“先听你念一段报纸，再说说话。”母亲一看其指点的报上文题是《棋盘陀上的五个神兵》，心神为之一振。这是要谈加入了地下党组织更要“当狼不当任”啊！报上占了大半个版面的文章曾轰动中外，大长抗日军民的斗志，最早宣传了——

狼牙山五壮士。

　　1941年11月5日的《晋察冀日报》第四版刊文报道“狼牙山五壮士”。文章题目是《棋盘陀上的五个神兵》。

　　1941年建成的“狼牙山五壮士”纪念塔。

　　三、一部电影，使母亲彰显英雄情结



啊，准确地说是1958年公映了电影《狼牙山五壮士》。这部电影让母亲彰显出浓重的英雄情结。在英雄悲壮故事发生后的十七年里，她从听评词的“燎星”之祭，到加入党组织之前读报上英雄事迹，再到见了电影中有血有肉的英雄艺术形象，可以说产生了一个对英雄形象认识升华的飞跃。母亲说公映之初，她曾连连看了两场，为英雄故事而泪水一次次夺眶而出。

　　记得是1965年荻花似海的时节，小城电影院复映这一电影，学校组织学生观看。我们在同一小学校上学的兄妹五个不知母亲要“指定”哪一个去看。那个年代，家家生活都不算富裕，母亲过日子很是注意精打细算，每逢电影院复映一部电影，她都是指定一个孩子去看。如此一次去一人看一部复映电影的轮流已成“定法”。可唯独复映这对我们成长中的孩子来说还算是学校组织看的新片《狼牙山五壮士》，她却破例让四个孩子都去看。我因曾赶上看过这影片在露天广场放映时的一个结尾，被她留下来，留下“听妈妈讲过去的事情”……

　　电影散场后，老红军邻居颜成叔叔一家和我们家刚刚看过电影的四个孩子激动得坐在院子里，讨论电影内容。我本能地要摆脱因为基本没看电影而插不上话的尴尬，把母亲刚刚所讲的影片之外的故事合盘托出。讲晋察冀军区正式命名“狼牙山五壮士”暨反扫荡祝捷大会开在1942年5月；讲五壮士把最后一颗手榴弹甩向敌群后，还用一冲天云、舍身跳崖的壮举和不屈精神征服了目睹这一切的日军小队长的心，使他为“壮士一去不复返”命令鬼子兵朝天鸣放数枪，向英雄致敬！列队脱帽，向英雄三鞠躬。如此一讲，让颜成叔叔的妻子温阿姨惊叹道：

“哎哟哟！你这孩子咋这么了不得！也忒，忒能白话啦！你是从哪疙瘩儿听来这么老多？”

　　母亲闻声含笑走到院子里，告诉我看下一场电影快走，时间还来得及，并塞给我崭新的一角钱票子。我因宣传母亲心中的英雄受到奖励，去看——

《狼牙山五壮士》。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学校组织小学生观看电影的团体票每张八分钱，电影院售出的儿童票每张一角钱。

　　四、一桩憾事，是母亲守护英雄之盼



啊，准确地说应是1994年。从那年夏天开始，报刊上、网络上、甚至一些研讨活动中，以“言论自由”为挡箭牌，渐渐形成了一股别有用心、抹黑英雄人物，特别是抹黑狼牙山五壮士的暗流。什么不是跳崖是“溜崖”；什么壮士是五个鱼肉乡里的逃兵；什么小学课本中关于狼牙山五壮士的课文多有不实之处等等。已经离休十年的白发母亲闻罢心在滴血，有时彻夜难眠。母亲说，难道几十年前，冉姓本家抗日民兵亲眼所见的跳崖，冉姓本家老汉完整讲述的评词，再加上我这从抗战走到今天、几十年间关于五壮士的所见所闻都是假的？难道英雄壮举发生后不出二十天，晋察冀军区聂荣臻司令员下训令进行表彰五壮士是受骗所为？难道同是八路军首长的杨成武让把五壮士的英雄事迹五百字电传延安也是受骗所为？难道我当年河边为壮士们烧“三七”的“燎星”更是受骗所为的多余之举？这简直是胡说八道！

　　晋察冀军区聂荣臻司令员下训令表彰五狼牙山五壮士。

　　母亲说：

“我听说，97年(1997），那个把五壮士围在狼牙山顶的日军小队长特意专程来中国，在山上跪下，磕头谢罪，还交出围剿八路时用的东洋刀。这又怎么解释？也是演戏吗？现在，对五壮士泼脏水的人是没安好心，要开公审大会公开审判他们，要来一场在他们心窝子里除奸除特，才能解决问题……”

　　母亲因盛怒，用了“公开审判”和“除奸除特”这样的词，让我一下子意识到问题不仅仅是一般的“泼脏水”。老人家英雄情结强烈，并很有政治敏锐感，看到了诋毁“生前功既成，荆轲闻之亦惭然”的英雄群体之阴谍，是想折断一把在当年抗日战场上令日寇心惊胆战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之剑。母亲2010年12月26日去世，所留意愿是“让无耻闭嘴，让壮士安息”。她没有听到2016年6月在北京开庭宣判狼牙山五壮士名誉案。

　　据说，那宣判书多达数千字，为中国审判史上所罕见，宣读亦长达一个多小时，荡浊涤清，守护了中华民族心中的精神高地，弘扬了狼牙山五壮士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使浩然正气长存人间，让英灵从此再得安宁。让那些用野史挤压真相、用戏说嘲笑崇高者无地自容，只能认输。然而，这以法律准绳为刀枪，深入无耻之徒“心窝子里除奸除特”的审判让母亲盼了整整十五年，发生在老人家离世的六年之后。这对母亲来说，实可谓憾事一桩……

　　舞蹈《狼牙山五壮士》剧照。

　　舞蹈《狼牙山五壮士》。

　　宣判百日的这年秋天，我邀妻在小黑河畔釆荻花百枝。荻花摇曳，怀念深切，临水将其点燃“燎星”时，我轻轻呼唤了一声“妈妈”，告慰人在天国的老母亲，无耻今已遑遑遁匿，英雄依旧煌煌光辉。狼牙浴血之殇，国人定会永志不忘，中华强国圆梦之为，更待民族发奋图强……

　　今时逢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七十五周年，又逢我敬爱的老母亲去世十周年。写下此文，愿将其化作清樽素影，遥对穹苍。想来，老人家一定会喜欢，因为文中有铁血浇铸、悲壮组合红色星座”的英雄群体——

“狼牙山五壮士”。

2020年3月25日

　　🇨🇳 狼牙山红星玻璃观景台。许多游客在这里眺望当年五壮士跳下的崖头，行注目礼，表达对英雄深深的敬意！

　　🇨🇳 易水狼牙，并非只有名垂汗青的荆轲。在母亲心中，英雄群体狼牙山五壮士，便是光耀中国抗日战争历史星空的一个“红色星座”。✨

　　谨向本文选自网上图片和视频的作者(制作者）表示由衷的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