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行之四

落霞不飞

　　一个星期的行程，与王龙彬聊的最多的，还是天宝生态园和他的故事。

　　他聊他苦难的童年，聊少年的不屈与叛逆，聊他创业的艰苦，不曾掉过一滴眼泪，唯独聊他的养父养母，他的眼角总是湿润，声音些许沙哑，有时候要沉默好长一段时间才可以缓过神来，继续与我交流。

　　“记得20岁那年，我在上海打工，突然有一天养父打电话给我，说给我过20岁生日，他说，龙彬，你听啊，鞭炮都打响了，你听到没有啊。我接到电话的那一刻，泪水夺眶而出。那一刻，我知道我的养父并没有抛弃我，他是爱我的，我并不孤单，我有人在疼爱我！”

　　那时王龙彬第一次感觉到了父爱。在他的潜意识里，他没有父亲的概念，他的生父在他刚刚出生的那一年，因为投机倒把罪被关进了监狱。

　　我们的聊天是在他不是很大的一个办公室里进行的，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室外阳光如火树一般炙热，树叶打着蔫儿，不远处传来搅拌机沉闷沙哑的喘息声，四周一个人影都没有，庄里的地瓜地上，几个生态园里的工人穿着红色的工作服在除草、施肥。室内只有空调发出的轻轻的微风。王龙彬看着远处的山坡上，那里埋葬着他的养母——一个影响他一生的农村妇女。

　　我手里拿着钢笔，将他所有的委屈与不幸，桀骜与坚强，记在我本子上，我知道我回去后，要经历一场比王龙彬更痛苦的嬗变，才能把那一段生活还原得更有画面感，更生动形象。我的眼里和心里，或许有更多的深思。

　　“少年时候第一次外出，由于年龄小。到深圳宝安并没有找到事做。几个同伴同样流落街头。兜里没钱没物，身边没亲没友。饿了三天三夜，幸亏遇到养父的朋友，否则饿死在宝安的街上。养父的朋友不仅带我吃饱了肚子，还拿钱给我坐了汽车回家。清晨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养母正在煮饭，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崽呀，你知道外面的不容易了吧！”

　　王龙彬说，当时他正在灶前拨弄着柴火，养母这一声“崽呀”让他突然有一种莫大的委屈，如排山倒海一般涌上心头。他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蜂拥而出。

　　人生有多少软肋可以敲打，有多少委屈可以抹平。养母走过来，摸了一下他的脑袋；“好啦好啦。回来就好。等会吃完饭还要去放牛呐！”

　　王龙彬知道，没完没了的农活一直就不曾离开过他，如果没有做好，挨打成为家常便饭。他擦干眼泪，扒了几口饭，腰间栓了一把镰刀，牵着家里那头水牛，出门去了。

　　我一直不明白，养父家里条件不错，为什么仅仅只让儿子读了四年小学？！后来才知道，养母度是怕他读书有本领后离开这个家，怕自己白白扶养了这个男孩。

　　不知不觉，我们在一起聊了好几个小时。乐安的黄昏总是姗姗来迟，夕阳落山的那一瞬间，天宝生态园的湖面上一片静穆，这个诗意而满怀烟火的江南小镇，此刻成为辛弃疾笔下的一幅风俗画卷。

　　王龙彬说，这里才是他最好的心灵港湾。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看见天空中一颗星星蓦然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