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唐苑（39）句容市龙山颜真卿后裔家族墓群纪事（上）

长安南飞雁

原创作者：颜学联 西安

东晋初北方颜氏仕族南下渡江处

一、 南琅琊郡

“水有源，故其流不穷；木有根，故其生不穷。”句容流传着“颜鲁公故乡”一个千年亘古不变的美好故亊。为什么江苏省句容市龙山会存在唐代颜真卿及其家族的墓葬地呢，翻开史册，自东晋（约公元317年上下）年代开始寻找历史源头。

历史文献中记载颜氏郡望琅邪，世祖颜含随琅邪王司马睿（公元276～322年）晋元帝南迁建邺，为迁移江左第一代。中原汉人仕族臣民南渡，史称“衣冠南渡”，是第一次大规模南迁，晋朝迁都至江东建康（今南京），自此史称东晋。颜含公为东海王司马越府的僚属太傅参军，西晋末年，渡江后累迁丞相、东阁祭酒。如《晋书•颜含传》记载：“含以儒素笃行补太子中庶子，迁黄门侍郎，历散骑常侍、大司农。”位居显要，从此颜氏进入东晋朝廷中央集权统治圈。是颜氏家族迁徙史上十分重要的转折点。

詹琲《永嘉乱，衣冠南》诗曰: “忆昔永嘉际，中原板荡年。衣冠坠涂炭，舆辂染腥膻。国势多危厄，宗人苦播迁。南来频洒泪，渴骥每思泉。” 沉痛回忆了这段历史。历史地理学家谭其骧在《晋永嘉丧乱后之民族迁徙》一文中研究估算：“当时共迁徙人口达90万，而侨置于今江苏省境内有26万人。”

“晋室南迁”后，为了安置大批流亡的移民仕族，东晋政权制定“侨寄法”。在南方士族势力较弱的地区，设侨州﹑侨郡﹑侨县，安置北方迁入的士族和民众。侨人不列入当地的户籍册，受侨州郡县的管理，不负担国家的赋税和徭役。当时，在南徐州（治所在现在的镇江）便侨置十八个郡，其中有南琅琊郡，辖侨县五十七，其中包括临沂县。这些侨置的州郡，是一种流亡的行政机构，为保存南迁仕族官僚的身份地位而设立，大多徒有其名而无实地，这些南渡仕族只是在京口（现江苏镇江）仍以北方某郡守、某县令的身份族居而已。

司马睿称帝于江南一隅，出身于西晋皇室，在当时为汉族政权的象征，北方的大族才能在江南立足。世家大族出于对故乡思念的缘故一直以北土地名为称呼。颜含去世后，晋江夏人李阐撰《右光禄大夫西平靖候颜府君碑》碑文述其生平，曾孙颜延之作铭：“颜含，字弘都，琅琊临沂人。”400多年后，颜含裔孙颜真卿罢抚州刺史，途经南京重新立的大宗碑：“公讳含，字弘都，琅琊临沂人。”《晋书》列传第五十八孝友：“颜含，字弘都，琅邪莘人也。”颜含原籍贯乃指山东琅邪地。北方的“瑯琊临沂”谓祖籍，又如世祖颜斐，颜盛录：“魏有斐、盛；盛字叔台，青徐二州刺史关内侯，始自鲁居琅琊。” 江乘县（今南京仙西新市区西南部）侨置南琅琊郡。郡治从金城迁白下城，颜真卿《晉侍中右光祿大夫本州大中正西平靖侯顏公大宗碑》：“嚐著《观我生赋》云展白下以流涟，以靖侯已下七叶坟茔皆在故也。”这里说的七叶既七世，差不多大约在公元330年至公元500年近170年间。“流连”最早出自《孟子•梁惠王下》，意思是依恋、舍不得离去，也和“流涟”相通，可见颜含琅琊派系古以白下城为故里。明代《陋巷志》记载七世，为27世含，28世髦，29世綝、30世靖之、31世腾之、32世炳之、33世见远，均葬南琅琊郡故里上元幕府山。有读者言之有疑，乃不明颜氏世系而存在歧义。

后34世颜协（公元498-539年）葬江陵（今湖北荆州）东郭外郊。颜之推在家训中曾记载：“先君先夫人皆未还建邺旧山，旅葬江陵东郭。承圣末，已启求扬都，欲营迁靥，蒙诏赐银百两，已於扬州小郊北地烧砖。便值本朝沦没，流离如此。数十年间，绝於还望。今虽混一，家道馨穷，何由办此奉营资费？且扬都污毁，无复遗，还被下湿，未为得计。自咎自责，贯心刻髓。”“扬都”南北朝时称建康。如《北齐书•文苑传•颜之推》：“在扬都值侯景杀简文而篡位，於江陵逢孝元覆灭，至此而三为亡国之人。”中华书局版校勘记：“按当时习称建康为扬都。” 此段文记载是扬州近郊北边，按方位是在江乘南琅琊郡城。颜之推又讲，况且扬都已被破坏，老家没有一个亲人了。加上坟地被淹，土地低洼潮湿，也没办法迁葬。可见故里南琅琊郡时境变迁未留族人。所记之事，与《颜氏族谱》记录大抵相符。

如上所述，唐时琅琊颜氏，颜真卿一族自北齐颜之推以下，均自称为琅琊人。实指为侨置南琅琊郡，史事发生其地在今江苏，而非山东琅琊临沂县。

2012年，收藏于西安碑林的于汝锡撰《唐故同州韩城县令颜府君墓志铭并叙》碑文：“颜君讳淙，字玉川，琅琊人也。”颜淙乃颜真卿孙，颜硕子。颜淙距世祖颜含约五百余年，相去甚远。仍然习惯被妹夫于汝锡称为琅琊人，可释为金陵句容南琅琊。

世事兴废之典“金城柳”出自《晋书•桓温传》：“温自江陵北伐，行经金城，见少为琅邪时所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涕。大军继续北进，过淮、泗，踏上北土。”，说的是东晋大司马桓温（公元312－373年）第二次北伐时，途经金城，见到自己早年担任琅琊内史时栽种的柳树已经有十围那么粗壮，扶着枝干，拿着枝条，不禁泫然泪下。

另，《晋书•孝友（颜含）》曰：“桓温求婚于含，含以其盛满，不许。”这位大将军，就是颜含拒绝通婚要求的强权人物桓温，说他盛满之后会走下坡路，故不能联姻。果不其然，公元361至373年，简文帝、孝武帝期间独揽朝政，欲行篡位之事，后未发难，忧愤而死。颜含言道：“尔家书生为门，世无富贵，终不为汝树祸。自今仕宦不可过二千石，婚嫁不须贪位世家。”“靖侯家规”成为家训历代当遵格言。

江苏镇江古代西津渡口

颜延之（公元384-456年），琅邪临沂人也。曾祖含，右光禄大夫。祖约，零陵太守。父显，护军司马。延之少孤贫，居负郭，室巷甚陋。《南史•谢灵运传》：“灵运少好学，博览群书，文章之美，与颜延之为江左第一。”文学史上号称“颜谢”，文章之美冠绝当时，誉为“元嘉三大家”。生活在东晋至南朝宋代。郡望称“琅邪临沂”，从东晋十六国地图上看出，“琅邪临沂”并非山东，而是出生于江左“南琅邪临沂”。“居负郭，室巷甚陋。”可见少孤因家境贫困而居住地在城郊。

《句容县志》中记载：“东晋大兴三年（320）句容琅琊乡、江乘金陵乡立为怀德县，安置琅琊国人。咸康元年（335）侨置琅琊郡有实土、桓温为太守，治所在金城（今县境宝华乡西部）。”；《嘉定镇江志》考《太平寰宇记》中也提到“金城”，文中记载：“东晋时，于京口侨置徐、兖二州治所，晋陵郡（郡治京口）有侨郡十八，其中南东海郡治所在丹徒、南琅琊郡治所在金城（今句容宝华乡西部）、南兰陵郡治在丹阳。”句容境内“侨置临沂、怀德、同夏等县于琅玡乡”。

《句容地名录》载：“建炎二年（1128），陈公文琥任句容县令，当时句容县知府的地址设在琅琊界，即原黄梅琅琊界村，黄梅的陈巷、北巷、南巷之陈姓属其后裔。”而今句容市北，尚存地名“瑯琊界村”可考。句容市历史博物馆1995年入藏的清代道光十六年《颜运锦运鹏状告田地纠纷案》石碑台头称“江宁府句容县”，可见清代时还存建置。

唐武德九（626）年，金陵县更名白下县，属润州。贞观九（635）年，白下县又更名为江宁县。天宝元（742）年，江宁县属丹阳郡。中晚唐人常以指润州 (今江苏省镇江市)。唐李绅《宿瓜州》诗：“烟昏水郭津亭晚，逥望金陵若动摇。”唐杜牧《杜秋娘》诗序：“杜秋，金陵女也。”冯集梧注：“唐人谓京口亦曰金陵。”唐代至德二（757）年，以江宁县置江宁郡，江宁县废。乾元元（758）年，改江宁郡为升州，复江宁县属升州。颜真卿乾元二（759）年六月除拜升州刺史，充浙江西道节度使兼江宁军使。上元二（761）年，江宁县更名上元县，以唐肃宗“上元”到年号为县名，属润州。光启三（887）年，上元县又属升州。五代十国时期，杨吴天佑十二（915）年，建升州大都督府，治上元县。南唐升元元（937）年，建都金陵。改金陵府为江宁府。江宁、上元县属江宁府。

江西颜氏老家谱艺文志中，我们读到家族迁徙路线的清晰记录。宋左丞相，文学家周必大（1126～1204）《神庙碑跋》文：“迨秦汉而下，自鲁迁琅琊临沂，而迁京兆长安。禄山之乱繇长安而分派金陵，而吉之禾川。”其下笔措词严谨，此正致仕居老家吉安庐陵。文句释为：如至秦朝、汉代以下，三国曹魏时由曲阜迁琅琊郡临沂；西晋末、东晋初从山东琅琊郡南下过江迁徙到南琅琊郡临沂；北周、隋、唐朝时再迁京兆长安；唐末安史之乱后由长安分别迁徙回金陵，自金陵仕宦吉州永新禾川。

颜真卿墓地所处句曲山北陲位置图

二、句曲山北陲

存世江西《颜氏族谱》旧本记载，颜真卿子頵、硕的后代居金陵者（外出为仕除外）从41世至45世大部分注明葬：“上元幕府山”或“北曲勾垂山”，夫人也多有记载随夫葬地相同。“北曲勾垂山”地名经查阅不得其解。颜氏先贤们在历次重修家谱时，疑久离故里金陵而远居江右的撰稿者对古代地名不熟悉，有些兴许是根据老辈人的口述录记，导致字、句的错误倒置，地点未作详细考证，沿老谱抄袭编辑即成事实。

万历《句容县志》：“句容有句曲山，山形如‘已’字。箕距三茅绛岭，襟带九曲秦淮，县治四面山水环抱，俨若城池。”清《茅山志》载：“江水之东，金陵之左，右间有一小泽(今赤山湖)，周时名其源泽，为曲水之穴。泽东为句曲山，形如“已”字，故名句曲。山源曲而有容，故其境为句容里。”以山取名。《读史方舆纪要》：“句容县，汉初置县，属鄣郡，以县有句曲山而名。”弘治《句容县志》、民国《今县释名》均注明：“县内有勾曲山（即茅山），山形似“已”，勾曲而有所容，故名勾容，又名句曲。”这些解释，可证明地理位置，释读族谱有了千年后的归属。

历史遗留下来的这条珍贵信息，只能从语法句子书写格式上来断句。勾，查《康熙字典》注释：古音遘。勾本作句。古字“勾”通假“句”；“垂”通假“陲”。正确的理解应该“北垂勾曲山”为“句曲山北陲”。句子经过整理，便是一目了然。句曲山乃茅山，为茅山的山脉北终端，北陲的终端即是虎耳山（龙山），山南面正对茅山主峰。

上元幕府山地址图

位于南京市西北方的长江之滨，西起上元门，东至燕子矶。有五座山峰，主峰名北固峰。据宋代《景定建康志》记载，颜含以下的七代都葬在“幕府山西”。考古证明，具体地点上元“幕府山西侧”就是指老虎山南麓。1958年南京市文物保管委员会进行了调查和发掘。九座墓葬其中四座早年遭破坏，出土墓志和铜印、石印，定为颜含二子颜谦妇刘氏，永和元(345)年卒；颜含孙，颜约之子颜顕；颜含三子，零陵太守颜约；还有史籍未记载的颜镇之。墓排列有序，尊者居右，被称为颜氏家族墓葬群。先祖茔地历史年代久远难考。可参考本刊美篇文《凤栖唐苑（12）东晋颜谦妇刘氏墓志及安成郡太守考订》。

江西谱中记载归葬地有幕府山，应理解为大致归属地金陵，几百年后裔续葬该地可能性较小。我们根据上面章节里的内容来分析，本文观点对颜真卿子孙家族墓址初步确定偏重于落在龙山，与南宋以来的文献记载应该是相符。另外，幕府山西范畴至今没有其它任何晋代南朝后续的颜氏历史考古发现。

上元幕府山地址俯瞰图

纪念性标志“古邑江乘”牌坊今已撤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