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谭乡愁之水乡桥上

萍斋

　　出老武昌大东门向东南，就是原武昌县俗称的东乡。东乡的几个大的老镇有个约定俗成的称谓，五里界镇称界上；油坊岭镇（即现流芳）称岭上；只有豹澥镇不称澥上，而称桥上。乡民赶集叫上桥，可见桥在豹澥人心目中的地位。这里所说的桥就是两座古桥一一三眼桥和一眼桥。这两座桥建于何时无可考。但从建桥的材料一一红砂石来推断，最迟应是建于明清。桥孔两边都有三角桥墩，既稳固桥体，又缓冲水流，足见古代匠师们的聪明睿智。

我离开家乡己四十余年，唯有这双桥与一楼（戏楼），常使我对故里魂牵梦绕。录拙词寄托乡思之恋：

定风波·梦回故乡

幽梦乡音悦耳親，还乡最忆昔年情。三眼桥头商贾竞，兴盛。万年台上演峥嵘。 水库波清滋五稼，如画，安湖洲浪激鱼腾。静穆灵泉连远岫，锦绣，稻花香里话丰盈。

　　镇东南水系直通梁子湖，当年鄂城、大冶的农副产品通过小火轮、货船走水路，从豹澥转销武汉。商贸融通成就了豹澥是东乡独一无二的水陆两栖码头。有水必有桥，"桥是河流与道路的爱情，桥是船只与车辆点头致敬的驿站，……（艾青《桥》）。三眼桥在镇下街头，桥面与街面直通，是当年最繁华的商贸中心。在我忆写的画作中，最上面带园角的二层楼房是施范村范际联经营的大森旅社。街南临湖带烟囱的平房是黄德顺粮行开办的协泰米厂。它的斜对面是供商贾洽谈生意的春仙茶楼。最南端两边临水的独屋，是施范村范明根家的住宅。镇上还有很多小磨坊，放牧骡馬，也成一趣景观。放眼望，渔舟、货船列岸，小火轮破浪而来，带来金牛、保安等地的丰富物产在此经营转销。商贩、地摊、樵夫、脚力、搬运工熙熙攘攘；叫卖、议价、号子、汽笛、骡馬声交响鼎沸，回味悠长。我边画、边忆、边吟，凑成小词一阕：

调笑令·桥上

桥上，桥上，湖碧火轮催浪，商埠渔市兴隆，经贸繁华畅通。通畅，通畅，水乡风和发旺。

　　从三眼桥向西百十米，就是最富江南水乡诗情画意的一眼桥。在我眼中，故里决不逊色周庄。每忆及此，便情难自禁地吟咏元曲大家马致远的佳句：“小桥流水人家"。在忆画一眼桥时，我斗胆借用先生佳句，也东施效颦学度一曲：

越调·天净沙·忆故里一眼桥

晓风岸柳朝霞，小桥流水人家，舟荡鱼鹰列架，湖邨如画，稻田菱藕荷花。

这里与三眼桥的繁华喧闹相比，更是多了几分恬静如斯、淡然如怡的意境。桥边独屋的主人，便是铁朱村的嘉木匠朱宗啟。独屋坐西朝东，临水枕河。小河流水潺潺，绿柳丝绦飘飘，周边稻菽、荷花飘香，真乃形胜之地。屋前场地鸡鸣犬吠，菜地瓜蔬满架，屋顶炊烟袅袅，好一派人间烟火，田园风光。

　　我深爱故里水乡，她不仅是一个具体的地理概念，更是我的精神世界。2001年，庚辰腊月，原老区委书记，时任县委宣传部部长的黄显金邀豹澥籍同仁回乡作文化交流。我依声填忆江南词数阙，后曾用多种书体书写馈赠好友。下图是我为忘年交项久正先生用甲骨文书写的一帧条幅。其中最后一阙最能体现我的乡思之情：

家乡忆，烟雨江南图。丁古山松鸣绿野，安湖洲浪荡漁舟，何日再归遊。

多年来我每有思乡之情，都会以文记之。文虽浅陋，源自心声，仅以一集句七绝聊表牵挂：

寥寥霜雁两三声，（唐·权德與）

聒碎乡心梦不成。（清·纳兰性德）

独在异乡为异客，（唐·王维）

何人不起故园情。（唐·李白）



　　早年我在临写魏碑名帖黑女志时，曾撰写过一副集字联：明月清风玉宇；水乡故里通衢。并题长跋如下："诗云：月是故乡明。我祖籍虽非豹澥，但生於斯、长於斯、愿报於斯。那里是江南水乡，经贸繁华。最令人怀念的是夏夜在桥堤上纳凉。皓月当空，清风徐来，饮泉水如同甘露、闻荷香心旷神怡。每忆及此极富诗意的美景，历历如在目前。集是联以当卧游”。这种历久弥坚的记忆，正是眷恋故乡的情愫、刻骨铭心。

　　的确，当年故乡夏夜乘凉是最令人怀念的，特别是夏夜乘凉的竹床阵，更是独具风情，但现在根本就看不到了。为此，我特自度一曲，以记其胜：

仙吕·一半儿· 忆家乡月夜乘凉

竹床长阵滿街坊，三眼桥头瞻月光，条石堤飘荷稻香。忆乘凉 ，一半儿乡思一半儿爽。

根据曲意，我套用中国画的三联画形式，欲再现当年诗画般的景象，并分述其胜。

　　竹床长阵滿街坊：在没有电扇、空调的时代，夏夜的竹床阵，是最靓丽的一道风量线。当年也没有塑料、泡沫拖鞋。大都是自已用木板做的木拖鞋，一到傍晚，青石板街面就响起清脆的木拖鞋撞击声，此起彼伏甚是悦耳。不过，街头巷尾的竹床阵，最赏心悦目的要数在万年台看露天电影。万人空巷，各家大门敞开也没听说有小偷。放映前，下棋的、谈天说地的、吃晚饭的，小酌的，好个市井百态。到放映时，全场安静，人们在纳凉的宁静中，感受着精神享受。

　　三眼桥头瞻月光：三眼桥头是当年的纳凉圣地。喧闹一天的集市落下了帏幕，晚风送走了夕阳，吹散了白昼的热浪。静㴵的湖面波光粼粼，桥下停泊的货船、渔舟静卧在河面，好一个”滿船清梦压星河"的诗意图。抬望眼，玉宇辽阔清如洗，明月皎洁凝玉盘。寂静远山若隐若现，虚无缥缈，月光如水，照若白昼。桥上到处摆滿了竹床、躺椅，忙碌一天的人们，悠闲地摇着蒲扇，赏着月色，唠着家常，开襟纳凉。闪着亮光的萤火虫悠然自得的飞舞着，被一群小孩欢快的追逐。还有，岸边不时传来悠扬的琴声，萦绕不绝，清音散溢，沁人心脾。

这般悠然清凉的夏夜，怎能让人不心动，不怀念？！

　　条石堤飘荷稻香：条石堤从一眼桥西起，有两三里路长，一直通到朱子贵村头。这是早年豹澥乡坤赵典之独资铺筑的一条青麻条石路堤，也就是俗称的桥堤子。每逢盛夏，这也是一处消夏纳凉的极佳处。抬头天上皎月明星、玉宇清风徐来；远望稻田蛙鼓一片、荷塘幽香阵阵。这不正是稼轩先生”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意境吗？再看堤上、路下，悠闲的纳凉人，三三两两，信步闲庭，水天清话，风凉人销夏。其实桥堤还是一处浪漫的伊甸园，就象老上海的外滩，可供热恋中的情侣诉说衷情、倾吐爱慕。

　　1954年大水，对三眼桥桥体造成致命的伤害。退水后，由于多种因素，逐年使河道变窄，河水干涸。豹澥水码头也就不复存在了。三眼桥也因难以适应交通发展的需要，被现代的双曲拱立新桥替代。一眼桥下无水，干脆撤桥筑路，三眼桥和一眼桥终成历史记忆，虽有遗憾，但这也是社会进步的必然。

说到立新桥，我忘不了两位故人。一位是施范村的庞明富，浑名海螺丝。三年自然灾害他北漂参加首都建设，成为一个懂图纸的架子工。立新桥修建时，他挑大樑，用竹子架起造型翻模，用架子工的睿智，为修桥降低成本，争取时间立下汗马功劳。另一位是粮管所同事邓建恩。当时他抽调负责建桥施工。桥建成装修时，他邀我题写桥名，我有自知之明婉拒了。但他年长，我又拗不过他，经协商，选毛主席的书体，由我放大。后来涂金的毛体"立新桥”三字做在桥南护栏中间临水一面。当年我还以立新桥的雄姿，为武昌报江夏副刋画过刊头画。如今，这些经历都成为我对桥上的乡思！

　　还有最珍贵的是我珍藏了五十多年前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是我的三个可爱的儿女在立新桥下的留影。中间的婴儿是我的二女儿，如今她的孙女上幼儿园，能全文背诵李白的长诗将进酒了。真是半个多世纪弹指一挥间。从三眼桥到立新桥，是历史，也是地域文化、文脉，更是一个时代永久的纪念。而留给我的，是对故里桥上一抹浓得化不开的乡思乡愁！

2004年7月于古沙羡八分山麓寓所

　　文中所填词，均用词林正韵 ；格律诗用平水韵；散曲用中原音韵。因门外初涉，如有不合格律处，敬请各位方家不吝赐教指正，将不胜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