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人。可以说我们这代人基本上没有少年时代更谈不上青春期。因为当我们刚迈进少年门槛,还未受完启蒙教育,一则号令“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就让我们这些还吊着鼻涕的懵懂少年一下子担当起了反修防修的重大使命。并且我们心中的红太阳要我们“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从此,我们便开始破四旧、文攻武卫、踢开X委闹革命、造反夺权、打砸抢、斗私批修、批林批孔、评《水浒》批宋江、反击右倾翻案风,发动一场又一场无缝对接的政治斗争,开展一个接一个的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可以说,我们这代人把自己最宝贵的青春年华全部奉献给了壮丽的永葆社会主义江山永不变色的伟大探索和实践,只可惜此路不通,我们无功而返。</p><p class="ql-block"> 后来,当国家宣布结束这场全国人民全身心投入的继续革命时,我们的青春已消耗殆尽。接着,国家开始拨乱反正,并逐步恢复一切合理的规章制度,社会开始进入正轨。让我们这些当时还夹着半截青春尾巴的老青年感到猝不及防的是,一九七七年的十月,国家突然宣布当年要实行高考。这消息当时带给我们思想上的冲击是巨大的,以致让我们简直难以相信这消息的真实性。</p><p class="ql-block"> 当时,我在长武县宏远小学当民办教师,教五年级语文和二年级算术。听说国家恢复高考,县文教局和公社教育专干立马重视起了教学工作。县文教局把干部和教研室的教研员分派到每个公社开始抓教学工作,并组织培训各公社的教师。他们组成检查组,由文教局干部带队,深入各校,对每个教师的教学情况进行逐个检查,包括教案,讲课,学生作业批改、政治学习笔记、家访笔记等。</p><p class="ql-block"> 在这拨乱反正、群情激昂、全民振奋的大喜日子里,我的内心蠢蠢欲动,总想去参加一下高考。我觉得自己好歹也读完了高中,哪怕当时在学校里大半时间是学工学农,也没学下什么知识,但毕竟自己也走完了这趟经历,如果不去见识一下国家级的考试是什么样子,那将是一个读书人一生最大的遗憾。为了掩人耳目,高考报名时,我改换了名字(即我现用名,曾用名兴海)。我唯恐学校及公社文教专干知道我在复习考大学,否则,他们会天天坐在我的课堂里听课;课后,他们还会每天检查我的教案和作业批改;甚或,他们可能还要以示关心,对我耳提面命进行教学指导。因此,我不得不改换姓名,偷偷摸摸去复习备考。</p><p class="ql-block"> 那时,正巧《毛选》第五卷出版发行,也已分发各校。《毛选》(五卷)人手一册,而且上级要求各单位组织学习,并要求人人写学《毛选》(五卷)心得体会。学区规定,每周三下午全公社教师集中统一政治学习,星期四下午业务学习,这是雷打不动的。除此之外,我们宏远小学又规定每周星期六晚和星期天晚上学《毛选》(五卷)。每周周一周二两个晚上用来备课写教案、写各种笔记和批改学生作业。当时,我复习备考,虽说时间宝贵且很难抽空,但更要命的是既没有复习资料,又没有复习大纲,更不知道复习的范围。对是报文科还是报理科这现在看来非常简单的问题,当时的自己内心都很难以把握。国家从1966年开始到1977年,从未出版发行过高中统一教材,我们当年上高中使用过的教材,它的内容既简单,知识点又不全,根本无法应付高考。所以当时我内心的煎熬,现在说给大家,估计大家都很难理解。</p><p class="ql-block"> 在加班加点学《五卷》的每个周六周日晚上,我们都要学到零点结束。当时我们宏远小学复习准备高考的还有一位青年教师,有时,我俩私下交流,校长莫非知道了我俩复习备考,故意把学《五卷》的时间定在了周六周日晚上,而且还要学到零点?心里尽管这样揣测但不敢确定。我们不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为学《五卷》这是当时最大的政治任务,谁也不敢懈怠。尽管我们都通读了一遍,然后还要有重点的重温第二遍。也许是其他老师也有点想不通,为何要在周末两晚加班加点学。校长对此也作了解释:因为拨乱反正、人心思奋,全国各级领导都在抓教育,上级检查多,周一周二晚上大家要精心备课批改作业写各种应付检查的笔记,周三下午是学区政治学习时间,周四下午是学区业务学习。因此把学《五卷》的时间只能安排在周六周日晚上,大家可不受干扰全心致志去学习,这样学习效果会更好。校长的解释无懈可击,他的一腔既有政治高度又体恤民情的领导情怀与崇高的思想境界,让我们这些揣度君子的小人无地自容。</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课间,我和那位备考老师在一起探讨一道数学题的解法,摆在桌面的复习资料没来得及收拾,被另一位女老师发现了,她知道了我俩在准备复习考大学。我们再三恳请她别说出去,她也答应了我们。从此,她很理解同情我俩,这位女老师当时已经结婚,她的丈夫是一位领导干部,她人长得也很漂亮,她的教书资历比我俩多好几年,属于我们学校的老教师,大家对她都非常尊敬。过了一段时间,在一次参加完学区政治学习,我们一起回家的路上,这位女老师和我俩走在了一起,她愧疚地对我俩道歉说,是她害了我俩的复习备考,她觉得实在对不起我俩。她的这番道歉让我们如坠雾里,感到莫名其妙。看到我俩困惑不解,于是,她向我们讲述了事情的原委。</p><p class="ql-block"> 按学区的要求,学习《毛选》(五卷)各校每周只安排一个晚上学习,并不是两个晚上。学区更没有把学《毛选》的时间定在周六和星期天晚上。我们学校这一切都是与她有关。据她讲,校长和他的丈夫是高中同学,校长一到任得知这层关系,于是对她关心备至,让她上示范课,让她当先进。只是她这人有点麻木,没有向校长示好,更没答应他的非分要求。她的丈夫也没有感谢过他的这位当小学校长的老同学。过后,校长觉得她摆官太大架子,且不识好歹,于是,事事处处给她使绊子为难她。尤其是在学《五卷》的时间安排上专门与她作对,特意挑了周六周日晚上,还一定要学到零点。意图非常明显,就是不许她与远在他乡干事且难得回一次家的丈夫在周六周日晚上欢聚。</p><p class="ql-block">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以前只是揣测校长唯恐我俩复习备考耽误教学工作,所以安排了周六周日晚上学《五卷》,没有想到却另有隐情。这样说来,的确是这位女老师害了我俩,使得我们失去了周六周日两晚宝贵的复习时间。当时我油然想起了鲁迅先生的那句至理名言:我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真的没有想到,在加班加点学习《毛选》(五卷)的背后竟然有着如此龌龊不堪的处心积虑。</p><p class="ql-block"> 高考一天天临近,各科知识点还未过完,我的内心躁动不安。这时《毛选》(五卷)也已学了两遍,大家也写完了一个笔记本,校长在我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时,他却给我分配了个任务,让我写一份《宏远小学教职工学毛选五卷经验总结》。这任务不接还不行,这是政治任务,不敢怠慢。我用了好几天时间七拼八凑完成了这一任务。遗憾的是,后来,上级并没有召开全公社或全县“学《毛选》(五卷)经验总结大会”,也从未检查过我们的政治学习笔记,更没有安排评选什么活学活用《毛选》(五卷)积极分子。</p><p class="ql-block"> 在1977年12月的高考过后,县文教局对全县的民办教师进行了一次业务考试。考试内容只有语文和数学两门课程,考试及格的,重新颁发了民办教师聘用证书。尽管我俩当年高考榜上无名,但在这次民办教师资格考试中,我俩成绩却名列前茅。这也是对我们辛辛苦苦偷偷摸摸复习备考几个月的一丝安慰。从此,一个崇尚科学、追求知识的社会风气崭露端倪,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复习考大学了。</p><p class="ql-block"> 洪晓</p><p class="ql-block"> 2024年7月8日于长武</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