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你是落进生命里的光

柔嘉维则

【序幕】 空气中有一股闷热的湿气，房间没有开灯，被黑夜包裹。地板上散落装满情绪的啤酒空罐，尘芥淹没了从前有体温的双人床。 我把冰凉的身躯缩在角落，双目失神的盯着没完全熄灭的烟蒂，它微弱的星火试图挣扎着再亮几秒。 　　手机铃断断续续震响，我没有勇气接听，任它鬼泣。 　　我知道，那个女人再也触摸不到了。 　　她会把腿搭在我身上，摇晃脚丫追剧；她会把头靠在我肩膀，捂脸看恐怖片；她会躺在我怀里，仰起脸皱着鼻说：“你长得真丑，幸好我要你。” 　　是啊，我长得真丑，幸好你要我。 　　石膏白的病房，她安静的躺在床上，滴注着药水，维持生机。生命的倒计时早已开始，医生说就在这两天了。 　　她握着我的手，无能为力的说:“刘希忘，这次估计真就下线了，你带着我的那一份，要好好活。” 　　我看着她，艰难的微笑，说:“好！” 　　怎么会好，以后冰箱腐臭，爱吃的砂西瓜坏掉；衣柜落灰，最喜欢你穿的白裙子泛黄；房间脏乱，属于两个人的双人床失去温度。 　　诸如此类，我习惯和你在一起的所有东西都被摧毁，生活失控。 　　她知道有她存在，我学会热爱这个世界。所以她走的时候，跟我要了一个承诺。 　　“你带着我的那一份，要好好活。” 　　【往事】 　　① 　　她是带着我开始热爱这个世界的一道光。 　　而从前，我的世界是黑白，像一部老式电影，主题是悲剧。 　　记忆的角落，蜷缩着一个小男孩。孤儿院里，到六一儿童节，职工阿姨给每个小朋友分一小袋糖果。 　　小牙，我们当中身型跟一根火柴似的小男孩。他抽搐的告诉职工阿姨。“我的糖不见了。” 　　职工阿姨很严肃的把大家召集起来，问谁偷了。 　　我瞧见是小芽自己藏起来了。 　　于是，我起劲的傻笑。嘿，没想到吧？我看见了。 　　职工阿姨瞅见我在笑，朝我走过来。 　　我要开口，她已经揪住我的耳朵。“是不是你偷的啊？一看就是你偷的，偷东西还笑，果然是有人养没人教的东西！” 　　她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指认是我，仅仅因为我笑了。 　　耳根火辣的痛，可我不能哭，心里的倔强是：哭了就好比如认输。 　　后来长大我明白，一味的忍让才会输掉你手里所有筹码。 　　小孩的筹码，约等于哭。 　　上排的牙齿狠咬住下嘴唇的肉，我拼命挤出微笑。“不是我偷的，我看见他自己藏起来了。” 　　话刚脱口，小牙就大哭起来。那时候我不明白一个道理，做为小孩子，只要你哭，不能说万事如意，起码会让人怜悯。 　　小牙掷地有声的哭泣和我拼命伪装的微笑，激起职工阿姨对我的厌恶。 　　她一个耳光扇我脸上，顿时整个世界轰鸣。 　　那天，我的糖被夺去给了小牙，还顶着一张左面紫青的脸，面壁罚站了一个小时。 　　从那往后，没几个人愿意和我玩，但他们会给我起绰号，编口号来使自己开心。 　　“偷东西的贼，羞羞，不要脸。”一个做鬼脸嚷嚷，两个做鬼脸嚷嚷，然后整院的孩子做鬼脸嚷嚷。他们嘲讽完，发出满足的笑声，然后不再搭理我。 　　我还是笑，流着泪的笑。一珠珠悲伤砸落地面，沉默的被蒸发成空气，又使我呼吸变得窒息。 　　我只能给自己疗伤，舔舐伤疤。 　　六岁生日那天，也就是我被孤儿院的职工捡回来的四月十三号。我靠在一棵老槐树下，遥想自己是一片落叶。被风托起做约会情侣的背景，被雨霉烂做浩养万物的肥料，被人捡拾做缅怀秋天的标本；不被讨厌，能有所作为。只是，我只是一片落叶，被无数脚踩踏后，被清洁进垃圾桶，被贬到一文不值。 　　那天的我永远无法想象，第二天我第一次去上学能遇见仿佛从星星上来的她，满身霞光，与众生而言，耀眼的无与伦比。 　　讲真的，当有人来通知我上学的消息，我恼怒于他破坏了我的好梦：软果冻做的屋，橙子汁填的河，巧克力铺的地，冰淇淋堆的山，还有陪我在糖果森林藏猫猫的红鼻子小丑。 　　上学而已，哪有我的梦迷人。 　　淡黄的阳光抹妆清冷的晨曦，职工阿姨跟个鸡似的喊破喉咙叫人起床。我们一群小破孩背起孤儿院统一发的书包，到学校去。 　　对于小孩来说，新的环境因为陌生，所以踌躇。我很骄傲，那些在孤儿院称霸的孩子，还不如我平静。 　　我早过了上学的年龄，但跳级又跟不上，索性直接被安排就读一年级了。老师觉得我个子矮，和她做在一起。 　　我瞅她第一眼，小妞长得真带劲！ 　　她扎着两个朝天翘的小辫，小手时不时拔弄两下。白净的瓜子脸摆的很严肃，用清澈的瞳孔盯着我。“喂，我叫王莓，你叫什么名字？” 　　我被迫开口。“刘希忘。” 　　她伸出手，颇为正式的说。“你好，刘希忘，我叫王莓，以后就是你同桌了。” 　　突然感觉，上学也不赖。 　　第二天，她逼我讲故事。 　　我很紧张的说。“我不会讲故事！” 　　她小嘴撅起来，可能我一不小心，就会引发倾盆大雨。 　　我赶忙补充。“我可以给你讲我的梦！” 　　于是，果冻做的屋，橙子汁填的河，巧克力铺的地，冰淇淋堆的山，还有陪我在糖果森林藏猫猫的红鼻子小丑。就这样，成了两个小屁孩的谈资。 　　那时候真好，眼神里有相信童话的坚定。 　　② 　　某次考试，我数学考了大零蛋，秃头的王老师让我在教室外面罚站。 　　闷热的伏夏，太阳喝了几斤二锅头，红着面脖把余热都释放给大地。我离一颗老槐树只隔了十来厘米的距离，蝉疯狂鸣叫，嘲笑我没有勇气挪窝去撑凉。 　　王莓故意上课吵闹，秃头的王老师忍无可忍，也罚了她。她兴高采烈蹦到我面前，上来一脚把我踹向老槐树下，然后一声不吭罚站。 　　老槐树的阴影是个天然过滤网，裹着热气的风掠过，瞬间变成从风扇跑出来的凉风。 　　王莓扬起头，说：“刘希忘，你看。天空像蓝色丝绒，上面绣着一朵耀眼的小红花哎。” 　　我认真凝视，严肃的说：“一直盯着太阳，眼睛肯定会瞎！” 　　王莓拿一双要毒杀我的眼神直勾勾看着我：“老娘为了你，把小红花都得不上了，你给我搞这？” 　　我不敢搭茬。小小年纪，老娘老娘的，小心长皱纹。 　　罚站，也挺好！ 　　十三岁那年四月十三号，下午放学。王莓神秘兮兮拉我躲进学校旁的南苑公园，珍重的从书包里拿出一坨蛋糕。 　　我傻了眼。“书包被弄脏了……” 　　她盯着自己印有独角兽图案的粉红色书包，眼圈一下红了。 　　我人又傻了。“它脏了，我帮你洗，你别哭！” 　　她用小手擦擦眼睛，霸气十足的说。“姐可不是爱哭鬼，咱们来吃蛋糕！” 　　她说完，直接用手抓起一把。“张嘴，妈妈说过生日的人叫寿星。寿星，第一口蛋糕你吃。” 　　我张大口吃了下去，她满意的点点头，也咬了一嘴。 　　那蛋糕，是我人生第一次吃到的很甜很甜的东西。 　　那天，我俩脸，手，衣服上都沾满了蛋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哭了起来。她害怕被妈妈打屁股，我害怕她被打屁股。 　　还是甜品战胜了恐惧。我们一边使劲儿哭，一边使劲儿的吃。 　　后来，王莓爸妈找来，带着她回家。分别的时候，王莓眼里噙着眼泪，哽咽的说。“刘希忘，咱们以后都不许哭，都要好好的。下次，你要给我过生日。” 　　王莓爸妈牵着她走出好几步，王莓又跑了回来，塞给我一张照片。“这是我的照片，我送给你，你一定要记得我。刘希忘，生日快乐！我会想你的。” 　　我傻乐着，走回了孤儿院。那一夜，躺在床上，胸口紧贴着她给我的照片，耳边都重复着她说的话。 　　“刘希忘，咱们以后都不许哭，都好好的。下次，你要给我过生日。” 　　“刘希忘，生日快乐！我会想你的。” 　　我不知道，这是我在童年里最后一次见她。 　　我们明明说好，下次见面我给你过生日的。 　　可是这个约定，却被搁浅在时间海。 　　从此阳光生了锈，童话勾上了句号，我又沉沦在灰暗的世界。 　【流浪】 　　青春真好，没有牵挂更好。我可以随便一个念头，就拉上装满寂寞的旧皮箱，买上一张没听过的远方的车票，走在一座陌生城市的小巷，到处张贴印着王莓送给我那张照片的寻人启事，夜里住进某家破旧旅馆的脏乱房间。 　　我从高中辍学，四海为家。 　　2016年6月02日凌晨，我躺在树城一家小旅馆的木床上，隔壁一对男女做爱的呻吟声和木床咯吱咯吱的声音打扰得人睡不着觉。 　　我盯着布满油污的墙壁，陷入迷茫。 　　童年里有一个对我很好的女孩，我为了找到她走了很多陌生的城市。 　　我的脑海里一直循环播放十三岁那年的回忆。 　　小男孩和小女孩一边哭一边吃着蛋糕，被弄脏的独角兽图案的粉红色书包丢在一旁。 　　女孩带着哭腔的说。“刘希忘，咱们以后都不许哭，都好好的。下次，你要给我过生日。” 　　“刘希忘，生日快乐！我会想你的。” 　　这句话充斥大脑，萦绕不散，此刻尤其令人心里针扎一般，刺挠的疼痛，呼吸不畅。 　　逼仄的房间没有窗户，闷热的要死。我推门下楼，点着一根烟，深吸一囗气，混合牛杂和下水道的气味扑鼻而来。 　　我没有想到，旅馆位于的破旧小巷，在深夜里，却是人声鼎沸，烟火腾空，小吃摊生生不息。 　　本地的男人，不分大小，都穿个背心短裤，脚踩人字拖，有吆喝来几份板筋的，有蹲在角落炫儿关东煮的…… 　　妇人们右手摇晃蒲扇，互相爆料邻里作坊的八卦，左手抓起落下瓷盘中炒熟的瓜子，口里吐出去的瓜子皮混着唾沫星子溅飞老远…… 　　小吃摊位旁放满塑料板凳，占领小巷两侧的通道。 　　这般景象，在华灯照拂下，喧嚣不停，充斥着俗气，却恰是还没有逝去的，市井生活的浪漫。 　　对衬之下，我反而愈加狼狈。 　　我朝着热闹的反方向，逐渐走去。 　　走一会儿好了，痛的着力点就会转移给马路。 　　于是，我漫无目的的行走在凌晨的马路上，不知不觉，行尸走肉。 　　我需要一杯酒，醉倒在世间，沉沦在痴梦。梦里花开花霏，明亮的萤火虫闪闪发光。有一个小女孩轻吹一囗气，熄灭飞在空中的蜡烛。地球暂时熄火，时间停留在某个时刻，我们坐在一起，看萤火虫起舞，拼成笑脸的图像。 　　忽然风起，人醒。 　　我停驻，抬头看见一家酒吧:久安酒馆。 　　我推门而入，动感的音乐袭人耳膜，神经开始跟着跳，变幻的灯光晃花了眼。 　　我直奔吧台，跟酒保要了一大杯啤酒，往肚子里猛灌。 　　清凉的啤酒平息了我心头燃起的火，麻醉感上来，情绪也变的模棱两可，让人暂时脱离窒息的深海。 　　我应该是醉了，摇摇晃晃起身，从口袋随意摸出一张钞票，丢在吧台，挥手示意不用找，努力迈开脚，朝酒吧门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怎么了，我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喊。扑通一声，在我大脑宕机前，感觉似乎被人按倒在了地上。 　　再次睁开眼，我躺在一个粉红的房间，衣服脱的精光，散落在地板。 　　顿时，大脑一片空白，不敢想象昨天晚上发生了怎样激烈的一场大战。 　　这个时候，门把手转动，一个染着芭比粉的短发女孩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照片，脸黑的让人心惊。 　　“就你，卧槽，大哥，我们小本生意，你喝酒不给钱也就罢了，哪里搞得我小时候照片？威胁我？”女孩眼睛盯着我，一张乖顺的脸露出愤怒的表情。 　　“啊？”我大脑还在停止运行。 　　“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王莓！别给我装傻，妈的，看你衰样可怜你，让你睡我这儿，对你够好了。你啊，啊你妹，你是不是搞事来的！”她一巴掌拍在门上，手指着我，像一只待发射的，愤怒的小鸟。 　　其实，在她说她叫王莓时，我的脑袋就炸了，思维的大厦夷为平地，零碎的记忆拼凑，那个小女孩逐渐和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融合。 　　我瞪大眼睛盯着她，从床上蹦起来，她故作镇定，大声呵止:“你他妈别过来，我爸是警察！” 　　我怕吓到她，只好缩了回去，扯大嗓门儿吼道:“我！我！我啊！我刘希忘！” 　　在我的想象中，我们会再次相逢，抱在一起喜极而泣，互诉衷肠。 　　而现实是，她努力回想，连续多次的瞄了我几眼，好不容易发出一声很敷衍的惊叹:“我去！刘希忘，你……你……你怎么还这么衰！” 　　童年里的故事属于小孩儿，我们不再是小孩儿，故事也不再属于我们。 　　她是忘了我的，其实这才符合现实。 　　十几年了，我没有见过她，思念那么深，见到以后，发现情感没有那么复杂，只有一种悲伤。 　　我们的世界，早已各自画圈，没有通往彼此的来路了。 　　我无力的垂下脑袋，沉默不语。 　　王莓继续打量着我，啧啧称奇。“刘希忘啊，没想到，咱俩再见面居然如此尴尬。” 　　我这才想起来，我光着身子，满地衣服散落，没有交酒钱，还可能做了不轨之事。 　　“对不起，王莓，我一直在找你。但是我真的没有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再见你，昨天晚上对不起！”我非常真诚的说。 　　“啊？其实也没事儿，就那么点儿破事儿，无所谓。”她很拽的说，一副大姐大的派头。 　　我更是羞愧，极其诚恳的说:“如果昨晚没有戴套，无论有什么风险，我都愿意负责！” 　　王莓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直接一巴掌呼上来。“刘希忘，你他妈要死，戴你妹的套，就一个酒钱，你都想什么呢！” 　　“不是，我是怎么光的身子的。” 　　“你他妈问我？自己耍酒疯问谁呢，非要哭爹喊娘的做一个坦诚的男人！” 　　“……”我准备张嘴，她摔门而去。“把衣服穿上，再想乱七八糟的东西把你阉了！” 　　【重逢】 　　白天的酒吧不营业，卫生还没有打扫，空气中充斥着酒味。 　　我把脊背拔的笔直，纹丝不敢动的坐在板凳上。王莓的父亲身穿警服，跷起二郎腿，上下打量我，犹如审判一个罪犯。 　　他思索了一下，问我：“就是没钱交酒钱是吧？” 　　我乖巧的点点头，王莓在旁边冷哼一声。 　　他比较随意的说：“那就给酒吧干上一个月的活儿，抵你酒钱。别想着赖账，分分钟抓你！”他用手指敲敲桌角，示意警告。 　　“叔——叔叔，就是只喝了一大杯啤酒，干一个月，是不是有点多啊……”我弱弱的反抗。 　　王莓她爸拍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男孩子嘛，吃点儿苦总没有错的。再说，我女儿这么漂亮，我叫你干活儿都不担心你拐骗她，你还嫌弃干的时间长了？怎么，银手镯没有见过啊？！” 　　我觉得还是默默接受的好，最怕警察叔叔黑白通吃。 　　他欣慰一笑，抓起警服上衣，扬长而去，留下我和王莓互相瞪眼。 　　其实，我内心欣喜，但表面上仍然努力压住要扬起的嘴角，保持痛心疾首的样子。 　　王莓很不爽的说：“滚去打扫卫生，别跟个柱子似的立着！” 　　我弹射起步，奔着二楼去。 　　“傻逼，扫帚在吧台后面！”王莓无奈的喊了一声。 　　“啊？哦！”我悻悻然的退回一楼。 　　我打扫卫生，王莓充分体现了什么叫把人当牲口使唤。 　　“不是，地扫完，你用拖把拖几遍啊，记得先用湿的，然后再用干的。还有，嗯……我想想，把酒摆放好！先这些吧，你丫别坐着！”她躺在沙发上，手机举高，仰视刷视频，还不忘记对我发号施令。 　　早上8点开始，我一个人忙活到12点。 　　“喝点水，你别说刘希忘，你干活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一个人顶三个，这买卖太划算了。”王莓环视四周，发表对我言语上的褒奖。 　　我嘴角一抽，不爽的说：“姓王的，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她站起来，两手插腰，俯视的看我。“哈哈哈哈哈，彼此彼此，你还是那么容易欺负。” 　　我无奈的笑了，感觉我们的世界并没有画上一个死圈，还有通往彼此的来路。 　　“来，加个微信吧，本美女第一次主动加男生！”她打开微信扫一扫功能。 　　“好啊！”我点开自己微信二维码。 　　“叮”一声，是未来的美好画卷缓缓打开的声音。 　　“对了，刘希忘，你是不是说你一直在找我，没这么傻逼吧？”她用怀疑的目光盯着我。 　　我张了张囗，喉咙里却什么字也没有涌上来。在重逢之前的那些年，我想过很多话要对你说，可真正坐在一起，我发现自己词语匮乏，是一个沉默的朗读者。 　　王莓，原谅我不善言辞，做沉默的朗读者，给不了情绪的欢愉，只能反复描摹你的名字。 　　我不吭声，她也沉默了。 　　酒吧变得安静。我偷瞄她，长长的睫毛一动一动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很灵动。 　　我的耳畔能听到她的呼吸声，鼻子能嗅到她衣服上淡淡的茉莉花味。不再那么恍惚，原来她真的已经具现在我的身边。 　　好像世界暂停，岁月倒流，我又回到小时候，还在和她一起做同桌。 　　突然，酒吧门前挂的风铃响动，昨天晚上给我酒的酒保走进来。 　　“我去，王大当家，这都你收拾的？！”酒保进门，目瞪口呆的看着一尘不染，整齐有序的一切。 　　王莓呃了一声，悄脸一红。“王哥，你这有点埋汰人，都他收拾的。我爸让他上一个月的工来抵酒钱。” 　　我尴尬的招了个手，算是打过招呼。 　　酒保却很是热情，不知道怎么的，打了鸡血似的兴奋，上前握住我的手。“兄弟牛逼，这打扫技术太行了，我叫王坤，以后咱们通力合作，你负责搞卫生，我负责卖酒水，她负责混吃等死，咱们绝对能再创辉煌，争取开上几家连锁店！” 　　王莓听着他的话，先是嗯嗯的点头，后面顿时觉得不对劲。 　　“嗯？”她欲要反驳几句，王哥又续着说上了。 　　“大兄弟，你放心，咱们这个酒吧生意为什么不行？实在是我空不出时间来调酒啊，只能卖包装酒。你来以后，好好搞卫生，当服务员。我就只专心调酒，那钱可就挣都挣不完啊！”王哥一脸认真，颇有一些指点江山的豪情。 　　王莓听得直翻白眼。“王哥，咱们能不能不要搞传销组织那一套，他就是给咱打工抵钱的，你不用给他洗脑，就当牲口用！” 　　“我？”我用手指了指自己，一脸便秘，莫名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狼窝。 　　“就是你了骚年！对了，你没有行李吗？”王莓终于不再只想着压榨，问了一个好问题。 　　“有的，我得回去取一趟。”我无奈开口。 　　她摸摸下巴，思索了一下，扭过头问王哥。“王哥，你说是不是应该让他押下个什么，再让他去取行李。万一跑了呢，对吧？” 　　王哥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王大当家，你怎么能不信任小刘。”随即，他话锋又一转。“不过小刘啊，我觉得她越怀疑，你就越要证明自己！” 　　我实在听不下去这两个人一唱一和。“行了，行了。我押我身份证，OK？” 　　二人心照不宣的对视而笑，齐声道。“您一路顺风！” 【坏的事情也可以变好】 　　我拿完行李，解决完一些琐碎的事情，再回到久安酒吧，已经6点多了。 　　我没有想到，那天晚上原来走了那么远的路。 　　我推门而入，风铃响动，酒吧内却极其的安静。 　　我看见王哥和一个女人坐在吧台，两人沉默不语。 　　我感觉到王哥有些手足无措，而女人的脸色很冷漠。 　　很显然，王哥被这个女人应该是甩了。 　　我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只好尴尬的站在原地，突然一只手抓住我的胳膊，拉我上二楼。 　　我一回头，王莓给我使劲使眼色。 　　我们俩悄咪咪的蹲在二楼的铁栏处，头挨着头，卡在栏杆间，往楼下看，视角刚好完美呈现吧台的一举一动。 　　我小声的问到。“王莓，这什么情况，我才出去一会儿，就这么大个瓜吃。” 　　她一脸兴奋，有些亢奋的说。“你不知道，这是王哥异地恋好几年的女朋友，今天是专门来给王哥下最后通牒的，要么跟她去东北，要么分手。” 　　“那你兴奋个什么劲儿？”我很无语的问了一句。 　　“没见过啊，这些年尽两点一线了，哪见过这世面。”她激动的用拳头捅我的大腿。 　　酒吧很空旷，说话的响度会增强，我们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王坤，你守这个破酒吧有什么用，店也不是你的。我一个985毕业的，也不管别人的嘲讽，赖定一辈子就是你了。那时候，你上大专说要学调酒，我很支持，你说自己要在这边儿创业，我也支持。我一个人在哈尔滨，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吧。可现在咱们都毕业五年了，你还在做酒保。我不年轻了王坤，我实在耗不起，我想结婚。今天，你就该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这里，能不能陪我去哈尔滨。”女人的话掷地有声。 　　“琪琪，对不起，我在这边儿已经熟悉了。我知道我没出息，到现在还只是酒保。可至少在这边，我知道明天的一切。可到哈尔滨去，我什么也不认识，你在那座城市有自己的工作，我呢？我一无所有，如果哪一天再失去你，我可能真就活的不如一条狗。我……” 　　王哥没说完，女方强行打断。“行了，王坤，咱俩好了这么多年，我能有多少青春给你挥霍，你总是考虑这考虑那，可全是很自私的为自己考虑！我呐？你考虑过我吗？你知道吗，上一次做你没带套，我怀孕了。”女人长舒一口气，决然的说：“我知道你的选择了，孩子我会打掉，我把我的青春给你了，我不欠你什么。” 　　女人离去，王哥颓然的往后倒在椅子上，肩膀耷拉，腿搭在吧台，四十五度仰视天花板。 　　两个人无效的交流，只能换来最坏的结果。他们都在不知不觉时，把通往彼此之间的梯子撤走，而谁也没有勇气，努力往对方那边爬。 　　王莓惊叹三连，啧啧不已。“爱情都这么狗血嘛，卧槽，怎么看王哥都是懦夫。” 　　“他是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不愿意改变。为一个人抛弃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去重新熟悉一座陌生的城市，是要有勇气的。他也怕自己去那边，反而变得一无所有。”我感慨万千。 　　“哦呦？刘希忘，你很有经验啊！”王莓阴阳怪气的说。 　　“屁的经验，这几年我去了很多地方，见的人和事情多了一点儿而已。”我解释到。 　　“那就好！” 　　“什么那就好？” 　　“没什么！”随即，王莓担忧的看着楼下的王哥，又道。“刘希忘，要不咱俩想办法帮帮王哥，我觉得他们两个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我对她的想法嗤之以鼻。“大姐，大家都是自私的，谈个恋爱是为了给自己带来开心，你难道指望双方有一个心甘情愿不平等的付出？那是舔狗！你看他俩，不就是这样。一个要这样，一个要那样，谁也不肯退一步，那也只好花开各方。再者说，我连自己的事情都拎不清，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王莓听完我的话，仰起头一脸倔强的对我说。“刘希忘，我知道这些年你过的并不好。但是我觉得，把坏的事情变好总是要试一试才知道行不行！人不能动不动就放弃！” 　　我们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她眼睛里的坚定，触动我已经干涸的心脏，它的深处涌出一汪泉水。“好，王莓，咱们要怎么做？” 　　她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刘希忘，你果然没让我失望。这样，你去追王哥女朋友，想办法耗住她，我去劝王哥。” 　　“不是，你可以吗？”我一脸怀疑。 　　她很有信心的说：“放心吧，我还有终极杀器。 go！go！go！” 　　我拿出我生命极限的速度奔跑，在这条街的街囗，一个拐角处，看见王哥的女朋友蹲在那里哭泣。 　　原来她还没有走，或许她还想等等，王哥是不是会追过来。 　　“你是王坤的同事是吧，那个王八蛋要你来的？”她眼圈红红的，望着我。 　　“不是。”我弯着腰，两手搭在膝盖上喘着粗气，脑袋高速运转，想着怎么拖延时间。 　　她缩成一团，肩膀颤抖，捂住脸抽泣。 　　她断断续续的质问，在问我，又好像在问自己。“为我改变就这么难吗？我已经三十岁了，求安稳过日子有错吗？” 　　她声音哽咽，说完一句话，就要吸一下鼻子，虽然鼻涕已经沾满衣襟。 　　“他是不是压根就不爱我啊？”终于，她说完这句话，好像一切想通，自嘲的笑了笑，努力起身，用手摸干自己湿漉漉的脸。 　　我慌里慌张的递上手巾，一边也努力让自己组织语言，想怎么才能硬控她一段时间。 　　王哥的女朋友顿了顿，还是接过了手巾，轻声说：“谢谢！不用管我，我要走了。” 　　我赶忙逮住她的衣袖，硬着头皮说。“姐，你先别着急走，我帮你回去揍他个王八蛋，让你出出气。” 　　她先是一愣，然后挤出一个很难看的笑。“不用了弟弟，他要自己的生活，不要我，又有什么必要用暴力呢。” 　　“那……那……姐，你坐在前面那家咖啡馆歇一会儿，我给你联系个车，你不知道，这附近跑的出租车特别少，不一定打上车。” 　　不等她回话，我就往咖啡馆里拉。 　　幸好，我这招缓兵之计王哥女朋友没有怀疑，答应了我。 　　我给她点了杯美式，心神不宁盯着微信，希望弹出一条讯息。 　　时间很艰难的熬着，我感觉自己架在燃烧柴火的铁锅上，全身烦躁。 　　叮咚，通知栏弹出一条微信。 　　“哪里呢？” 　　“辛欣咖啡厅，快点，快控不住了！” 　　我飞快打字，感觉脑门儿都急出了汗。 　　“弟弟，你联系的司机是不是忘了，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打车吧！”她拿起包，朝门囗走去。 　　我准备起身去拦，但在她刚出门囗的一刹那，王哥气喘吁吁的站在了她面前。 　　四目相对，空气停滞，我紧张的血液凝固。 　　咖啡馆恰好开始播放光良的《童话》。 　　“我愿变成童话里你爱的那个天使 　　张开双手变成翅膀守护你 　　你要相信相信我们会像童话故事里 　　幸福和快乐是结局” 　　王哥女朋友一巴掌呼在王哥脸上，王哥把她拥入怀中，俯身亲吻，紧紧抱住。 　　此刻的两个人无需多言，我相信从此以后的风雨，对他们来说都会无关痛痒。 　　王莓没出息的掉着眼泪，我颇为无奈递给她一张手巾。“大姐大还玻璃心！” 　　她抽噎着，一拳一拳捅我肩膀。“你懂个毛线，有情人修成正果，我这是喜极而泣！” 　　我还能说什么，两位当事人情绪激烈，场外观众也是没出息的哭，总不能不和群吧。 　　咖啡馆里，歌曲切成了蔡依林的《日不落》。 　　“我要送你日不落的想念 　　寄出代表爱的明信片 　　我要送你日不落的爱恋 　　心牵着心把世界走遍 　　你就是庆典你就是晴天 　　我的爱未眠 　　不落的想念飞在你身边 　　我的爱未眠” 　　我仰起头，晚霞粉红的可爱，夕阳垂下柔暖的橘光，黄昏正浪漫的发电。 　　原来，坏的事情真的也可以变好。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好舒畅。 　　“王莓，很好奇，你怎么劝动王哥的。” 　　“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 【生日】 　　我后知后觉，在这场恋爱大战后，最大的败家是我。 　　王哥跟他女朋友去了哈尔滨，我上班第二天，就光荣成为这家酒吧唯一的在编员工，难听点说：唯一能被压榨的劳动力。 　　其实，酒吧生意冷清，我也不能说是累成一条狗，但王莓确实把我当成牛马使唤。 　　做饭，清洁卫生，死拉着我看恐怖片，最过分的是，让我去买姨妈巾。 　　就这样，日历上属于六月的页数被一天天的撕掉，我距离抵完酒钱的日子越来越近。 　　在六月的最后一个晚上，我正常收拾完，把打烊的木牌挂在外面，锁上门，准备去睡觉。 　　王莓坐在楼梯口，手肘住下巴，好像在沉思什么。 　　我半开玩笑的说。“王大当家，明天一过我可就自由了，你这是舍不得我？” 　　“嘁！嘁！嘁！你个牛马，不要脸。”她表达了对我的鄙视，接着说到。“对了，明天陪我过生日，不营业。”她起身伸了个懒腰。“睡觉了，晚安！”说完，她把手背在身后，哼着歌奔奔跳跳的上去了。 　　我知道，她的生日在六月三十号。 　　突然，想起童年里扎着小辫的王莓，她眼里噙着泪，哽咽的说。“刘希忘，咱们以后都不许哭，都好好的。下次，你要给我过生日。” 　　“下次，你要给我过生日。” 　　“好，明天我陪你过生日！”我很大声的说，声音穿过时光拱道，给了童年的我们一个答复。 　　“闭嘴，那么大声要死啊，滚去睡觉！”二楼，王莓暴躁的呵斥。 　　大清早起来，我整装待发，坐在沙发上等王莓。“大姐，还要多久？” 　　“你催个毛线，今天我要美美的，你给我死等！有怨气憋住，要不然锤死你！”楼上暴躁姐发怒。 　　“对了对了，你去巫韵小区接我爸，有人问就是找保安队长王大伟。”王莓怕我太闲，发配任务给我。 　　“什么鬼？你爸不是警察吗？”我一脸问号。 　　“屁啊，他是保安！”王莓不耐烦的说。 　　“你们骗我？不是，那他的制服是？我去！私买，穿警服，可是犯罪……”我越想越怕。 　　“你自己眼瞎看不见臂膀上保安那两个大字，赖我？真的是服了！算了，我打电话让他自己过来，你待着等本大小姐！”王莓颇有些无语的道。 　　一个小时后，王爸淡定的抽着烟，我已昏昏欲睡，二楼传来王莓激昂的声音。“迎接本大小姐，我好了！” 　　王爸连忙把烟掐掉，揣了我一脚，起身。我投给王爸一个感激的眼神，也赶忙站起来，然后望向楼梯。 　　王莓画的妆很淡，芭比粉的短发戴着一个缀着樱花的发卡，原本白洁的脸显得更是精致，纤细的腰肢被束腰带勾勒出来，白色连衣裙衬托着她，仿若一朵白莲。 　　我看的目瞪口呆，王爸很不爽的咳嗽了一声，我摸摸嘴上的哈喇子，说话开始支支吾吾。“那个，这个，咱们什么时候时候走？” 　　“走吧！走吧！刘希忘，来扶我一下嘛！”果然，女孩子打扮漂亮，语气都觉得比平时温柔了。 　　生日是在野外过，我往后备箱装好要用的东西，回到驾驶室，系好安全带。“都准备好了吧，我们出发！” 　　“好了！”车厢里气氛火热，流动着欢乐。 　　我转动钥匙，听着发动机开始运转的轰鸣声，属于少年的热血上头，挂好档，准备一脚踩下油门。 　　“等会儿，小子。你有驾照吗？”王爸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啊？没有啊……”我一腔热血瞬间被一句冷水扑灭。 　　“滚粗，到后面去，还得是当爹的来！”王爸很是嚣张的占据了驾驶舱，我乖乖坐到了后面。 　　后座的位置并不宽敞，我和王莓几乎贴近。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味令人沉醉，侧面的脸颊因为兴奋粉粉嫩嫩的，分外可爱。 　　她很突然的靠在我的肩膀上，傲娇的说。“别乱动，昨晚上没怎么睡好，我靠着眯一会儿！” 　　“好！”我假装很无奈的答应，内心欣喜若狂。 　　我感觉被幸福包裹，有一朵花的枝丫从荒芜的心里长出，瞬间盛放，绚烂夺目。 　　王爸从前车镜瞄了一眼，嘴里嘟囔一句。“女大不中留啊！” 　　车上了高架桥，沿途风景旖旎，还真是从来没有仔细看过我去过地方的景色。 　　这座城，好美！ 　　王爸放了一首和缓的曲子。车厢中，我们两个男人小声打趣着，时不时看看有没有惊扰我们玫瑰的沉睡。 　　车程花费了大约一个小时，王爸把车拐进小道，前方不远处有座村庄，村门上挂着一块大匾，上面赫然写着“有泉村”三个大字。 　　“到了，把妹妹叫醒吧！”王爸轻声说。 　　“好的！妹妹，快醒了。”我用手指逗弄着她的鼻子，温柔的说。 　　“哦！醒了，不是，你怎么也叫我妹妹，我爸我妈才这么叫！”王莓睁开眼，皱了皱眉头，一边梳理自己的头发一边不满地说。 　　“妹妹多好听！”我据理力争。 　　她白了我一眼。“爱叫你就叫！”她又从车窗探出头，惊讶的说。“咦！这不是那时候，爸妈一起带我来的地方嘛！” 　　王爸宠溺的笑了笑，眼睛里满是慈祥。父爱的深度，在不言语中，溢出了这片天地！ 　　车开进村庄，水泥路上原本昂首挺胸在走的大鹅，慌乱的蹿向了玉米地。 　　在靠近山脚处的一座草房前，王爸停住了车。 　　“我去，老爸，这个草屋还在！”王莓兴奋的跳起来。 　　“对啊，现在这可都是游客花钱要求着才能住得上的地方，说起来还是刘希忘提前给说好的。”王爸来了一波神助攻。 　　这个时候要努力体现自己的谦虚。“哪里哪里！也是叔叔的主意好，不愧是好父亲啊！”我给王爸还了一波彩虹屁。 　　王莓做了一个鬼脸。“行啦，我知道你俩劳苦功高了，别再商业吹捧了，真是服了！怎么感觉你俩才像一对父子！” 　　我嘿嘿一笑，挠挠头，转移话题。“对了，这里面都收拾好呢，咱们一会儿直接烧烤！” 　　“烧烤，下午天凉再弄吧，现在我先带你们去吃长寿面。”王爸安排道。 　　“我去，不会是田大妈的长寿面吧！”王莓抓着王爸的胳膊，左右摇晃。 　　“是啊，这都多少年了，妹妹还记得！”王爸摸摸她的头发，不无惊讶的说。 　　“一直记得的！”王莓眼圈有些红晕。 　　父女俩似乎陷入某个回忆，都不说话了。 　　“哎呀！饿死了，叔，你赶快带我们去吧！”我连忙开始打圆场。 　　“好好好，走走走！”王爸打头阵，我和王莓走在后面，一老携两小，幸福的去寻找一碗滚烫的热面。 　　老田农家乐门囗，我们仨蹲在长板凳上，各自端着一碗面吸溜，面条裹着鸡肉汤的浓汁，进入胃里，暖洋洋的让人舒服。 　　田大妈还记得王莓和她爸，她手里拿着织的毛衣，坐在旁边，笑着说。“都慢点，不够了还有。” 　　我们没有应话，把汤都喝进肚子里，舒畅的发下碗，发出满足的感叹声。 　　王爸一脸满足的说。“这么多年了，就这一口让人惦记，忘不掉啊！田姐这手艺，没变！” 　　王莓接过话茬。“可不是嘛，太幸福啦！” 　　田大妈微笑更盛，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喜欢吃就好，对了，怎么孩子他妈没来啊？” 　　王爸神情变得落寞，随即笑了笑说。“孩他妈呀，患了癌，受罪了好几年，还是走了。” 　　田大妈跺了跺脚，用手拍着嘴。“呸呸，瞧我这张嘴，对不起啊大伟，我都不知道！唉，那么好的妹子！” 　　这时候，王莓跳出来，拿着碗说。“哎呀，田大妈，这面可好吃了，再来一碗嘛！” 　　我跟着使劲点头。 　　王大妈笑呵呵的起身，放下手中织的毛衣。“好好好，你们等着，我这就去再下一碗。” 　　王大妈走进屋里，王爸说。“你给你田大妈说一声，我先回草房那边拾掇一下，你们慢慢吃。” 　　王莓默默点点头，我赶忙说。“我也吃好了，要不我帮帮你！” 　　王莓在桌底下，用脚蹬了我一下，我瞬间改囗。“突然还是感觉有点饿，我再吃一碗。” 　　王爸点点头，抓起衣服走了。 　　“喂，你没看见你爸伤心嘛，还不让我陪。”我质问王莓。 　　“你懂个屁，你跟过去，我老爸哭起来颜面何存，你让他自己待一会儿就好了。”王莓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我。 　　我一震，突然想到，王爸失去了妻子，王莓也失去了妈妈。“你，你还好吧？” 　　王莓用筷子捣着空碗，神情平静的说。“我还好啊，面对生死家常便饭的，况且妈妈也不希望我们还活在过去。哎！面来了，别跟我抢！” 　　我看着接过面，狼吞虎咽的王莓，觉得她光芒万丈。 　　回去的路上，我小心搀扶着挺起小肚子的王莓，她用右手甩着腰上解下来的丝带玩，左手放在肚子上，砸吧着嘴。“真香啊，撑死了！” 　　我很无奈的说。“没想到今天你胃口这么大，我上个厕所的功夫你又炫了一碗！” 　　“哎呀，不要说了！我羞耻感突然爆棚了，你说大妈会不会觉得我太能吃了？算了，以后也吃不上了，开心最重要！”她手臂伸开，举过头顶，脸庞仰望蓝天，惬意自在的说。 　　走回草屋，露天烧烤准备的东西都已经摆好在院里，围住草屋的篱笆上晒着被子，一张正方形的红木桌摆放在小院中央，四角各放一个竹椅，上面沏好了一壶茶。 　　这都是王爸收拾好的，些许是忙累了，他躺在小桌前的竹椅上小憩。我和王莓怕打扰到他，就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各自坐在了木桌的一旁，不再说话。 　　这个草屋的位置，真是绝佳的好。我们抬头能看见连绵起伏的青山，低首有金浪摇曳的麦田。微风贯耳，听涛声依旧。下午时分，正是适合睡觉！ 　　我闭上双眼，感受一份纯粹的美好。鸟鸣带着自由的欢乐，微风混着泥土的芬芳，阳光温暖的洒下，田园生活的诗意，围绕着我们铺陈。 　　我进入了梦乡。 　　再睁眼，已是黄昏。 　　王莓身上盖着小毯子，还没有醒来。我仔细端详，她双手交叠放在胸前，睫毛微颤，侧脸被夕阳映照，是一只熟睡的小猫。 　　篱笆上的被子，已然被王爸拿进屋里。这会儿，他正拿着铁签子串肉。 　　我也帮王爸串起串儿来。 　　王爸用随意的口气问我。“你小子是不是看上我闺女了？” 　　“啊？”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开局直接将军，我纵有孙子兵法，也无招可用了。 　　他看了看我，一笑了然。“哈哈哈哈，你小子不要紧张！你们能再重逢，就说明有缘。说起来，这样也挺好……”他说着停顿了一下，扭过头宠溺看着躺在竹椅上熟睡的王莓说。“你多陪陪她，我这傻姑娘就是有事藏在心里，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也喜欢你。” 　　我没想到王爸这么宽容，紧绷的弦松了下来，嘿嘿的傻笑。 　　王爸盯着我，长舒一囗气，又严肃的说“不过，刘希忘，我知道你之前的生活很不容易，如果你真的喜欢我闺女，有些事情你有必要知道，和她在一起可能并不会如你想的那样，可能会更不容易，你要想好！” 　　我无所畏惧王爸说的话。我的生活本来就是一部默片，父母出生弃了我，从小到大，孤僻的性格又让我格格不入人群，所以我的世界寂静无声。一直是她出现，我才看到一束光。原来糟糕的事情并不永远糟糕，只要自己努力就可以变好。原来渺小的我也有人关心，带着我感受不一样的人间。 　　我坚定的说。“叔，我本来就是没人要的孤儿，其实不是我陪伴她，是她救赎我，无论如何，我会照顾好她！” 　　他怔怔地看着我，暗淡的眸子变得明亮。“好！回头，我会给妹妹说，你们俩好好聊一下，有些事，让她告诉你，应该会更好。” 　　我使劲的点头，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谢谢叔！” 　　“谢我干什么，别那么娘们儿！好了，点火去，咱们烤串儿。” 王爸腌制的手法让牛肉是真的入了味，肉烤在火上，不一会儿香气就冒了出来。 　　王莓被肉香味诱惑醒了，她抹去嘴角的口水，蹦跳到烧烤架前。“好香啊！我可以先尝尝嘛！” 　　王爸摆了摆手，开始驱赶我们。“还要一会呢，先一边儿待去。” 　　我和王莓只好坐回桌前，眼巴巴看着。 　　突然有个稚嫩的童声冒出来。“我们可以吃吗？” 　　我和王莓扭过头，篱笆上趴着五个小孩，眼睛直瞪瞪看着烧烤架上烤的肉串儿。 　　我和王莓开始护食，异口同声的喊到。“不可以！” 　　“可是，大姐姐，你这么好看哎！”一个小布点吮吸着手指，一脸纯真，萌的要死。 　　我在旁边大呼不妙，果然王莓背叛了组织，手臂一挥，豪爽的说。“小屁孩都来，管够！” 　　五个孩子跑进院里，围着王莓手舞足蹈的转圈，高声欢呼。 　　于是，接下来就有了这样一副场景。篱笆墙边，我和王莓加五个小孩紧挨在一起蹲着，一人手拿一根肉串儿，狼吞虎咽吃着，眼睛不离烧烤架。 　　王爸笑骂了一句。“你们这就是吃着手里的，看着锅里的。肉备的很足，都慢点。哎！你！最小那小孩儿，别舔签子，这儿还有呢！” 　　太阳逐渐落下山，最高个儿的小孩带着其余四个心满意足的回家去了。 　　王莓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轻声说。“刘希忘，做小孩真好啊，一点烦恼没有，拿着木剑就可以统治世界。” 　　“怎么？还感慨上了。”我撑着下巴，看着她。 　　“我就是想到了咱们小时候，没想到当年说的下次让你陪我过生日，居然真的实现了。”她看着我，抿嘴微笑。 　　我眼眶一红，原来她都还记得这些事情。 　　“哈哈哈哈！刘希忘，你不会又要哭吧！男儿有泪不轻弹，咦，羞不羞！哈哈哈哈！”王莓笑话我。 　　“放屁，沙子进眼睛了，难受！” 　　“哦！装你个头！”王莓很轻声的嘟囔了一句。 　　她的样子可爱极了，我情不自禁的就把手伸过去，摸了摸她的头。 　　她愣了一下，脸变得粉红。恰好夕阳西下落尽，天暮的云是淡墨色，昼夜界限不清。我想对她说早安，也说晚安。 　　她变得慌乱，起身逃离。“我去看看，有什么能帮上我爸！” 　　我看着逃离的她，回味刚才的感觉，幸福充满躯壳。 　　天完全变黑，屋檐下挂的老式灯拉开，昏黄的光吸引来扑棱蛾子，飞绕在灯泡周围。 　　灯光并不明亮，我们把桌子抬放在台阶上，坐下来继续撸串。 　　石阶上还有温度，屁股贴在上面，暖暖的让人十分惬意。 　　王莓靠坐在墙边，仰起头看着夜空。“你们看！天上那颗最亮的星星看着我们呢！” 　　王爸抬起头，怔怔的看着。 　　我突然想起一句话：一个满是思念的人，就会喜欢上夜空中的星星。因为，星星一眨一眨，就好像思念的那个人正在注视着星穹之下的你。 　　我不知不觉念出了这句话，王莓眼眶红红的，一脚踹过来。“刘希忘，煽个毛线的情啊！” 　　我灵活的躲开，嘴里不依不饶。“这叫文艺！” 　　王爸看着打闹的我们，无奈的笑。“都二十好几了，还不如三岁的小孩呢！” 　　夜空的星，更明亮了。它散发着柔和而坚定的光辉，像一盏永不熄灭的明灯。 　　争斗的结束，以我被揪住耳朵求饶而告终。 　　“服不服？” 　　“服！” 　　王莓傲娇的哼了一声。 　　她坐了下来，捋了捋发梢，抱住双腿，微微仰起头。 　　星星俯视着人间，人间的我们仰望着它。 　　田垄蛙叫，涛声和鸣。我轻声的说。“王莓，生日快乐！” 【一个我】 　　早晨醒来日上三竿，起床气严重的我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喊了一句。“早上好！” 　　屋里屋外很安静，没有人回应我。 　　我发现和我睡在一起的王爸不见了踪影，王莓睡的里卧门大开着。 　　我脑袋轰隆的一声，像炸开了一样。我连忙打开手机，一条短信蹦进我的眼帘。“刘希忘，我是王大伟，很对不起，这么仓促丢下你就离开了。但是昨天晚上真的很紧急，有些事情我不想瞒你，但是妹妹不让我告诉你。不要胡思乱想，你一个先回酒吧，我再劝一下妹妹，不过我会尊重她的选择，所以在此之前不要问我任何事情，也不要试图来寻找。” 　　我双手颤抖拿着手机，脚下很飘，软的像棉花一样。脑袋不知道为什么，陷入一种宕机的状态，眼泪止不住的流，视线模糊，只剩下一种本能，促使我手指使劲点着屏幕，努力在短信框里输入文字，编辑了又删，删了又重新编辑，最后回复了一个字。“好。” 　　我失魂落魄回到酒吧，偌大的空间只剩孤零零我一个人。 　　昨天的欢声笑语恍若隔世，就像小时候那次一样，那个光芒万丈的女孩又再次消失在我的世界。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内心有一种冲动是去找她，但是王爸发的短信又约束我什么也不敢去做。 　　我害怕失去，我又害怕我在冲动之下做的任何事情，都会对王莓造成伤害，我害怕成为一个捣乱分子。 　　就这样，我每天恍恍惚惚度日，做一个怯弱的懦夫，在两种想法之间互相拉扯，快要成为一个疯子了。 　　我觉得我应该干点什么，忙起来就不会过多胡思乱想。 　　我从早忙到晚，重新清扫了一遍酒吧，让它正常营业。我心里带着一丝丝的期盼，只要守住酒吧，她会回来的。 　　2016年9月15日中秋节，王莓不告而别的第七十七天。 　　酒吧到点打烊，我把木牌挂在外面，准备锁门，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我耳旁。 　　“刘希忘，好久不见啊！” 　　我回过头，王哥微笑看着我。 　　他在那边已经找好工作，彻底安顿下来了。这次回来，是邀请我们去哈尔滨参加他的婚礼。 　　我知道他真正邀请的是王莓和他爸，我和他只是实打实只认识有一天时间。 　　于是，我把王莓不告而别的事情全盘托出。 　　他听完我说的，一拳锤在了吧台，气愤的说。“这傻妹子，连这种事儿都不给我说，不把我当兄弟啊！刘希忘，你不要难过，也不要生王莓的气。唉，我大概也猜到她为什么不告而别，对于她这种人来说，是不敢让谁去付出一切去对她好的！” 　　我听着他说的话，这些日子积攒的情绪像火山般爆发。我揪住他的衣领，大声吼到。“你们他妈什么都不告诉我！你们他妈又自作主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啊！” 　　我蹲了下来，用手捂住脸，喉咙发出压抑的呜咽，指缝间的泪水渗出，滚落在颤抖的身躯。 　　“刘希忘，你小子别哭了！”突然，王爸震耳欲聋的声音，戳进我的耳膜。 　　我抬起头，使劲用手抹去泪水和鼻涕，王爸赫然站立在我面前。 　　他附下身子，把粗糙的大手放在我的脖颈上，叹了一口气。“辛苦你了孩子！” 　　他准备把我扶起来，却腿下一软，蹲坐在了地上。 　　王哥赶忙上前，准备搀扶起来，王爸摆了摆手，示意不需要。 　　他一脸疲惫，眼圈发黑，明显熬了好多个夜。 　　他正视着狼狈不堪的我，声音沙哑的说。“刘希忘，妹妹有一封信让我给你。” 　　【一封情书】 　　刘希忘，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我得病了，是脑瘤，开久安酒吧，是我想见见除了我家，医院的病房，和通往这两点之间永恒不变的景华路之外，不一样的人和风景。可我真的没有想到，我运气这么好，又把你送到我面前了。 　　刘希忘，我再偷偷告诉你啊，其实我一直记得你，记得那些童年的事情。好怀念那个时候啊，不仅有你，还有健康的妈妈，爱笑的爸爸。可是命运就是这么喜欢捉弄人。 　　妈妈突然就病了，为了看病，爸爸辞职，我们就来了树城。 　　我对妈妈说，我要一直陪着你。她不让我陪，她想要我好好上学。可是我知道，和她在一起的每一秒都是那么珍贵。我哭着对她说，我不想失去妈妈，我不离开你。就这样，我寸步不离守着妈妈，和爸爸陪她撑过了三年九个月零十天。 　　这三年九个月零十天，对妈妈来说每天都那么痛苦，可她还是微笑面对。生命的尽头，她对我说。“妹妹，我要去天上做星星了，以后你在地上的一举一动啊，我都会看见，所以你要好好的。” 　　妈妈走了，我很难受，但我又觉得这样也挺好，她终于不用受罪了。 　　她说了，她在天上做星星，我和爸爸在地上的一举一动，她都会看见，所以我和爸爸要好好的活着。 　　可是好像倒霉事都让我给遇到了。两年后，我突然晕倒在了街头，医生说是脑袋长了肿瘤，位置太特殊，不建议手术。 　　我又回到了数着生命倒计时的生活。 　　我崩溃，我发疯。 　　是爸爸告诉我。“爸都没气馁，你更不能泄气。总还是能看见一点光的，你妈不就照着咱爷俩呢。她要咱们好好活呢！” 　　是啊，为了离开的人，为了还在的人，我都不应该自暴自弃。总还是能看见一点光的，即使只攥住一束，也要装饰自己的生活。 　　所以我很坚强的活到了现在，了不起吧！ 　　可是，爸爸好辛苦，我对不起他。妈妈走了，我也要走了。他一直是天塌下来有他顶着，可是那样真的好累。刘希忘，你能不能替我给他养老啊。算了，这个想法太傻了。万一让你以后女朋友知道，你养活着自己白月光（应该是吧，我快死了，自恋一下你别说我！）的爸爸，估计要和你决裂。 　　现在告诉你这些，是我这次可能撑不过去了。爸爸一会儿就来给我剃光头发，可丑了，趁现在自己美美的给你写信。 　　对哦，本来可以发微信的，我可真注重仪式感。ヽ(^Д^*)/ 　　还有，不要生气我突然走了，我错了嘛，对不起。（不要不识抬举，我都这么低声下气了！）那天晚上，我突然犯病，吐到不行，情况太紧急，我太害怕了，又太冲动，我怕你没出息的哭，怕你因为我而付出，最后还没有意义，什么也得不到。可爸爸对我说，如果我是你，更希望我把一切都说明白，愿不愿意，想不想是你的权利。我思考了很久，我觉得他说的对，所以我写信给你了。因为有些话当面说，真的开不了口，还有你来了见到我也不要煽情。你要记住啊，如果我真的挂了，帮我看好爸爸，emmm，算了，你两别一起哭就行，要不然丢人死了！ 　　刘希忘，告诉你这些，是让你知道。虽然我也很惨，但还是每天都很开心，阳光的面对生活。所以你能不能不要那么丧，我可不喜欢忧郁款型的男生。 　　对了，久安酒吧我不打算转出去，如果你混的太差了，还可以继续干，算你劳动入股。 　　还有，如果你想来找我，就来吧。但是！不要煽情，我要说的话信里讲完了，你来了不许哭鼻子！就当平时那样好嘛？ 　　那，安啦！我剃头去了！见面不许说我丑！ 【总还是能看见一点光的】 　　我读完这封对于我而言是情书的信，心痛如绞，想哭出声却被关了静音，只有泪水打湿信纸。 　　她阳光乐观，但其实一直在深渊中挣扎；我消极怠世，却只是不愿意和自己和解。 　　王爸拍拍我的肩膀，说。“不要哭了，振作一点，这次连夜赶回来，是因为她七点就要手术了。这封信，是她要我连夜给你送来的，她想了很久在手术通知以后才想通。” 　　你个傻子，有什么好想的，有什么想不通的。我活着，就愿意为你倾尽所有。 　　“我们现在就出发！”我身体中涌上一股劲，猛的从地上起来。 　　“好！我来开车。”王哥要过车钥匙，就去发车。 　　王莓在省城第一医院，距离树城二百六十五公里，不可能再等待，开上车就走。 　　夜空中悬挂的月亮，一路照行。一辆破旧的面包车，拼出它最极限的速度，驰骋在高速路上。 　　王爸累的，终于支撑不住睡着了。 　　我把头靠在车窗，望向窗外，心绪恍惚。 　　王哥瞄了一眼前视镜，一边开车一边说。“希忘，会没事的，王莓那么好一个女孩，老天爷一定眷顾！” 　　我不接话，保持沉默。 　　“说起来，王莓这家伙，我还要感谢她，当然还有你。不过，她是我第一个要感谢的。要是没有她，我可能真就和我媳妇错过了。”王哥絮絮叨叨的说着。“你也知道当时情况，我那个犟啊，是王莓给了我一嘴巴子，她说：遇到事情不试一试就学会放弃，是最不负责任的做法。她还说：我这个快死的人都还没放弃，你他妈凭什么放弃！”他顿了顿，笑了笑，感叹到。“她说的对，我试过了，其实没有那么糟糕。希忘，她从来没有放弃好好活下去的机会，所以请你务必振作一点，不要让她难过。” 　　我终于知道了王莓说的秘密杀器，她用自己的苦难激励别人，甚至带去一束光。 　　“好！”我挤出一个微笑。 　　我们是在凌晨五点多到达，风尘仆仆的来，身上太脏，病房是无菌环境，不可以进去。 　　我只好趴在病房门玻璃上看，她没有睡觉，坐在病床上，打着点滴，脑袋圆溜溜的，看见我先是一愣，然后示意我进来。 　　我对她笑了笑，指指自己，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表示自己不干净，不能进去。 　　她回了一个嫌弃的表情，我挠挠头，然后做了一个躺下的动作，示意她躺下。 　　她做了一个OK的手势，躺下来，眼睛看着我，微笑着。 　　我们俩就这样彼此看着对方。 　　七点，我们把她送进手术室。 　　13:30，还没有出来。 　　15:12，医生说颅内大出血，还在努力抢救。 　　17:00，手术过去了十一个小时，如果有神，请你保佑她！ 　　18:40，手术成功了，医生说脑瘤已经切除，但患者能不能醒来，要看造化。我对着墙壁，祈祷用自己的生命换她醒来。 　　9月26日，王莓没有醒，王爸的白发增加了很多，我们不停祈祷。 　　9月28日，手术过去三天了，王莓还是没有苏醒的症状。 　　9月30号，大晴天。我打水往回走，王哥在楼道里吼叫。“刘希忘，刘希忘，王莓醒了！” 　　保暖壶掉在地上，我拼命往回跑，脑袋轰鸣，身体因为兴奋而颤抖。 　　病房里，王爸高兴的手足无措的站着，嘴里乱乱叨叨的，不知道在说什么。他看见我，连忙让开位置。我呆呆的站在那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王莓。 　　她苍白的脸上，阳光明媚。“刘希忘，我命大不大，又活了，哈哈哈哈！这下你完蛋了，跑不出我手掌心了，乖乖回去给我当奴隶，好好干活！” 　　我盯着她，眼泪不争气的流出来，是欣喜的泪。 　　好，我甘愿一辈子做你的奴隶，最好永远不要分开。 　　原来真的，总还是能看见一点光的。 　　【婚礼】 　　2016年11月07号，哈尔滨国际会展中心黄河公园，天气晴。 　　青绿的草坪上，从鲜花编织的拱门，延伸出一条红地毯铺成的通道，直达正中央搭建起来的一座木质舞台。通道的两侧摆放着整齐精致的花篮，宾客们坐在白色的折叠椅上，椅背系着粉色的绸缎。 　　天空湛蓝，白云苍狗。 　　新娘在父亲的陪伴下，身披一袭婚纱，手捧一束鲜花，挺着大肚子，沿洒着花瓣的通道，在婚曲的演奏下，款款走来。 　　现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就是爱你爱着你 　　放在你手心 　　灿烂的幸福全给你 　　就是爱你爱着你 　　不弃不离 　　不在意一路有多少风雨 　　就是爱你爱着你 　　放在你手心 　　灿烂的幸福全部都给你 　　就是爱你” 　　曲终，新娘正好抵达舞台。 　　我们把目光聚焦在舞台中央，作为新郎的王哥，衣领打着精致的蝴蝶结，身穿一身燕尾服，整个人都在闪耀。 　　新娘的父亲将新娘交到新郎手中，新娘望向新郎的脸上带着幸福的笑。 　　王莓坐在我旁边，激动的锤我的腿。 　　“啊啊啊啊！好好磕，结婚好浪漫啊！” 　　我伸手抓住她捶我用的左手，悄声说。“好好好，你别激动了，咱回头也举办一个。” 　　她面色变得桃红，小声嘟囔。“谁要跟你结……” 　　“下面有请新人讲话！”主持人激情四射的声音，把我们的注意力又集中在舞台中央。 　　“喂喂喂！”王哥拍拍话筒，试过声音没有问题，开始讲到。“感谢诸位莅临我和小琪的婚礼，谢谢！” 　　他和琪琪深深鞠了一躬。 　　“我们俩在一起很多年了，一起经历了太多的风风雨雨。这些年小琪一个人在哈尔滨不容易。我们也曾经因为异地争吵过，甚至差点把这些年的感情弄丢，不过幸好，我有超级好的朋友们，是他们让我醒悟，毅然决然来到这座城。小琪，今天我想告诉你，老婆！我在哈尔滨找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我会留在这里，和你再也不分开！” 　　现场的气氛到达了一个高潮，我的旁边有呜呜的声音，转过头，看见王莓没出息的哭了。 　　我无奈递上手巾。 　　流程有序进行，新人交换完戒指，喝了交杯酒，开始抛手捧花。 　　新娘背对我们，抛出手捧花。它在空中划出一条美丽的弧线，正中我的下怀。 　　我茫然的看了看花，全场呼声一片。 　　王莓拉了拉我的衣角，面颊粉黛。 　　我缓过神，激动的扑通跪倒在地。全场安静，一位大妈小声的说。“这孩子太实诚了，这是准备磕两个？” 　　我的面脖骚的红了起来，连忙改正跪姿，换成单膝下跪。“王莓，嫁给我好吗？” 　　王莓憋住笑，轻轻吻了一下我的额头，无比坚定的说。 　　“好！” 　　全场群情激奋，音响播放的背景乐换成了一首老歌。 　　“我喜欢这样跟着你，随便你带我到哪里。 　　你的脸慢慢贴近，明天也慢慢地慢慢清晰。 　　我喜欢你爱我的心，轻触我每根手指感应。 　　我知道它在诉说着你承诺言语，我喜欢这样跟着你。” 【你带着我的那一份，要好好活】 　　① 　　故事在这里结束该多好，童话里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惜的是老天爷最爱捉弄人。 　　2023年4月13日，我生日。她偷偷去王福街买东西，准备给我一个惊喜，在回来的路上，突然晕倒。 　　幸亏有好心人帮忙送去了医院。 　　我和王爸赶到的时候，症断结果已经出来。 　　脑瘤复发，生长速度很快，情况前所未有的危机。 　　我抱着诊断书，蹲在楼道的角落嚎啕大哭。 　　王爸拽起我，将头挨着我的头，用尽全力的说。“不要哭！咱爷俩不能让妹妹担心！” 　　他用他那双粗糙的手抹去我脸上的泪水。“好了，我们去看妹妹，在她面前我们要好好的！” 　　她还没有醒，安静的躺在床上，却在我眼中变得那么容易破碎。 　　她醒来第一句话是对我说。“刘希忘，生日快乐！” 　　她很平静，也不问医院的珍断结果。 　　她把畜起的头发又重新剃掉，光溜的脑袋让我想起八年前，她不告而别以后我们第一次再见。 　　“我趴在病房门玻璃上看，她没有睡觉，坐在病床上，打着点滴，脑袋圆溜溜的，看见我先是一愣，然后示意我进来。 　　我对她笑了笑，指指自己，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表示自己不干净，不能进去。 　　她回了一个嫌弃的表情，我挠挠头，然后做了一个躺下的动作，示意她躺下。 　　她做了一个OK的手势，躺下来，眼睛看着我，微笑……” 　　我们兜兜转转，又回到原来那个奇点。生命的倒计时，只是暂停了八年，现在又开始了。 　　每天都是让人窒息的失望，今天永远比昨天更糟糕。 　　她的身体状况日趋如下，到后来，吃下去的食物都会吐出来。 　　然而她不放弃，吐了吃，吃了吐，自嘲说。“自己在卡一个bug！” 　　她带着一颗坚定活下去的心，在生命的最后仍然与病魔对抗。 　　② 　　2023年5月20日，农历四月初三，小满。 　　石膏白的病房，她安静的躺在床上，滴注着药水，维持生机。 　　她握着我的手，无能为力的说:“刘希忘，这次估计真就下线了，你带着我的那一份，要好好活。” 　　我看着她，艰难的微笑，说:“好！” 　　检测仪器上，原本起伏不定的呼吸曲线，一瞬间归于平静，变成一条毫无波澜的直线。 　　她走了，这个世界失去了一道光，我失去了所有。 　　我把自己锁在家里，封闭外界的一切，醉生梦死，用酒精麻痹神经，不敢去想她。 　　空气闷热，房间不开灯，被黑暗包裹。地板上散落装满情绪的啤酒空罐，尘芥淹没了从前有体温的双人床。 　　我把冰凉的身躯缩在角落，双目失神的盯着没完全熄灭的烟蒂，它微弱的星火试图挣扎着再亮几秒。 　　门铃声一直在响，由短促变得猛烈，到被人一脚踹开。 　　王爸看着满地狼狈的房间中坐在地上颓废不堪的我，他恨铁不成钢的说。“瞧你小子没出息的劲儿！” 　　他上前把我拽起，摇晃醒浑噩的我，说。“刘希忘，身份证我拿走了，今天你准备，明天我们去西藏。不要拒绝，这算是妹妹的愿望。” 　　我很无能，但是如果这就是她的遗愿，我愿意拼命全力去完成！ 　　③ 　　2023年6月4日，藏历四月十五，西藏萨嘎达瓦节。 　　冈仁波齐经幡广场，无数的信徒汇聚一起。有人双手合十，默默祈祷；有人转动经筒，口中念念有词。 　　五彩斑斓的经幡在风中猎猎作响，犹如神灵在低语。阳光洒落在广场，使它的色彩更加明艳夺目。 　　我和王爸夹在人群，好不容易才挤出来，找到一个空地。 　　我俩累的喘息不已，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王爸抬起头，激动的说。“希忘，你看！”我漫不经心抬起头，看见远处的冈仁波齐山峰巍峨耸立，与这热闹的经幡广场相互映衬，顿感内心潮涌，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翻腾！ 　　我怔怔的呆在原地，王爸拍拍我的肩膀说。“现在正是转山的最好季节，我们也去吧。” 　　转山，是一个朝圣者来到这里必做的事情。 　　我们办理好边防证，找了当地的一个向导，早上八点出发。 　　向导说，早上八点开始，能赶天黑前完成所有路程。 　　内转路线是围绕因竭陀山，需转完外圈13圈后方可进行，对体力要求较高。 　　一路上，我们看见无数虔诚的藏民，他们双手合十，走一步跪下俯首磕头，走一步跪下俯首磕头…… 　　我和王爸震撼不已。 　　向导说。“他们这不仅是对信仰的崇拜，还有坚持对生命的虔诚。” 　　“坚持对生命的虔诚？我们对生命虔诚，也抵挡不了命运的玩弄。”我走在前面，冷冷的说。 　　向导不接话，王爸说。“你小子这话就错了。如果我们没有对生命的虔诚，哪来那些精彩的生活！” 　　我变得沉默，踩踏在大地上的声音格外的响亮。 　　海拔五千米，我们的体力已经消耗殆尽。向导说其最高海拔是5630米，最后630米，其实上不上去都没有关系。 　　我们错误估算了我们所需装备的量，现在氧气罐里氧气已经所剩无几。我们也在日吹风晒中宛若一个青面鬼， 　　我没有想到，在这种困境中，王爸思考片刻，还是毅然决然的说。“我和希忘继续往上走，向导，麻烦您回去请支援！” 　　王莓的性格原来是遗传他爸。 　　小老头儿上了倔脾气，势必要去最高海拔。虽然我也不知道他抽什么风，但还是决定奉陪到底。 　　我们沉默的行走，去到达一个可能没有意义的终点。 　　我感觉双腿疲软，走的每一步都像陷在泥潭，然后再拔出来，继续陷入…… 　　王爸更加疲累，他随着年岁衰弱的身躯其实早就快要支撑不住，但他仍旧拼命往上走，我上去想搀扶着些，他推开了我。 　　我望着前方还看不见尽头的路，突然有了这样一个念头。王莓和她妈妈，在她们的生命中，是不是一直都在走这样一条路，看不见尽头，精疲力尽，但仍然坚守。 　　不对，我们这条路知道终点的。她们坚持走下去的那条路，更多的是绝望和苦痛。 　　但是，她们还是坚持走下去了。 　　这个终点，好像并非完全没有意义。 　　5630！我们终于在夕阳最后一点余晖落下的时候，爬到了转山的最高点。 　　我和王爸瘫坐在地上，看着黑暗席卷了大地，眼睛却都是亮堂堂的。 　　我们知道，明天太阳还是会升起，白昼永远不会缺席生活。 　　王爸靠在我的背上，轻声说。“希忘，我媳妇说过一句话，其实我一直想给你说，以前没啥机会，今天趁这个机会，我就唠叨几句。” 　　“爸，你说吧。” 　　“她说：我有无数理由放弃的，但是坚持真的很酷，我忍不住想努力活的比从前还要好。你记住这句话，以后就你一个人了！” 　　王爸摸摸了我的后脑勺，语重心长的说。 　　“那你呢！”我手攥的紧紧的，忍住眼泪掉下来。 　　“我回家了！哦，对，我也没说过。我啊，是很小随着我阿爸来的西藏，他将终生奉献给西藏。那时候我不懂他一个高科技人才，留在那里苦哈哈的干什么，还剥夺了我享受更好生活的权利。所以因为叛逆，我离开了这里，后来想通父亲的所作所为时，又因为亲情以为永远不会再回到这里。没想到，现在我回到这里了。虽然没有出生于此，但这里却真真切切养育了我！我生长于此，该落叶归根！” 　　王爸凝视着远方，云雾缭绕，什么也看不见。但我却感觉他的目光已经穿透那层厚纱，看到后面的一切。 　　“那边是什么？”我问。 　　“我想，那可能是生命找到归宿的净地。”王爸打趣的说到。 　　2023年6月30号，我一个人回到树城，修缮酒吧，忙活了好几个月，才体体面面的去见王莓。 　　墓碑照片上的王莓，阳光灿烂。我擦拭去上面的尘灰，念念叨叨说了很多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一直都在我身边，而且认真聆听着。 　　我驾车回去酒吧，路上遇到酒吧熟客。他笑侃到。“刘老板，无证上车，小心被抓哦！” 　　我放下车窗挥挥手，装逼的说。“驾照这种东西小儿科，早考上了！”然后带上墨镜，潇洒挂挡，排气管里喷出浓浓的尾气，发动机嘶吼，车子弹射起步，留一个背影让人喟叹。 　　今天酒吧打烊，但我回去的时候，却看见酒吧门前，人乌泱泱一片，都在拿着手机拍什么。 　　我挤进人群，映入眼帘，赫然发现酒吧两边没有开花的茉莉正娇艳欲滴的盛放。 　　茉莉的开花期是五六月份，它早就过了花期，我以为今年它不会开花了,没想到…… 　　我突然想起，那是王莓随手撒的一把种子。 　　当时我俩还打了一个赌来着，她无比坚定的认为它会长出来。 　　她说。“生命会以它自己的坚强，生生不息的生长。” 　　王莓，你赢了。 　　我轻嗅着茉莉花香，享受它包裹我的幸福。 　　清风徐来，墙角茉莉，香溢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