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白石洲

刘力军

一座城市无论有多大，其实跟自己有关的也没多大。多年之后如果还能心心念念的，无非是几条胡同，几处街角，几个饭馆，几栋大楼以及有数的人而已，局限在曾经工作学习乃至生活过的部分场景里。

譬如北京于我，未名湖和东直门两处排名不分先后；上海于我唯一挂念的就是五角场；沈阳必须是崇山西路的校园再加一条繁华中街；而深圳于我，鲜活且有滋味的莫过于白石洲，更具体地说，即世界之窗地铁站往西到沙河街，围合在三四百米宽及五六百米深，由白石村、上白石村两个村落自然组团的那片地方。

二十八年前初次邂逅白石洲，只是瞬间擦肩而过。理智告诉自己过往曾经来过这个地方，然而记忆里搜肠刮肚甚至加上联想，依旧没有一丝印象，纯粹物我两忘。

初次路过这里是在1996年岁末，我服务的大连友谊集团赴深交所上市，负责承销的证券公司安排我们来自大连的一行人入住福田区华强北附近的上海宾馆，在完成一切审批手续只待敲钟挂牌前夕，证券公司派业务经理陪同大家去远在南山区的世界之窗、中华民俗文化村以及独立经营的锦绣中华三处公园消磨等候时光。

当年之所以觉得遥远，是因为乘车出上海宾馆西行抵达这里，一路翻山越岭，仿佛去往一片未开垦的桃花源，举目所见皆为郁郁葱葱此起彼伏的小山包，路边偶尔经过零零星星的火柴盒似的简易砖混房子，多半是补胎打气的修车店和便利店。

不知颠簸了多久，我们终于来到如同热带雨林环绕的三处巨大的公园，消遣半日，四处匆匆打卡拍照留影，傍晚离开公园，又乘车风尘仆仆返回上海宾馆。这便是我第一次距离白石洲咫尺之遥，却无心无暇细看当时那里的模样。

我不记得是否听说白石洲这个名字，或许陪同的证券公司经理说起过地名，但左耳进右耳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地方，就像乘火车旅行中，窗外一幕幕闪过荒野山村，尽管映入眼帘，却心无旁骛，神游象外，仍如同从未见过。

再次路过是六年之后的2002年国庆节期间，我陪家人去深圳游玩，住在罗湖口岸边上的酒店，次日乘地铁从罗湖往西抵达终点站世界之窗，给家人逛三处公园当了一回导游。此时华侨城隔壁的白石洲发展成什么模样，仍不是我所关心的地方。

斗转星移又过了五年，2007年春节期间，经上海的朋友介绍，一家猎头公司联系我来深圳益田集团应聘面试。那时的益田集团办公地点尚位于福田联合广场。

见面简单交流之后，公司派车送我去筹建中的项目工地看看。仅仅二十多分钟的车程，从滨河大道转深南大道，我讶异地发现车子一直在都市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中穿行，那些记忆中披满丛林绿树的小山包居然都消失不见了。

当熟悉的世界之窗地铁站厅金字塔型玻璃罩映入眼帘时，对比十一年前那次证券公司带领我们翻山越岭之行，前后恍如隔世。

在与白石洲一路之隔属于华侨城片区的工地里，我登上酒店塔楼顶向西俯瞰，恰似袈裟补丁般密密麻麻几乎粘贴在一起的楼群高低错落，遮天蔽日。

如下这组照片按照时间线大致可分为两部分，前者是我2007年至2016年在益田集团工作期间拍的白石洲。

图1，拍摄于2009年7月31日，那天所乘回深圳的航班恰巧从白石洲上空掠过，随手拍下的快照最右边是深南大道，下半部分的低矮的密集楼群便是白石村。

这里作为益田假日广场核心商圈的一部分，自此之后的九年里，成为我陆续工作和生活息息相关的地方，我曾短期居住在公司安排的住宅小区～世界花园樱花居，西边隔着金河路紧挨着白石村。

图2

图3，熙熙攘攘的街头从早到晚行人川流不息。

图4

图5，橱窗里播放的电视剧总能吸引一群人驻足观看。

图6，村里总会有人相信妙手回春的江湖郎中。

图7，公告牌里最占版面的非房屋中介信息莫属。

图8，修鞋兼做房屋中介。

图9，当年三五百元一个月就能找到栖身之处。

图10，等待挑战的露天台球高手。

图11，遮阳通风的捎脚摩托车。

图12，被充分利用每一寸空间的巷子。

图13，巷子里奔跑着无忧无虑的孩子们。

图14，放学时间。

图15，地铁口总能见到吉他弹唱歌手。

图16，丰俭由人的酒店公寓。

图17，小店门口闲坐的猫

商场竣工前的一年多时间里，单位的商务宴请通常安排在白石洲东侧的华侨城波托菲诺会所，平日里的工作午餐是公司集中预定的盒饭，久而久之吃腻了，我和同事们没少去白石洲遍地小饭馆换口味改善生活。

团队中有几位来自五湖四海的年轻同事，大学毕业后投奔深圳闯荡，初期就近在白石洲的城中村里短暂租房落过脚，对我说起那些藏在那些曲里拐弯巷子深处的美食，林林总总的如数家珍。

商场开业后，商务活动的宴请多半改为安排在益田假日广场里那些从国内外甄选招商来的品质餐厅，但下班后的晚餐口味依然首选在白石洲里上下徘徊，要么在路边摊买些新鲜果蔬，或是打包一份炭烤牡蛎，最常见的是等待路边档口大火现炒牛肉河粉打包带走，一刹那就能抚慰自己那几乎忘却了来自北方的肠胃。甚至那些年里，间或短期出差或是外派异地，闲暇时总会念念不忘比邻白石洲的烟火气。

图18，据说是深圳最好吃的烤蚝。

图19，吃过一次就会惦记的麻小。

图20，不甜不要钱的水果摊。

图21，指哪儿切哪儿的肉摊。

图23，十块管饱二十块吃好的路边档口。

图23，好吃不贵的麻辣烫。

图24，村子里的美食城。

后一组照片拍摄于去年11月。此时我已退休，从大连出发驱车数千公里重返深圳探望朋友，听说白石洲正在动迁改造，特地又去现场看看。

图25

图26，以上两张照片是沙河街与深南大道交界口新建的公共设施。

图27，上图是已完成住户搬迁的空置楼群，用挡板围住，等待拆除中。

图28，公告栏的房租信息，显示房价比之前翻了一番。

图29，这张照片与图2的位置相同，热闹不再。

今天的白石洲正在大兴土木中，未来毫无疑问，用不了多久又将是崭新的现代化都市模样。这个角落如同深圳的一个缩影，跟着城市的步调飞速发展。前期照片中的那些人们，如今应该过上了更为富足的生活，只是不知今后那些初次闯入深圳打拼的年轻人们，还能去哪儿找交通方便、离市中心更近的便宜住处，吃量大管饱的家乡味道？

歌手陈楚生2022年发布单曲《白石洲》，缅怀自己曾经在这座深圳最大的城中村农民房里生活和奋斗过的岁月。歌里唱着他曾住在“塘头一坊12栋的308房”。塘头一坊距离我当年居住过的世界花园樱花居不过三百多米，中间隔着另一座也叫假日广场的商场，前缀是沙河世纪，不属于我服务的益田集团。

当年我那些踏出校门住在白石洲的同事们，没过多久又都陆续跳出这一亩三分地，如今相继成为了商业地产行业中的精英，或者自主创业做得风生云起，我不知道他们中是否有人做过陈楚生的邻居。

图30，2023年11月俯瞰益田假日广场和背后的白石洲。

光影入画，岁月如诗，无论世界有多大，对于个人来说，目光所及的东西南北，脚步丈量过的房前屋后，呼吸中萦绕身边的烟火气，伴随那些身边有缘交集过的人，就是生命逆旅过程中自己所能拥有的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