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行之三

落霞不飞

　　邓艳琴坐在松树林 下 的水泥凳上，开始慢慢诉说她苦难的童年，以及与王龙彬这十几年来的爱情与婚姻。

　　我管她叫嫂子，王龙彬说不用那么客气，“你比她年龄大，都是长辈了，叫她小邓就行。”我说没事，叫都叫了，改不了口。王龙彬笑笑，不再争辩。

　　午后的阳光从松针的罅隙中透射下来，疏影婆娑，斑驳陆离。夏天的暖风不时从对面的湖中送过来，给酷暑中的闷热带来些许凉爽。天空是那么蓝，有时候一两朵白云飘过，仿佛是草原上悠然走过的羊群。坐在这片松林里，心静神怡，时光仿佛静静地停止了走动。

　　邓艳琴的话语却怎么也静不下来，当我聊起她的童年，她的婚姻，她的事业，话匣子如决堤的河水，一泻千里。

　　“十二岁那年，母亲又生了一个妹妹，父亲脸上没有一丝快乐。在我们农村，没有儿子就没有尊严，更没有地位。年老体弱的爷爷奶奶，嗷嗷待哺的两个妹妹，尚在哺乳期的母亲……”邓艳琴轻轻地诉说，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上了泪花。

　　一定是苦难的过去，触动了她心底最脆弱的神经。

　　“我决定退学，帮助父亲撑起这个家来。因为我是老大。”邓艳琴说，“我必须懂事，否则我的妹妹要遭受更多的苦难。”

　　1985年出生的她，懂事孝顺得令人心酸。

　　我不知道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是怎样作出这样艰难的决定的，我以为只有我们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才会遇到如此痛苦的选择。当年我的弟弟妹妹又何尝不是这样。因为生活的贫困而选择了辍学。

　　“就算我不打算退学，母亲也会勒令我回家劳动。”她继续说道，“记得那年我刚一退学。老师就找上门了要我去读书，老师说我会读书，肯用脑，成绩好，将来完全可以考上大学。我听后。学习的欲望突然涌来，我偷偷拿起书包，重新走进了校园……不到半个小时，教室外却传来母亲歇斯底里的吼叫，你这个死丫头，还不赶紧给我死回去！屋里头一大堆的事你不做，还敢偷懒，跑到学校读书！”母亲二话不说，揪住我的辫子就往门外拖去……

　　邓艳琴拿起随身携带的纸巾，轻轻地擦去脸上的泪水。

　　远处微波麟麟的湖面上，一只水鸟展开它长长的翅膀，优雅地翱翔；松林中几只觅食松子的青菜鸟。叽叽喳喳地讨论这它们的爱情故事；阳光透过树叶洒在水泥地上，温柔似水。世间一切都很安静，只有邓艳琴的诉说，像湖面上层层荡漾的波纹，在我心间驰骋。

　　那个十二岁的少女，自此以后，下地种田，上山砍柴；河里打鱼，土里扒粪，厂里打工……

　　聪慧勤奋的她，如果有书读，有学上，一定是班上最听话的孩子，可是……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她生命中的王龙彬。

　　没有花前月下，没有卿卿我我，两个苦难中浸泡爱来的鸳鸯，命运把他们安排到了一起。

　　这对年轻的患难夫妻，开始发狠赚钱，养兔，养猪，搞运输，开收割机，高速路上开饭馆……命运似乎总是和他们开玩笑，兔子被狗咬死了，猪遭到瘟疫，鱼也莫名其妙的泛白，搞运输又出了车祸……邓艳琴开始崩溃，王龙彬也开始怀疑人生。幸亏高速路上的饭馆没有倒下，它是他们夫妻两人剩下的唯一的救命稻草。

　　人生，有低谷就有高潮，邓艳琴不信命，王龙彬也不信命。2018年，他们的命运终于迎来了转机，振兴乡村就像一缕迟来的春风，给两夫妻带来了发展的契机。

　　天宝生态园就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顺应而生。

　　邓艳琴说到这儿，眼疾焕发出一缕光芒，“前几年，每年都有一百多万的进账，我们提着麻袋数钱……”随即她眼里的光芒又暗淡下去，“疫情来了，一切都变了！”

　　生意一夜之间突然就没有了，所有顾客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邓艳琴接受不了，王龙彬也一脸懵逼，每个月庞大的员工工资，生活开支，场地租赁，邓艳琴开始惊恐，继而忧虑。最后绝望。

　　夜深人静的时候，邓艳琴一个人坐在湖边的沙地上，默默无言，如果一切都回到疫情以前，该多好呀！可能回去吗？！

　　邓艳琴心里一种比怕艰难的恐惧还恐惧的不安，袭上心头。

　　“龙彬，我们把园林盘出去吧，这样坐吃山空，迟早有一天会一穷二白的。”邓艳琴对丈夫说。

　　“不行，我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我不能束手就擒。”王龙彬倔强地说。

　　邓艳琴叹口气，不再说什么了。她知道自己老公的脾气，倔强，固执，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说到这儿，她手机响了，原来是一个夏令营的团体到了，她向我歉地笑笑；“邹老师，你看客人来了，我又要去忙去了！”说完，她转身离开了松树林，朝着餐饮部走去。

　　也许生活就是这样，再难再苦，咬咬牙就过去了。邓艳琴在咬牙，王龙彬在咬牙。

我们每一个人都在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