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

爱琴海

都说父爱如山，我们兄弟姊妹四人在好长时间里却都认为我们的父亲是极度自私的。 父亲是祖父母唯一的儿子，从小宠爱有加，没受过什么苦，除了读书，其他的事知之甚少。与我那高大伟岸、无所不晓的祖父相比，父亲在我的心目中不知道要逊色多少。所以，从我懂事开始，父亲的形象在我心中是打了折扣的。伴随着我的成长，对父亲的了解慢慢加深，父亲的形象却并没有随之高大起来。 在农村，我们家是典型的半边户，弱势群体。母亲生性好强，希望我们生活过得好点，就拼死拼活地干农活；父亲则不然，平时住在学校理所当然地不回家，放假了，明明知道双抢在即，还要想方设法拖几天。其实父亲对农活也确实不在行，因此屡遭母亲训斥，内心更生反感。看着母亲终日劳碌奔波，父亲却熟视无睹，我心中的天平严重倾斜了：我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不承担责任的父亲呢？ 兄妹四人中和父亲一起生活时间最长的是我。整整五年，期间有两三年我们三姊妹同在父亲教书的桃江二中读书，但我们都很少和父亲在一起。他整日阴沉着脸，好象我们有谁欠了他什么似的，我们当然是能躲则躲。后来姐姐们考上学校远走高飞了，父亲也分到了一个新套间，我就和他住到了一起。但除了睡觉的时间我一般不进房间，因为和父亲在一起的那种压抑感真的无法用言语表达。虽然我成绩一直很好，始终保持在年级前三，但父亲没说过一句表扬的话，唯一一句印入脑海的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我真的是恨死他说这句话了。 父亲自私的形象在我心中基本定格应该是在那个黑色的七月。我那可怜的大姐连续参加了几届高考都以几分之差名落孙山，那几年的七月，只要高考分数一公榜，我们家就乌云笼罩，几个人连大气也不敢出。终于，在我二姐考上中专的第二年的那个七月，我父亲作出决定，不让我大姐再复读了！大姐虽满眼的乞求，嘴里却不敢说一句话。母亲不停地啜泣，又拗不过父亲，因为我们读书全靠父亲那点工资收入。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老祖父发话了：你们不送我来送！也就是靠了我祖父微薄的退休工资，第二年大姐终于考出去了。看着我大姐后来对父亲如此的孝顺，不知道她心里对当年的剜心之痛是不是还心存芥蒂。 父亲啊，说真话，我们姊妹三人年少时曾在一起嘀咕：长大了只孝娘不孝爹。但是，自从我自己成为母亲的那一刻，我突然记起了父亲的诸多好处来。 我也曾经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儿时最久远的快乐记忆是他睡在床上，双腿拱起，用被子盖着，然后我坐上去，他突然双腿放平，我被抛在床角，咯咯地笑个不停。我小时候睡觉不老实，拳打脚踢，他每每扬言要捆住我的双脚，但每天早上起床我总是安稳地睡在他的身边。姐姐们高考的那段时间，从不沾厨房边的父亲每天晚上铁定煮三碗面煎三个蛋，虽然经常是蛋咸得无法下口，我还是很乐意充当信使把两个在晚自习的姐姐叫来，她们也绝不挑三拣四，不管咸淡吃个精光。而在我高考的那段时间，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冬天的深夜，我睡下后，父亲从外面回来，把身上的棉大衣盖在我被子上，然后拢拢被角，天天如此。现在想来，眼角都会湿润。 读书时从不曾被父亲夸过，工作后却屡屡听得他自己亲口或者同事转述他夸我的话语。每年过年团圆时，他总会很知足地说：我有四个好儿女，尤其是女儿知冷知热，小女儿更是聪明伶俐有才气。那年文化局组织机关老革命去香港观光旅游，我极力怂恿并做好了所有准备工作，让年迈的父母也过了一把瘾。回来后老革命们争着告诉我：你父亲夸你嘴都夸烂了。 原来总觉得父亲给我们生活上的关爱太少，年迈的父亲后来给我的那种慈祥感却比母亲更甚。在文化局上班时，每天早上，他总会端一杯自己煮的豆浆送到我的办公室，那端着豆浆爬四楼的身影成了局里人人都看到过的一道风景。老人家对我女儿的那种喜爱更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我女儿在他面前从来没大没小，经常直呼其名，但即使再“胡作非为”，父亲也总是乐呵呵的。那次去香港，其他什么人他都不带礼物，唯独不顾我母亲的劝阻花一百多块钱给他的小外孙女买了个紫荆花玩具。 回想起我最不能释怀的那个黑色七月父亲所作出的决定，我今天也终于能理解了：在那种特定的年代，我们那样的家庭，靠了父亲那点工资，要负担四个儿女的学习和一家的生活，压力之大可想而知。在父亲做出似乎冷酷的决定时，他的内心所承受的痛苦不是我们当时所能理解的。他并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在当时的条件下，他已经承受得够多了。扪心自问，换了我，我可能早就崩溃了。当我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婚姻生活后，我也终于明白了我的父亲当年为什么总是阴沉着脸，除了生活的压力外，我那过于苛求的母亲对我父亲缺少包容和爱，使我的父亲一生总是郁郁寡欢，极少欢颜。即便如此，父亲对母亲一生却十分宽容，人前总说：我那婆婆子操劳一生，吃尽了苦，受尽了累，我有愧呀！ 我现在终于明白，我的父亲也是一个不错的男人，如果在我祖父身上展现的是无所不能、包打天下的英雄气概，那么在我父亲心里浸润的是忍辱负重、宽容大度的智者情怀。他们都让我肃然起敬。 父爱是一座屹立的高山，我就是山上的一棵小树，在父爱的包容下茁壮成长；父爱是一条绵绵的长河，我就是河中的一叶小舟，在父爱的推拥下驶向远方……